《我们的存在》光暖光暖

1、第 1 章

　　在还有些热的天气给伯父伯母家送去妈妈煲好的鸡汤，一开始女生是抗拒的。但是在心里仔细权衡了淹没在试题里和暴晒死在太阳下的两个选择，藤弥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蝉鸣的时期已经过去，拂过发丝的风也比往常可爱了许多，她拢了拢披在肩膀上有些蜷曲的长发，想着今天穿的衣服是不是能给姐姐一家得体的印象。
　　“是弥弥啊，进来进来哎呀你妈真是的，汤我们自己不会煲吗还叫你一个学生仔送过来，外面太阳这么大诶！”一开门就受到了比意料中更热烈的欢迎，女生一边附和着女主人说的那番话，一面在门口屈身，脱鞋，进门。
　　第一眼就看见的全家福照片，上面除了爷爷在自己初中那年去世了其他人都还健在。一张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要横在门口的竹床上堆满油和牛奶，上面还有几根带着黑色斑点的香蕉，老式的木质褐色沙发，玻璃茶几上铺着白色钩花的桌布，上面的玻璃压板里还有一张手绘的楚河汉界棋盘图，四处散着毫无规律和美感可言的花瓶和假花。这里的东西都跟上一次见到没有什么两样，似乎就连灰尘和细菌，都是用保鲜膜精心包裹好等着来者的再次光临。
　　在电视机前不安地坐了几秒之后藤弥终于还是感到了气氛的尴尬，回头就看见伯母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持续好几秒，吓得差点没把手上的牛奶甩出去。“伯母，姐姐在家么？”
　　“在，怎么不在？你姐姐哪还有什么地方好去的。”说这话的伯母笑得眼睛眯起，语气带着一份天生咬牙切齿的情绪。

　　打开门的时候藤弥忍不住感慨母女两人在品味上的不同来，在淡淡的飘在空气中似乎可以用手去拨动的香气中，她看见了坐在电脑前专注盯着屏幕的女生。
　　“姐姐。”
　　“嗯？”女生转过身来，黑色长卷发下是一张跟藤弥酷似但更加温婉的脸，她看见妹妹的一瞬间表情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你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
　　“C城好玩吗？”
　　“嗯，还好。”
　　藤弥偷眼看着慢慢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姐姐，心里想着的是自己什么时候要是能成为她那样的人就好了。藤琉大学毕业已经两年，现在是一个专职作家，整日自由自在地在各种地方做专访和取材，跑了大半个中国，最后被父母催促着用一根线拉回了J城。同是独生女的藤弥有些明白身为儿女不自在的一面，却在心底为这样一个本该不羁的灵魂的拘束感到可惜。
　　“最近在干什么呢？”
　　“写小说。”
　　“……”

　　在盛情邀请下吃过晚饭，女生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六点钟的样子了，太阳西斜被最近建起的建筑遮挡，只露出淡淡的玫瑰色晕染。她在路口的时候看见了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在附近游荡，想起似乎有听一些人说过最近发生的关于情杀的一桩命案：赌徒输掉了很多钱，绝望之下杀死了小自己多岁的情人后又自杀。不知道为什么，藤弥觉得这并不可怕，相反的有一种带着病态的温柔的暧昧。
　　离开的时候藤弥忍不住又往人群的地方看去，结果刚好捕捉到了一个年轻警官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像是在处理案件时该有的严肃，仿佛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有了温暖的感觉。从角度来看，他关注的不是藤弥，而是藤弥刚刚打开的，那扇蓝色铁门。
　　“哎呀好烦啊最近老有这些事情，村里不是有人得了癌症就是出这种事，心里总会不舒服的。”
　　“别说了，我们哪有什么要求啊，只要儿女平平安安幸福美满就好了。”
　　在生活细碎的窃窃私语中，太阳终于落了下去，藤弥也安全返回家中，在父母关切的眼神中略带心虚走进了房间。

　　不规则的书桌上立着一个专门定做的书架，上面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教材书和试卷，女生也从没生过要去动一动它们的念头。在书桌空着的下膛整整齐齐码着三口塑料大箱子，里面堆放着更加整齐的各色漫画和集子，而这才是藤弥整个房间里最珍视的东西。
　　即使在J城最好的高中读书，藤弥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为了什么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知道那一天终究是会到来的，在那之前她却死不承认自己已经老去。
　　这不是藤弥第一次接近死亡。上初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一个女生出意外死了，那时候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相比可怜和同情，藤弥感受更多的是恐惧。上幼儿园的时候两人是午睡临床的关系，那个女生很可爱，眼睛大大的，每天穿着很漂亮的裙子来上学。“你要不要跟我亲下嘴。”那还是看《情深深雨蒙蒙》都会被父母遮住眼睛的年纪，两个小女孩却像要挑战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作出了尝试。后来藤弥再没有嘴对嘴亲吻的经历也会对曾经做过的傻事感到后悔，那种柔软的带着温度和香气的触感却一直纠缠着她，成为了无法逃避的回忆。讽刺的是，那个失去女儿撕心裂肺嘶吼着的女人第二年怀里又抱了个小娃娃，而原本有一儿一女的她是提交过申请后才被允许拿一个新生命替代原来的孩子的。这种实惠的心理被用在亲情上，藤弥觉得难以接受。“那有什么，没有了一个总得再生啊。”妈妈说过这样的话，藤弥的心却在瞬间凉掉半截。就算在亲人眼里，也没有说谁无法被替代。
　　面对着作业女生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终于飘向了高空，漆黑夜色闪烁着万家灯火和星辰，臆想中的巨人越变越大最后膨胀开，透明的身体占住了整个房间，挤压着角落里的女生发出了可怕的邀请：“来吧，如果不能拯救这个世界，就让我们亲手把它毁掉。”

　　身处传说中重点率极高的重点高中，藤弥最深的感受就是一次又一次像蘑菇般不断冒出的考试。她的学号比较靠后，每次总是会被分配到隔壁的一个空教室去考，在一股子泡面和牛奶面包的腐臭气息里面对更难对付的考题和同样面色铁青的监考老师。教室在一楼，外面就是一座苍翠的绿化极好的山林，在靠近出口的地方还有一块刻了“崇德尚美乐观向上”的大石头，藤弥最喜欢躲在那块石头后面看新买的绘本，看她喜欢的《梦呓》和《橘子故事》。夏天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还可以看见一条花色朴素的蛇以一种极其风骚的姿态从草间划过，吞下一只漫不经心以至于丢了性命的青蛙。然而现实是翻盖的抽屉传来一股子难以描述的难闻的味道，藤弥不得已将视线从纯白色瓷砖上细细的蚂蚁线上回过神来，焦灼地等待着交卷的时间。
　　所以，就算是后来发下的100分的卷子只得了29分，女生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色来。反倒是得了92的同桌在看到她的卷子后马上收住了得意的笑容，小心翼翼把9给挡住了。藤弥觉得她真是个善良的人。
　　考试的直接后果就是换来了班级座位的一次大变动，听了藤弥无数次信誓旦旦的保证并作出让步的班主任这一次没再妥协，第一个就把她调往了第一排靠讲台的位置。
　　祸不单行，同桌是一个沉闷的整日只知道死读书的呆子，讲台边的特殊位置则是留给了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不讨人喜欢但就是当上了班长的早熟女生Alice。被这样的两人围攻着，藤弥觉得人生很绝望。
　　Alice原名不叫Alice，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么叫自己而实际上大家几乎不怎么称呼她都是直接“喂”的，这个说法也就慢慢保留了下来。藤弥不喜欢照着别人的看法去看一个人，在不熟悉之前她都不会太早的给一个人下定义，但她讨厌Alice是真的。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藤弥曾经参加过学校的动漫社，在里面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同年级的男生讲起来最投缘，叫游之系。一开始是因为有相同的兴趣爱好，男生性格又好，等到后来加入学校一些内部组织后，才发现他居然是学生会会长。文科界第一名学霸，父母都是高中教师，会打篮球会唱歌会跳舞人还长得不错，几乎就是小说里标准的男神设定了。藤弥不否认，曾经有一瞬间，自己原来也为他的温柔心动过。
　　然而这个男神前不久在Alice死缠烂打的追求之下应允了这段俊男美女式的恋情，每日自班级门口走过，上演一幕幕依依不舍的恶俗戏码。老师们对这样的好学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剩余的企图冒出类似想法的家伙赶尽杀绝。藤弥也从这样一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烟火般的暗恋里慢慢感悟到了什么，嘲笑起自己的天真幼稚来。
　　Alice的确是个漂亮的女生，还会偷偷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在校服下面配上小脚的牛仔裤或者是藏青色的裙子，在因为熬夜赶作业显得憔悴的脸上涂几层粉底液，刻意而小心地抹上浅浅的一层口红显得永远比身边的人更出众一些。这些事情，藤弥也会做，她觉得一个女生爱美是很正常的现象，在外国她们这个年纪早就该开始打扮自己了。但她又自以为跟Alice不一样。
　　至少，我不谈恋爱，她想。成绩不好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是一回事，跟男生过早地接触那个领域又是另一回事。学生间的爱情其实没有大人以为的那样牵牵小手般天真，只有身在那样的年纪和环境当中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散发着雄性与雌性荷尔蒙的碰撞。藤弥虽然有些叛逆，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做了不但会让父母生气，还会让他们感到担忧。
　　所以一开始Alice向自己示好，藤弥是不理不睬的，直到最后装聋作哑实在是说不过去以后她才勉为其难回应了几句，“毕竟我是个善良的人，也没想过要伤害别人啊”，她是这么自己找的开脱。
　　藤弥本来以为会被Alice或者新同桌麻佳纠缠得脱不开身，却在一个课间发现她们两个人迅速建立了良好的密切关系，而自己才是那个被抛下的人。这样也好，她想，清净一些也总比被迫跟她们聊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来得轻松。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丝一缕不甘心和疑惑的成分来。

　　体育课几乎就是藤弥的放松时间，早早地从跑步队伍里退出，她一面咬着巧乐兹一面向小树林方向走去，躲过了教导主任不定时的游荡，却惊讶地认出了前面两个并排走来的身影。
　　不是别人，娇小的那个绿色身影是姐姐藤琉，在她旁边显得个子很高的就是那天在藤琉家看见的警官。不顾自己逃课被暴露的风险，女生咬着不断往下滴奶油的冰棍，怪叫着向两人扑去，“哟！”
　　藤琉老早就看见了藤弥欢脱的身影，表情很淡定，倒是男生被这个突然跑到眼前身高175的“大号藤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下被我撞见了吧，你们这是跑学校约会来了？”藤弥仔细打量对方，目测身高185+，瘦削身材，相貌清秀正气，眉眼间有一股让人过目不忘的神气，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己能一眼记住并在第一时间想起这么个人了。“不错不错，我很满意。”
　　“这是……”男生猜了个大概，因为这场误会面露欣喜之色却极力掩藏。年轻人到底还是嫩了些，女生想。
　　“我堂妹，藤弥。”藤琉面不改色目视前方，继续一副不为所动看破红尘的样子，顿时叫藤弥无趣了起来。“诶，你怎么都没说过你有男朋友了啊。”
　　“因为没有啊为什么要说。”
　　“……不是男朋友为什么一起来你的母校啊，别跟我说你们还是同班同学回个学校都能偶遇啊。”藤弥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对啊，这你都猜到了，你好聪明哦。”藤琉微眯着眼睛笑吟吟看着到底还是年纪偏小的小妹妹，终于有了得逞的调皮神色。
　　不会吧……藤弥选择原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