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五味》诈尸君

5、苦

　　阿欢跟着阿毓去了江南。
　　她们果真找到了一间小院子，房屋破败，只有荷花池里还有一点生气。他们住下来，阿欢发觉自己可以变成小鱼，十分惶恐。
　　“我不是桃花妖吗？”
　　阿毓很惊奇：“你为什么这么想呢？你若是妖，应该是一条鱼。”
　　阿毓惊奇得理所当然，于是阿欢放了心，快快活活地在水底游戏。阿毓不爱下水，十分头疼，常常得拿着一张网去捞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阿毓又以为时间快要凝固了，久到阿欢几乎快变得和她一样高了，来了一个年轻的道士。
　　“你是阿毓吗？”
　　彼时阿毓在池边晒太阳，阿欢变作人形，高高兴兴地开玩笑：“是呀。”
　　道士笑了起来：“他说，阿毓是一株桃花，未曾想是一条鱼。”
　　“阿姐不在家，”她看了眼桃树的枝条，笑嘻嘻地说，“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吧。”
　　道士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上仙劫已历成，回归天庭了。”
　　“上仙？”
　　“凡间时，他曾自名为蔺修。”
　　桃树枝在风里晃了晃，阿欢惊诧道：“阿兄不是想当人么？”
　　“上仙在天庭时，曾跌入心魔，不知自己为何而修行。于是自请入人间历劫。他曾踏入歧路，想成为一介凡人，所幸天庭请一人相助，终使他大彻大悟。”
　　阿欢说：“阿兄没有能得偿所愿啊。”
　　“请我转告的并不是他，”道士顿了顿，“有一人名叫宁璞，不知阿毓是否记得。他自戗在上仙面前，以己血唤醒了上仙。他临走前，托我转告一句话。”
　　道士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用莲子炖银耳枸杞时，务必去掉莲心。莲心发苦，不可食用。”
　　阿欢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我记住啦——可是他为什么托你转告呢？”
　　道士说：“上仙历劫，天庭不敢疏忽，命我陪同。若无劫，就要造劫，早日等到他回归天庭的那一日。宁璞曾请我助他三件事，如此便任我驱使，为上仙造劫。这是第三件。”
　　“你真守信用呀，”阿欢说，“人都死了，你还肯帮他做事——哪三件呀？”
　　道士笑了笑：“阿毓真的不在吗？”
　　阿欢梗着脖子道：“不在。”
　　“这三件事，请勿告知她。”
　　“好。”
　　“第一件事，他曾经想百战百胜，我帮了他，可惜王朝是有命数的，即使赢了外敌，却架不住内乱。”
　　“后来，他想让一个姑娘此生平平安安，无灾无祸。于是承担了姑娘原有的命运，却因此与之相别，不能相见，也不能相知。”
　　“他这算是得偿所愿了吗？”
　　“你觉得呢？”
　　阿欢想不出来，喃喃道：“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他希望姑娘能悠哉乐哉地活着，偶尔能想起自己，作为故人一笑了之。于是叫我传了这样一句话，许是期盼她以为这是故人随口而至的一句问候。”

　　阿毓在煮莲子汤，阿欢替她泡发了银耳，还去街上称了一点枸杞。快要炖好时，阿毓往里面放了一大块冰糖。
　　阿欢喝得不亦乐乎，阿毓喝了一点点，还是觉得苦。
　　“莲心去掉了吗？”她问阿欢。
　　“去了，我一个个掰开了看的呢。”
　　莲子确实碎在汤里。阿毓放下调羹，觉得嘴里的苦味愈来愈浓。
　　“阿姐，你不喝了吗？不喝我可喝了。”
　　“你喝吧。”
　　许多年前，阿毓摇晃着蔺修的胳膊，气咻咻地说：“阿兄，我们能去找宁璞玩么？”
　　蔺修坐在五味楼的大堂里，懒洋洋地摇头：“太热，不去——你怎么变成人啦？倒是杵门口去，给我遮遮太阳啊。”
　　“去吧去吧，宁璞说，下一次见我，要请我喝桃花酒，吃桃花酥。”
　　“你干嘛要吃自己呢？”
　　阿毓气势汹汹：“那我去吃鱼了！”
　　轻羽从一旁的酒罐里探出脑袋，同样的气势汹汹：“我要砍树啦！”
　　蔺修懊丧地嘟囔：“去就去啦，下次再也不带你们出来。”
　　阿毓笑了起来，如果妖和人一样，生命短暂，在彼时死去，忘记所有，重新见面时，依然会亲切而熟悉。
　　后来宁璞疯了，再后来轻羽也离开了。她和蔺修坐在五味楼里，面对着面，揣测彼此什么时候会离开。
　　再后来，有一个道士上门。
　　阿毓不知道，这个人还去见了宁璞。
　　所有人都求而不得，所有人都在奋力挣扎，最后所有人都认了命。
　　蔺修最后依然为前世的神命所影响，宁璞最后依然困在自己的执念里，她最后依然没有眼泪与血液，即使觉得苦涩难耐，依旧哭不出来。
　　她想，轻羽变成人，从此忘却许多事情，算不算求仁得仁呢？

　　多年后，阿毓蹦蹦跳跳地回到院子，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桃树说：“阿姐，我们能去找符舒清玩么？”
　　阿毓懒洋洋晃了晃枝条：“为什么呀？”
　　“人真有趣呢，”她高高兴兴地说，“阿姐，我也能变成人么？”
　　阿毓突然想起了轻羽，许多年前，她从水底窜出来，说：“阿兄、阿毓，我也可以去当一个人么？”
　　阿兄沉默了很久，问：“如果你变得非人非妖，不知自己是谁，这样也好么？”
　　“我会变成人的。”
　　阿毓想，阿兄肯那么生气地去找宁璞，为什么不肯告诉她，我也很喜欢你呢？
　　“阿姐阿姐！”
　　阿毓变作人，叹口气：“如果你变得非人非妖，不知自己是谁，这样也好么？”
　　阿欢怔了怔，然后摇摇头：“这不好。”
　　“那等你觉得这也无关紧要的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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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三观不正，啊，报社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