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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苛求一世无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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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连数天,袭雪都趁着夜色用自身修行替男子延命,而罹刹则担心的相伴于旁。最后,似乎终是成功改了命数。之后,分秒必争似的,拖着疲惫又只余寥寥妖力的身子,她仍毅然来到了百枯崖。勉强站定住身子,她缓缓在中心处刻有花纹的圆石上跪了下去。
这圆石名为“百转石”,若说百枯崖是化人的刑场,这百转石就是刑台,它的内里不知盛满了多少鲜血,而这崖上也不知弥散了多少仙气妖气。
袭雪堪堪跪定,崖上就开始风云变色。
这化人之刑共分三日,一日曰惩戒,二日曰化人,三日曰后养。只要能挺过前两日,则化人已算成功。可无奈的是,从古至今能挺过这两天的极少罢了。
天雷,罡风,烈炎,剥血,剔骨……,袭雪端跪着的身子逐渐变成了伏趴,奄奄一息。她已经没有余力在计算时间了,睁眼闭眼之间也只有一片白茫,甚至还出现了幻觉。袭雪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撑不下去了,沉重闭眼,世界只余一片黑暗……
再一次睁眼时,人已伏在一人背上。熟悉的气息,令她心下一片安然:“狼。成功了吗?…”
罹刹整个身子震了一震,回应道:“恩。”低沉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喜悦。
袭雪虚弱一笑:“怎么…我活过来了,你不高兴吗?”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罹刹没有理睬她的话,反而隐含怒意的说。
只是那怒意似乎对背上的人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引出她一阵笑声,可那笑声只出了几下便被剧烈的咳嗽声替代。
“咳咳咳——”袭雪大咳不止。
罹刹立刻慌了心神,怒意并消,放慢了速度照顾着她。
“我…没事,咳…”渐渐平复下呼吸,袭雪复又放松的靠上那宽阔的后背,“谢谢你,狼…啊,天又黑了呢。”本以为是自己太过虚弱才会目里一片漆黑,原来竟是已入夜,大惊大喜之下袭雪感慨。
“恩。”罹刹的语气缓了几分,“今日朝堂之上,他已经提出辞官了。明日一早,你们便启程离京。”
“是吗……”袭雪的嘴角露出浅浅笑意,“等回府的时候他该歇下了,不知道会不会又睡得不老实了呢……”
罹刹沉默,复又叹气:“好好睡一觉吧,醒了便到了。”
“恩。”袭雪幽幽答应,发出了如孩童般的呢喃,轻轻合上了眼睛,嘴角却仍然挂着抹浅笑,那样的无防备,那样简单的快乐着。
罹刹心下酸楚,纠结片刻,终是苦笑着豁然,摇头说道:“罢了罢了!”脚下速度加快,神情里也多了几分快活。
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袭雪在罹刹将将落地的时候醒来,一睁眼看见的便是那个安静沉睡着的男子。今天的他分外安静,手脚都好好盖在被子里,连呼吸似乎都淡了几分。
“相公。”袭雪轻轻唤着,全身颤抖着向他走去,激动又慎重。
“相公。”她又唤了一声,人已跪至床边。今夜,她并没有让罹刹设下昏睡之术,人该不会熟睡至此才对。
于是,她又是几声轻唤,摇了摇他的手臂,依旧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袭雪心下生疑,斟酌着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毫无动静。
他竟已没了呼吸!
“不会的,不会的!”袭雪不受控制的大叫起来,又是把脉又是听心跳。统统没有反应。
“不会的!不会的!”她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努力推搡着眼前人,“相公,相公!醒一醒,醒一醒啊!”
“怎么了?”罹刹皱着眉头走进来。原是准备不打扰他们二人所以一直站在院里,怎想突然听到她那样撕心裂肺的叫喊。
“这是…怎么回事?!”目光从袭雪移到那个男人身上,罹刹一惊。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没呼吸,没心跳了?!”袭雪第一次这么失态的惊慌大叫。因为罹刹的样子让她害怕,让她不可抑制的想到一个最坏、却最不应该的结果。
“快点,让我看发生了什么!让我看!”袭雪揪住罹刹的衣服,平整的绸布在她手中变得皱皱巴巴。
罹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拔下了自己一根头发放在了袭雪眉心处,下一秒这根头发就像被吸住一样紧紧附在了她的头上,碰之不落。
袭雪赶紧向床上看去,只见现在那人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一小簇一小簇的黄色微光争先恐后的正在脱离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袭雪大惊,惧意尤生,“为什么他的三魂七魄还在离体?我不是已经改了他的命数吗?”
黄光愈加快速的从他体内迸出,不再是小簇而是大团大团,它们争相离开,有的盘桓在身体上方,有的四下飞散。袭雪怔怔看着这怪异情景,做不出反应。
原本魂魄离体盘于肉身之上,可等鬼差前来领走,可是现在他的附近根本没有鬼差,而且飞出的魂魄并没有在肉身之上聚集组成整魂。而魂魄四下飞散,又是魂飞魄散之象,属回天乏术,可他
此时又有些微魂魄残留肉身之上不走不消。如此两方各占一半的景象,当真是前所未见。
“这是,怎么回事?”罹刹都不禁惊讶出声。
“救他,救他。”袭雪终于反应过来,转头对着罹刹大叫。
后者闻声,定了心神,聚气于掌隔空拍向床上之人,随即他的周身覆上了一个气罩,厚实又稳定。那些四散飞走的魂魄被牢牢困在了气罩内,再漏不出。
袭雪见状,刚要露出一抹宽心的笑容,却忽见有微弱黄光破罩而出,旋即越来越多的光芒散出,而气罩则变得稀薄又不稳定。
罹刹皱眉,不解又大惊。收掌瞬移到床边,对着男人小腹上方又是一掌悬空按出,气罩再次出现,依旧稀薄。挑眉,他两手相叠用尽全身力气施法按下,气罩终于变得厚实,不再若有似无。
可是,下一秒,黄光忽然大盛,衬着男人的身体都镀上了金色。传来的强力压迫让罹刹不禁口中溢血,五脏六腑都感到疼痛。
“狼?”袭雪惊呼,“快收手…快收手!你会死的!”她已经不想再看到她关心的人受伤了。
罹刹咬牙,奋力一掌推出然后踉跄着收回手,猛地向后退了数步,一口鲜血喷出。而失了阻碍得黄光更像是找回战场的勇士,鼓足士气的四下涌走,转眼间什么都不剩,男人的身边只余一片黑暗。
袭雪像是被完全抽走了生命一样滑坐在地,干涸的眼角似乎连泪都流不出了。
“相,相公…”她喃喃。
“你…该看见了吧。”罹刹忽然开口,声音中竟含着隐怒。他看着不发一言只固执呼唤着那男人的袭雪,怒意更胜,“他是半神!他根本没死!你又何必难过!”
袭雪闭了闭眼,身体几不可见的因着他的话而颤抖了几下。
是的,她的相公是半神。在最后那些魂魄奋力脱出的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的淡金色光芒的魂魄,属于半神的魂魄。
原来,她追求的一直是错过。
原来,她从未曾得到。
叹息声,她听到了叹息声。鬼使神差的,袭雪转身向门外看去,张口瞠目。
罹刹也跟着她向外看去,只见一男子沐在月光之下,面带慈悲的看着他们。
袭雪似被蛊惑般站起,一步步向那个男人走去,轻轻开口:“相公…?”小心翼翼的呼唤,生怕打破眼前如梦景象。
“袭雪。”男人回应,声音低沉却润如清溪。
只一句,袭雪眼中的泪就滑了出来。只一句,她就能知道他是谁。
“原来,你是半神…”语气带着自嘲,袭雪看着他悠悠道,“你为人时,我为妖。我为你化而为
人。如今,我为人时你却成了半神,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你为何总不肯等等我…我又到底为何要放弃修仙……”
男人嘴唇微抿,脸上悲悯的神情愈加明显。
袭雪望了望虚弱又脆弱的自己,似想到什么般猛然抬头:
如果,我修得仙身。身为半神的你会否愿意……
未问出的话语,在眼角触到那盈盈站在男人身后不远处的端庄身影时,彻底失去了询问的必要。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袭雪忽然笑了出来,喑哑而又凄惨。她偏头看向一旁的罹刹,似已疯癫:“呐,狼。我后悔了。我不该放弃修仙,更不该拖了你下水。如今,一介凡人的我已陪不了你了。所以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好好活下去,不管多艰难都好好修行……减轻一些我的罪恶,好不好?”
从未听过的祈求样的腔调。罹刹不忍,闭上眼,缓缓点头。
袭雪低吟着“那就好,那就好”,如老人般蹒跚着走回房间,抱起了床上已然冰冷的尸身,轻轻替他顺理着头发。
“袭…雪?”罹刹对她的举动又惊又惧,总觉得他好像要失去她了。
袭雪还是那样静静的梳着怀中人的头发,眼神迷离,恍惚着投向了那个月光下的男人。
“你究竟叫什么?”她问。
“离夜。”
“离夜…?”她反复低喃着这个名字,然后露出一个微笑,霎时正如初雪消融,百花齐放。
“离夜…”她笑着闭上了眼睛,头无力的抵在了怀中人头上。
“袭雪…袭雪!”罹刹嘶声大叫,口中血腥味不断扩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袭雪的魂魄散去、消失……
“袭雪!”他放声大吼,震慑心魄。转身,他双目赤红的看着那浴在月光下如仙人般的一对男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修仙,成神?有何了得!我罹刹在此对己立誓,永世不会成仙成神!永世不会和你们沦为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