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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1章 世情如月久悬钩(下) ...

  •   双方一照面都是一愣。原来这老少二人竟是寒山寺焚香祈祷的父女俩,二人见了这烤火的三位,都变了脸色。老者托着一个破钵盂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少女提着一个木桶,“咚”地一声就落了地,溅出一片水花打湿了她的衫裙下摆。
      凌子逸一怔便笑道:“寒山寺匆匆一会,这是第二次见面了!看来我们很是有缘哪!”
      “我……是跟你们有缘!”那少女愣了半晌方咬牙道,“恶贼,我父女俩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她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凄然道:“爹,天下之大,竟无你我容身之地!”
      老者颤巍巍放下盛米的钵盂,长叹道:“合该我方家无后啊!”与女儿互看一眼,各自袖出匕首,刺向自家胸口。
      那边凌子逸看得明白,双指一弹,两截烧焦的柴枝电射而出,打飞二人手中匕首。
      父女俩寻死不成,神色更见凄惶。老者仰天长叹,垂泪道:“天啊天,你连死路也不给我么?”
      舒天道:“老丈你不必怨天尤人、寻死觅活,我们不要你的性命!”
      方姓老者神色一呆,忽又作色道:“我方家世代忠良,岂能屈从鼠辈作此谋逆叛上之事?父女今日落入尔等手中,有死而已,不必惺惺作态!”
      凌子逸道:“我等不是六残帮中人,二位不必惊慌!这边暖和,不妨过来烤烤火!”
      方家父女狐疑地看着他。老者眼光触及地面离自身有四尺之远的匕首,几番犹豫,不知是该转身逃走还是再次寻死,只是从对方用柴枝打落匕首的手法、力道来看,逃脱之望实在渺茫。他踌躇半日,终于一咬牙,大踏步上前来立定,那少女也跟随其后。
      二人未及开口,凌子逸朝舒天点点头。舒天会意,起身过去拎过木桶,端起钵盂,自去架柴烧饭。凌子逸朝诧异的父女俩微微一笑:“二位欲避六残帮,我等却得防备太湖水寨,说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不须多疑!”
      方家父女自然看出三人衣衫上的水渍,虽有几分相信对方也是“天涯沦落人”,却仍然心怀警惕地相互扶持着坐下来,离火堆尚有三尺之距。
      凌子逸不在意地双手一拱道:“在下凌子逸,这两位长名舒天,幼名舒宇。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方姓老者迟疑片刻道:“老朽方守成,这是小女知秋!”
      “六残帮盘踞淮河沿岸,为何容不下贵父女,非得穷追至此?”凌子逸漫不经心地添加柴火,问道。
      “‘我非今世人,空怀今世忧!’”方守成低低一叹,神色极是惆怅,“纵有八斗高才,无处容我存身!”
      凌子逸闻言一怔,寻思道:昔闻方正学十族伏诛,尚遗一支血脉,此人姓方,察其言行,只怕渊源颇深。他心中思量,并不道破,亦不追问,只微微笑道:“久闻六残帮凶残无比,今尾随老丈千里来此,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凌某不才,与二位既有两面之缘,自当为二位消灾!”
      一言出口,方家父女面面相觑。半晌,方知秋嗫嚅道:“凌、凌公子!你们不、不是说太湖水寨……”
      凌子逸见她吞吞吐吐,早知其意,笑着截住她的话头:“我们尚未走到绝路,倒是贵父女眼下便有大麻烦了!”
      方守成惊得站了起来:“你、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庙外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正等着谒见方老丈与令千金,二位怕是无从回避罢!”
      “凌公子,焉知不是太湖水寨之人?”方守成一惊之后又冷静下来,反问。
      “门外共有三人拄拐,”凌子逸道,“试问那家水寨能容这许多断腿之人?”
      方守成登时呆住了。方知秋在旁怯生生地道:“凌、凌公子,你们当真不是李六残一、一伙的?”她越说越觉不安,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近耳语。
      凌子逸听了只淡淡一笑,转头道:“舒宇,去打开庙门!”
      舒宇应声跃起,片刻回来,道:“公子,来人总数三十一,先行者距此不足三十丈!”
      “舒天,迎敌!”凌子逸利落地双手一撑地,转身面向后院土墙而坐。
      左右侍卫双双按剑上前,一个立在廊下,盯住前院;一个飞身上了屋顶,半蹲在屋瓦上。方氏父女不自觉倚在一处,不安地看着这一切。
      庙外脚步声起,三十一人将土地庙围住。因见庙门大开,庙后火光隐现,众人不觉狐疑地停下脚步。其中一人高声叫道:“方先生,请你随我们回去,绝没有人要为难先生!”
      方氏父女互看一眼,彼此紧闭双唇,不肯吭声。
      “方先生,你若不肯出来,我们就进来了,得罪之处莫怪!”
      “你们何必客气?”方守成忍不住了,大声道,“清河村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多我们父女两个算甚么!”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人“呸”地一声道,“我就不信杀了方老头,天下就没了才子!”此言一出,其余人纷纷附和。
      只听庙外几声呼哨,然后一阵衣袂飘动之声,六七个人飞身掠上庙顶,踩得那年久失修的屋瓦“吱嘎”乱响。舒天一跃而起,长剑过处,最前头三人喉上各中一剑,哼也没哼一声,砰然倒下,又砸碎屋面,摔了下去。余下四人被吓得一愣,齐齐住足,不紫如何进退。
      后院风起,十一人掠上土墙。凌子逸不慌不忙从怀里摸出一把棋子,抖手掷出。但闻“扑通”连响,墙内摔下六个,墙外摔下五个,无一例外,全都抱头呼痛。
      这两人出手,快若火光电石,六残帮三十一人已去近半。一时间,除了满地蜷圈的汉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不绝,竟无一人敢进庙来。
      好半晌,庙外“笃”地一声,一人以拐顿地,狠狠地道:“方守成,我们一番好意请你,你别不知好歹!”
      “恶贼!”方守成咬牙道,“你放火烧村时何尝是好意?”他止不住老泪纵横,语声哽咽:“三十七人,三十七条命,一日之内尸骨无存啊!老天爷,你不开眼!怎么让这帮禽兽不如的畜生火在世上!”
      三十七条人命!凌子逸激泠泠打了个寒战,忽然想起明莲山庄满地的尸体,恨上心头,左手一拍地面,呼地一声越出土墙。
      墙外零零散散站着十几个缺耳断指吊臂折腿的人,为首的拄着右拐,相貌凶悍。众人正在犹豫否进庙,见院内掠出一人,便一齐呼喝,大把的暗器全放了出去。顿时,满空“嗤嗤”声不绝于耳。
      凌子逸看也不看,双袖一分,一股劲风撞出,各类暗器“叮叮当当”互撞在一处,然后坠落在地。那先前中暗器倒地的五人有两人不幸中了几枚淬毒梅花针,当即长嘶一声,气绝身亡。
      “你敢伤我的人?”拄拐之人又惊又怒,“弟兄们,上!”
      众人恶狠狠扑上前去,凌子逸沾地即起,飘身闪到三丈开外,冷冷道:“清河村三十七条人命何人所为?”
      “就是我们弟兄!”拄拐之人嘴角噙着一丝狞笑,“怎么,你怕了?”
      “怕?我要你们偿命!”凌子逸冷笑一声,冷情剑呛然出鞘,剑光起处,七人眉心中剑,血流如注。
      拄拐人惊呆了,环顾左右,只剩得十人。他登时气焰全消,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支响箭甩出去,然后掉头便走。那九人也都跟了上来。
      凌子逸朝半空炸开的响箭扫了一眼,没作理会,只撒出一把棋子,中者痛呼,倒地不起。
      屋顶所余四人早欲逃窜,可惜遇上了剑下无活口的左右侍卫,这两个绝情崖最年少的杀手双剑一挥,四人已从屋顶滚下,命丧黄泉。
      方氏父女虽深恨六残帮为恶,可见到他们被杀,又觉不忍,眼见凌、舒三人回来,都有些心惊胆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凌子逸察觉到二人的惊惧,也不多话,朝左右侍卫点点头,径自整衣盘坐,稍作调息。舒宇上前立在他身旁守护,舒天却去端来两只破碗,分递方氏父女道:“给!”
      方氏父女不敢推辞,各自伸双手去接。方守成接过碗,手一颤,险些将它打翻在地;方知秋却被烫得双手一缩,破碗直坠下去。凌子逸眼疾手快,长袖挥出,一个海底捞月将碗稳稳托住,瞥了她一眼,抖袖将碗放在她面前半尺处。方知秋先自矫舌难下,继而满面飞红,低了头不敢看他。
      舒天看看那只碗,转身将破钵盂端给教主,自去摸来两个小香炉,洗净后与弟弟各分一个。
      凌子逸喝完粥,看到呆坐一旁的方氏父女粒米未尽,微一皱眉道:“两位不用惊慌,赶紧吃完饭随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方氏父女一愣。
      “六残帮会有接应人马到来,我们必须尽快赶路!”凌子逸朝舒宇招招手,指一指地上受伤的六人。舒宇立即大踏步过去,双手齐出,几个闪身,已将六人抛出墙外,静寂的夜晚只听到墙外九人的哼声。
      方氏父女不敢有异议,亦没胃口吃饭,匆匆喝了几口米汤,便起身道:“我们往那里去?”
      凌子逸以箫点地,翻身跃起,从土地庙前门出去。舒天舒宇便至方氏父女身边,半扶半拽着二人尾随而去。
      方氏父女数日奔命,疲累不堪,夜来又连吃惊吓,一番疾行之后,早觉手足酸软,一迭声恳请三人莫要赶路。凌子逸只得停步,寻了块石头坐下,道:“大家休息一刻钟再走罢!”他病体初愈不久,此时颇有些虚软。
      方守成一屁股坐在地下,喘着气道:“凌公子,多谢三位救命之恩!老朽实在、实在是走不动了,你、你们还是先行一步罢!”
      “方老丈,六残帮接到求救响箭,必有后援到来。土地庙死伤甚众,他们岂能甘休?”凌子逸道,“你与令嫒还是随我同行的好!”
      方守成气喘吁吁道:“清河村乡亲血仇得报,老、老朽就无遗憾了!三位大恩,老朽永世不忘。你们、你们请便罢!”
      凌子逸沉默片刻,道:“方姑娘,你也选择与令尊坐等大祸临头吗?”
      方知秋瑟缩了下身子,低声道:“凌公子,辜负你们的好意!我、我听家父的!”
      “好!凌某不强人所难!”凌子逸抚着隐隐生痛的胸口,道,“临行再提醒一句:往前不远,便有城居,若要平安,何妨再走一段路?”言毕,与左右侍卫相携离去。
      此时天近黎明,夜色更昏,寒气更甚,方知秋搀起父亲,坐到路旁一株大树下。二人顾不得北风呼啸,不多时便倚树睡去。朦胧中,听得马蹄声响,二人睁眼看时,天色发白,日色将出,远处道上十数骑疾驰而来,卷起一片沙灰。
      方守成坐直了还只管发呆,方知秋却一眼看出当先一骑驮着个断臂之人,立刻惊得跳了起来,赶忙去拉老父:“爹,快走!六残帮追上来了!”
      “秋儿,你没看错吧?”方守成起了身揉着眼。
      方知秋急拽着父亲往路旁树林里跑,边跑边道:“爹,先前凌公子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到前头镇上休息,不该在半路停留!”
      “甚么凌公子!”方守成忽然一把甩脱女儿的手,“他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懂么?”
      “可是……”方知秋欲言又止,听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只得委委屈屈地听训,再扶老父逃命。
      他二人却没料到此一回是李六残亲自追来,当先一骑断臂眇目的即是这位六残帮帮主。接到求救响箭之时,是李六残刚从淮南赶到苏州之际,见到土地庙伤亡惨重,他压不住心头怒火,顾不上喘口气就率帮中高手追下来。因为得知杀人者是三个年轻人,众人初时并未注意前面道上的方氏父女,待等二人起身逃窜,李六残才认出其人,当即打马往林中闯。
      奈何这片树林荆棘丛生,杂枝横陈,众人的坐骑被刺得浑身是伤后,相继停步,任你怎样鞭打,也不再多迈一步。李六残大怒,腾地跳下马来,拄拐往前赶,其余人也纷纷下马步行。可惜六残帮十有九成都是残废之躯,瞎眼聋哑,缺胳膊少腿,比比皆是,弃马从步,越发缓慢,这也是众人一路追不着方氏父女的原因。
      李六残眼见那二人越走越远,十分恼火,猛地停步,大喝道:“方守成,你再不站住,老子就不客气了!”
      方守成那里理他,任着荆棘扎人的痛楚,与女儿急急忙忙往前赶。
      “他妈的,这老小子敢不听我的话!”李六残暴跳如雷,“谁有暗青子,给老子喂他几颗!”
      众人闻令,纷纷掏出囊中暗器,一阵乱响,有毒的、没毒的全扔了出去。一部分被树木枯枝挡住,一部分准确无误地打向那两人,远远听见一声痛呼,却是方守成的声音。
      “混帐,谁叫你们发这么多暗器的?”李六残朝手下人骂了一句,忙又大喊:“方守成,你中的暗器淬了毒,我看你还能跑到那里去?”
      方守成在暗器飞来的一瞬间,横身挡在女儿背后,从右肩到左腿一路乱七八糟不知中了多少暗器,他却咬着牙催女儿:“秋儿,咱不理他!为父就算死也不能死在他手里!”
      方知秋含泪点头,搀着父亲走得更快了。
      李六残越呼喝,那二人走得越远,只气得他火冒三丈,抬手一拐打折了一株碗口粗的楝树。他挥着拐杖,连声大叫:“追!不管死活,追上这老小子,好好教训他!”
      方氏父女那管他在林中大呼小叫,挣扎着出了树林,踏上黄土官道往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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