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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六折 他比疏花还寂寞(上) ...

  •   康河静静流过剑桥小镇。
      一杆长长的竹篙点进水中,尖尖的小船缓缓滑行,水面破开,拖着微波荡漾的水纹。河底的软泥青荇,曲曲荡荡。
      容远坐在船舷一侧,静静看着河两岸细柳华盖亭亭,柔长的金色柳丝随着微风起,在清亮的水面上撩出细细水纹。翠绿的草地是茸茸的地毯,一路铺着,银灰色的石路是绿地毯上织着的条纹,条纹向远处延展着,指向一座一座巍峨挺立的中世纪古堡式建筑,座座塔尖高耸入云。
      本届国际汉学大会昨天下午闭幕,但很多与会专家学者并未着急启程离开,剑桥小镇风景如画,久负盛名,很多人都会趁此机会一览小镇早春如油画般静谧明丽的美景。散会后兰老师拍着容远的肩膀,语气慈爱:小远,咱们返程机票是后天下午的,还有时间可以好好饱览康河美景,你有时间可以去再会康桥,划船游览,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此处良辰美景,不容错过。
      容远看着眼前的景色,风物依旧,感觉却多了几分陌生。他一年前曾来过这里,跟林宝君,那时他们初到英国,剑桥便是游览的第一站,他跟林宝君泛舟河上,心喜欢生。
      如今再来到这里,很多回忆竟然变得模糊而遥远,他都有点想不起那次的旅程,他们都说了什么看了什么。
      容远低头看着水面,自己的影子倒影在水里,随着波纹曲曲荡荡,看不真切。
      很多往事,如今再去想,亦如隔着发黄的玻璃窗看那些人事倒影在水里,只是浮光掠影。
      容远忽然翻出手机,慢慢打着几行字:依依,这世界,是圆的。你和我,都在路上。会有交会的时刻。不知道是哪座城,到那时,你也许会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微笑着对我说:hello,stranger!
      驱车向京西约三百里,绵延着一脉不知名的青山,群山合抱的中间坐着一座小小的朱红庙宇,山门半掩,四合的红墙里探出丛丛翠竹,中庭一棵高耸入云的银杏古树,四月天暖融融的晨光里,满树张着鲜翠精巧的小扇子,在风里淅沥沙拉轻响着。
      依依走在通往山门的石阶上,仰着脸打望着长长台阶上端坐着的小小庙宇,忽然俏皮的笑了一下:哎,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寺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那部水彩动画片《大闹天空》,里面美猴王变得那座庙就是这样子,孤零零一座卧在青山里,四四方方的,满身的灵气,我现在有点信你的话了,说不定真的很灵验,荒庙里常常藏着高人。
      身后的温正温柔的笑着看着她,白衣白裤,半裹着一方宝蓝色薄羊毛披肩,一头乌发丝滑蓬松,披在削肩窄背上,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便隐约露出一抹柔韧的细腰。
      一袭白衣披着宝蓝的独孤依依,走在青山翠竹中,愈发衬得她清丽空灵。
      温正全身心放松下来,他每次来这里,呼吸着山间清凉的空气,看着满山翠竹,听着空山寂语暮鼓晨钟,心里就会慢慢静下来,是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满足。
      他今天一大早就等在依依宿舍楼下,依依一下楼看见他显然很意外,也有些为难,他这次倒没故弄玄虚的耍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依依,我带你去座寺庙烧香许愿吧,很灵验的,等你金榜题名了,我们再一起来还愿。
      依依显然被他一句话就说动了,他看着她动心的神情,心里是莫名的疼惜,她那么渴望在自己少年时就梦想的圣地里读书,为了这个被耽搁了十年的梦,她麻痹伤口的疼,只是全力奔跑。
      温正曼声答着依依:信则灵。心诚所至,不会是一场空的。
      依依沉默了一小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进到小小的四合院里,地上铺着青石板,青苔斑斑。左右两列厢房,推出长廊,朱红门窗,廊檐内外描画着偈语故事,运笔简洁,却气韵生动。长廊前后左右皆载满青青翠竹。
      正中是大雄宝殿,殿门口右侧生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几支大枝子上垂着几缕红丝线,树身上也绕着几匝红丝线,翠绿枣红,很是好看。
      殿前一只高高的焚香铜鼎,香烟缭绕,四下里静无人声。
      依依跟温正都没说话,两个人,只是静静站在洒满晨光的庭院中。
      依依深吸几口一院子的焚香,心里满满的踏实。她一直喜爱烟火的味道,会想到母亲的香炉,奶奶的佛龛,满院子的爆竹花皮屑,家家户户的拜年声。想起每年岁末,从一进小年一直到元宵,母亲便每天早晚三炷香礼佛拜神,楼上楼下便氤氲着佛香,古老,醇厚,她满身的风尘疲惫便被熏染成家里的烟火色。每晚在这踏实的香气里睡去,清晨也在这香气里醒来,便莫名的踏实。
      依依老家在一个北方小镇上,奶奶育有七个儿子,家里堂兄弟堂姐妹众多,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每年岁末,已长大的孩子们纷纷从北方南方回来,倦鸟归林。去到奶奶的大院子里,弥漫的还是这香气。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担着自己人生的烦恼与重任,惟独在奶奶的院子里,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嬉闹,打架,互相抄作业,玩玻璃弹珠,留下最美丽的时光和最温暖的回忆的大院子里,他们才可以触摸到那欢乐的痕迹。
      依依小时候,最盼望的事便是除夕。全家的大人孩子聚在一起,祭祀,拜神,放鞭炮。孩子们一起跪在堂屋的蒲毡上给老人叩头,恭恭敬敬但心里欢喜雀跃的接过红包。拍全家福。做完了这些仪式,孩子们立刻迫不及待的冲到大院子里一起放烟花,手拿年糕追着疯跑,常常子夜后还恋恋不舍的不愿意跟父母回家。
      等长大了,过年却变成了仪式,有人情,有世故,有责任,有愿望,有祭奠,却惟独,没有了快乐。
      越长大,越寂寞。
      温正静静看着依依的侧脸,沐着淡金色晨光,空气里香烟缭绕,她的神情,也是光影变幻。
      他忽然伸出手抚上依依的长发,依依轻轻一动,好似才回过神儿来,刚要避开,头上传来温正温柔的声音:别动,一根白头发。
      她的发间也带着清晨山间的草木香气,温正轻轻敛住呼吸,极小心的挑出发间的那根白发,轻轻拔了下来。
      温正捏着那根长长的透明银发,微皱了皱眉:依依,你最近太累了,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才好。
      依依面上微红,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羞赧的笑了一下。
      温正在晨光里眯起眼看着那根发丝,好似琢磨了一下,他打量着院子,大殿左后侧开了一株垂丝海棠,纷披着满树枝的花苞,粉嫩娇艳。他捏着那根银发走向海棠树,依依不明所以,正要开口问他,却看见温正蹲下身子用手挖开树根处的泥土,仔细将那根发丝埋住了。
      依依心深处忽的堕一下,全身的血液为之一滞,她的眼神一下恍惚起来,面色凄伤。
      五月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依依的心情也松软的似是要在这暖阳里融了去。一面高高的红墙洒满了日光,红墙前面一溜儿遍植着垂丝海棠,棵棵开的热热闹闹,花枝牵丝绕颈,花苞簇簇挨挨,像成群的粉面少女,手勾手,肩挨肩,一路欢声笑语的去了。
      今天上午刚进行完研究生复试,依依初试成绩全校第一,复试时她亦发挥出色,面试的几位导师不断点头微笑,面露欣慰。
      依依踏出试场,轻轻深呼吸,仰起脸眯着眼睛晒了会儿五月的阳光。真好。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做成了。
      周山早已等在办公楼下。他今天要带依依去紫竹寺赏樱花。
      五月紫竹寺的樱花,是昆明的一大胜景。
      三个月,依依没日没夜全力以赴,就为了能来这座城,跟周山一起,在同一座城里一起读书,一起散步,一起旅行,一起生活。
      周山先她一年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依依备考的那段时间,周山亦是全身都绷着,丝毫也不敢放松。
      今天,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好了。
      两个人,手握着手,背靠着红墙,眯着眼晒太阳,都不说话。
      周山忽然轻轻抚着依依的长发,声音里全是心疼:依依,你长白头发了。很累吧?
      依依闭着眼睛,全身心浸在温暖的日光里,她没讲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周山细细看着她的脸,阳光粘在她脸上细绒绒的小绒毛上,斜斜飞起的幼眉上,她整张脸是绒绒的淡金色。她闭着眼睛,睫毛覆下来,影子像在眼睑上覆着一只小手。
      周山仔细的挑出几根白发,轻轻拔下来,神色变得都有些难过了。
      依依看着他,忽然俏皮的一下揽过周山的肩膀:来,给我看看,你肯定也长白头发了,虽然是我考试,但我看你啊,比我还紧张,压力还大,你啊,尽顾着为我操心了,不累才怪!
      依依捏着周山的几根白发比着周山手里长长的银色发丝:长白头发也不错啊,提前白首偕老!嘿嘿嘿……
      周山捏着她的手:好,等不及了,我们先提前白首偕老。
      两个人笑嘻嘻的把两人的白发一起埋在红墙旁边最后一棵垂丝海棠树下,依依忽然觉得心里是天荒地老般苍凉的感动,她轻轻问周山:我们把白发结在一起埋在佛祖这里,他会让我们一起走到老的吧?
      周山温柔似水,轻轻揽住她: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一起到老。
      墙那边传来一声钟声,悠悠的,余音未尽,又传来一声。风送着焚香袅袅,花香氤氤。
      阳光笼住两个人,坐靠在高高的红墙根下,手握手,沉沉睡着了。
      “依依,你还好么?”
      “依依,你在想什么?”
      “依依,依依,”依依神思恍惚的转过头,眼神幽远的看着温正,一瞬间似乎没认出他来。
      温正黑黑的瞳仁收紧了,他看着依依,依依,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总是会有那么多瞬间,眉梢眼角涌出浓的化不开的凄伤?
      庙里的住持是一位眉眼极为普通的老师傅,着一身灰色僧袍,刚刚做完早课,引着温正和依依慢慢走向大殿后的禅房。依依边走边好奇的打量着住持,实在太普通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看不出哪里有得道的仙气,温正静静看着依依满脸孩子气的好奇怀疑,忍不住嘴角翘了又翘。
      后院右侧是几位师傅休息的禅房,左侧一间做饭的柴房,中间几畦菜地,绿油油一片,还有一口井,井上支着一架辘轳,系着一只木桶。依依一看见那架辘轳,轻轻呀了一声,满脸惊喜:哇,我很多年都没见过辘轳了,想不到这里还有啊,小时候我奶奶院子里就是用辘轳打水的,井前也是一片菜地。
      说到这里满脸期待的看着住持:师傅,我可以去摇一下那个辘轳么?
      住持微笑着点点头:居士请便。仔细别伤着了。
      依依一溜小跑着去玩辘轳去了,温正微笑着看着她跑远,那神色就像看着一个有趣的小孩子。
      住持看看温正,微笑起来,问他道:温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温正只是微笑着看着依依,不置可否。
      依依第一次在寺庙里吃到斋饭,饭香菜美,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庙里的米,水,青菜也沾了佛法,变得脱俗纯粹起来,总之就是米饭就是米饭的味道,青菜就是青菜的味道,清粥纯香,依依吃的忘乎所以。
      温正始终微笑着看着她吃下一大碗饭,还肚饱眼馋的看着房前的几畦菜地,恨不得把它们都搬走似的。
      撤下杯盘,一位眉目温厚的小师傅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木托盘进了住持的禅房,托盘上摆着一只朴拙的紫砂壶,围着三只紫砂杯,茶香袅袅。
      住持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徐徐啜着清茶。温正和依依分坐住持对面两侧,也静静品着茶,一时间禅房里寂静无语,只闻茶香。
      依依细细看着这间禅房,四壁空空,并无任何挂饰字画,靠里墙连墙砌着一个长方形的土炕,并不甚高,铺着老蓝布被褥。炕前一只小小的乌紫色半人高六屉老式木桌子,只摆着一只烛台,一串佛珠和一卷经书,整个房间有些敝旧,却散发着宁静幽冷的沉香。
      温正和住持显然极为相熟,但并无几句交谈,住持自顾自喝茶,温正自顾自坐着,但依依早已看出来,温正自打一上山,额头眉间便放松下来,他周身不再是平日见到的沉稳笃定,而是容色安宁,姿态放松,就像现在,他虽盘腿坐在蒲团上,但周身散发的慵懒就像是刚刚在盛夏一树阴凉下睡了一个午觉,正半睡半醒间要醒来。
      依依看着他,不客气的腹诽着,大叔,您真的是带我来许愿的么?我看您是自己想来清静清静的吧!
      正满腹嘀咕,口袋里手机叮的一声,进来一条简讯。
      依依点开收件箱,看了一眼,脸色便变了。
      温正看着一脸放松的依依看完短信,忽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蹙了下眉尖,是谁的简讯?
      暮色四合,住持师傅站在山门前双手合十,落眉静穆:施主慢走。一路平安。
      温正和依依亦恭肃还礼,道别下山。
      慢慢走下那段长长的台阶,依依忍不住再回头仰望顶端的寺庙,却只见当空一轮淡黄的圆月,四下里月色溶溶,暮霭沉沉,烟树迷离,看不真切了。
      依依静立了一小会儿,忽然转过身认真的对温正道:我们真的是从一座寺庙里刚出来么?我怎么觉得好像是刚从《聊斋》里走出来啊?
      温正一下子笑起来,他忍不住抬起手刚想抚上依依的小脑袋,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也一怔,又慢慢放下了。
      依依自顾自走着,身心仍浸在一种莫名的玄幻似的不真切的心境里。
      一台黑色宝马朝京城方向疾驶着,车里轻轻放着莫扎特,温正专心开着车。
      依依静静看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原野上点点灯火。
      温正看了她一眼,轻轻开口:今天许愿了么?
      依依顿了一下,答非所问:你怎么找到这么一座藏在山里的寺庙的?确实很安静。
      温正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好似自言自语:九年前,我的事业成功了,我达成了所有的目标,有了我一直想有的一切,成功,尊荣,敬畏,强大的靠山,可是,我觉得很失落。
      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整个北京城,忽然觉得一直在幻想里美妙无比的滋味,其实并不那么诱人,甚至是很寡淡。我开始焦躁不安,常常失眠,我变得喜欢回忆过去,我那时想,我是老了,都开始喜欢不断回忆了。
      终于有一天,我关了手机,自己一个人驱车离开京城,没有目的地,就是想一个人走到哪里是哪里,无意中就闯到了那座寺庙里,我在那棵银杏树下坐了一整天,庙里的师傅们各行其是,谁也不来打扰我,任由我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听暮鼓晨钟。晚饭的时候,住持师傅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施主,请随我来吧。我不明所以,跟他到了后院,原来饭菜早已摆好了,我也不客气,坐下就吃,胃口出奇的好,我很久都没那么什么都不想的吃顿饭了,吃完晚饭,我忽然变得心平气和,就告别离开寺庙,住持师傅送我到门口,双手合十忽然对我说了一句话:饿了,自然就会吃饭了。好生下山吧。
      依依像听着一个久远的历史典籍故事,越听越好奇,她意犹未尽的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来这里,跟这里的师傅们慢慢熟起来,累了烦了,在这里呆一天再回去,就平静许多。”
      依依撇撇嘴:不懂你们这样的大财主,还有什么欲求不满的烦恼!
      温正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神情惘然的笑着:是啊,我也不懂,想要的都有了,怎么就是觉得开心不起来,我越来越想要找回以前被我扔掉的某样东西,但又懊恼自己是再没办法找回来了,好像是被命运惩罚一样。
      依依满脸稀奇的问温正:您老还有找不回来的东西?是什么?
      温正打着方向盘,顿了一下,声音幽幽的:我原来以为我是找不回来了,后来走着走着,就那么遇见了。遇见了,我就没办法放手了。
      依依一听到那句“遇见了”,忽然想到那条简讯:依依,这世界,是圆的。你和我,都在路上。会有交会的时刻。不知道是哪座城,到那时,你也许会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微笑着对我说:hello,stranger!
      她忽然静默下来,呆呆望着夜色里原野上,点点灯火闪烁,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温正感受到她的沉默,也静下来。两个人,一路再无话。
      依依站在楼门口,礼貌的跟温正道别:温总,今天谢谢您。太晚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开车小心,晚安。
      温正没有开口,却走近几步,伸手替她裹了裹肩头的披肩,依依身子微微僵着。
      “今晚好好睡一觉,别再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了,你已经许愿了,会灵验的,高中状元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还愿。”
      依依稍稍退了一步,羞色隐隐:谢谢您。晚安。
      温正脉脉看着她转身上楼。
      依依躺在小床上,琦俊和小玉已经睡得很沉,她躺在黑暗里,想起温正的话:你已经许愿了,会灵验的,高中状元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还愿。
      她跪在静穆慈悲的佛像前,燃起三炷香。
      院子里那株垂丝海棠开得正好,温正把她的白发埋在了树下。
      周山把他和自己的白发,埋在了海棠树下。
      钟声传来,余音未尽,绕在殿里,她跪在佛前,默默诵祷:
      无情又仁慈的时间,请平复过去。让一直停止的现在,开始吧。
      秦宇一本正经的站在依依面前,满脸追问又讨伐的神色。依依手抄口袋闲闲站着,一脸若无其事。
      琦俊又从他俩面前慢悠悠的晃过。这是第四次了。
      十分钟前,她从自习室出来接电话。边打着电话边拿眼角衔着秦宇。几分钟后她又出来去洗手间,回去后又端着水杯出来接热水,现在又装着很悠闲的样子朝二楼楼梯拐角的便利店走去了。
      依依瞪着她,一脸了然的戏谑嘲笑。
      琦俊面不改色,只是笑嘻嘻的一路瞟着秦宇慢腾腾走下楼去。
      一脸悲愤的秦宇浑然不知自己被某个十星级花痴女一趟趟的看了个够,只是声音低沉的又问着依依:你老实坦白就是了,那个宝马男到底是谁?他找你做什么?
      依依低头整理一下裤子,又轻轻掸了掸口袋处,抚平皱褶。她上身飘飘荡荡的穿挂着一件襟前染印大幅红蓝国旗图案的白色大T,颈间松松系着一方红蓝条纹真丝丝巾,下身是黑色地子洒满极小白色小圆点子窄脚西装背带裤,踩着一双黑色漆皮细高跟尖头春款皮鞋,懒懒伸着双腿倚着大厅楼梯口栏杆,越发显得腿长腰细,清丽脱俗。
      那双长腿,秦宇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又看了眼微低着头闲闲掸着衣裤的依依,唇红齿白,娇软俏丽。
      心下微叹了口气,哎…妖孽。
      依依好整以暇的看着秦宇:师弟,十分钟前我就说了,是老梁的贵人,偶然认识的,没任何关系。
      秦宇看着妖孽一脸无辜,轻描淡写,心说你长成这样,鬼才信你那个宝马男是没关系的路人甲呢!
      “上次你正听着讲座,接到电话就走了,也是那个人给你打电话吧?”
      依依微一踌躇,还是点了点头:嗯,那次是有点事,不过都解决了。
      秦宇皱起眉:解决了干嘛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你啊?!
      依依白了他一眼:他找我,又不是我找他,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秦宇一看他这个冥顽不化的大师姐又开始打太极,立刻改变策略,单刀直入:好吧!我也不问了,反正你是不坦白,我把我的话说清楚吧,师姐,你可仔细着点,别上了有钱老男人的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点闲钱就喜欢来我们J大泡妞,西门那边一到周末就停满了各色名车,都是些老而又秃的老男人,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还是喜欢跑出来祸害我们学校的那些青春美少女,真是欠揍!师姐,你可别被他们骗了去,他们可配不上你!你也别鬼迷心窍,放着身边一等一的花美男不要,非去跟着老男人吃亏上当,到时候我还得替你跑去揍他出气,多麻烦!咱们现在就要杜绝隐患!说好了,你别再理那个老男人了,免得上当受骗!
      秦宇苦口婆心长篇大论,依依只不咸不淡的回他一句:你师姐我不是青春美少女,他也不是老骗子,于是,你说的可能,不成立。
      秦宇一下子急出了汗:独孤依依!你就是鬼迷心窍了是不是!那个男的不是老骗子是什么!他不就是有钱么,人容远也是富二代啊,还是花美男…
      秦宇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变得更着急了:不是,依依,我是说那种有钱的老男人阅历丰富,就只知道玩弄女孩子,我不是说你是拜金女,我的意思是你别被经验丰富的老手给糊弄了,他们骗女孩子都一套一套的,你这种实心眼儿的只会交出真心去,到时候就麻烦大了!还是跟…容远这种男生比较靠谱,聪明,低调,历史清白,人品多好啊,容貌家世又那么出众…好,好,师姐,我不说了,总之,你就是自己一定要当心!小心再小心!可要考虑好了!
      依依敛了利剑似的眼神,看着秦宇一脸殷切期盼,心下一软,她叹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秦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了,小宇小盆友,你别那么偏狭的看人看事,有钱人不都是坏人,没钱的也不代表品德高尚,你这么盲目的看世界,师姐我能不为你担心么?真是…哎…
      秦宇刚想再说什么,依依挥手制止他:好了,白耗了我十分钟,说的全是跟我无关的话,真是浪费时间。算了,就当这十分钟是课间休息了,师姐我还真是太久没听你碎碎念了呢,今天听听,身心舒泰…谢啦!我看书去了,你去忙去吧。
      秦宇气结的看着独孤依依晃晃悠悠的回了自习室。
      依依肩上甩着一只卡其色双背带帆布大包,包上系着那只彩色双鱼形状东巴风铃,一路细泠泠的响着,走到宿舍楼下。
      楼下院子里开了一株桃花,盈盈软香,灼灼其华。
      依依远远看着月色灯影里,一树繁花,开的正好,不由的深呼吸,肺腑萦香,心荡神悠。
      越走越近,依依的小细高跟笃笃敲着路面,每一步,和着清脆的细泠泠的铃铛声,空气里似乎旋着俏皮的笑的漩涡。
      依依隐约看着桃花树下站着一抹白色的影子,月色溶溶,花影人影也溶溶一片,看不分明。
      那影子看着依依一路轻轻走来,到桃树近前,慢慢放慢了脚步。影子从花影里缓缓走出来。
      月光下,看的分明,却是容远。
      容远静静看着依依,白衣黑裤,立在月光里,神清目秀,容色皎洁。
      依依也静静看着容远,一身白衣,眉目间似乎蕴着千言万语。
      一院子的月光,一株桃花,开的太好。
      容远静静的开了口:依依,对不起。
      依依抿了抿唇,静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没事,都过去了。
      容远映在那一树桃花前,面上也开了一朵桃花,他的话却字字分明:依依,我很想你。
      容远的眼睛里盛满了银色的月光,亮闪闪的。
      依依看着他,那句话字字映在她的心上,她的面皮在清冷的月色里开始温热着烫起来。她忽然像受不住容远的目光一样,轻轻低下了头。
      容远走近几步,来到依依身前,他看着垂着颈子娇羞难禁的依依,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鬓角,温柔的又说了一句:依依,我很想你。
      他的手一抚上她的长发,依依受惊似的微微侧了一下,同时本能的后退了一小步。
      容远的神色黯下来。
      依依侧过脸,咬了咬下唇,沉默着。
      容远刚想再迈步靠近依依,依依忽然直视着他,声音沉静的问道:容远,你要跟我一起不断上路,一路游走一路流离么?
      容远怔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懂得依依话里的意思。
      依依没有忽略他那一瞬间的怔仲,她心上一下闪过一片阴影。
      有云遮了半块儿月亮,一院子的月光,暗了许多。
      “你不能。”依依静静说完,声音低下去,小声儿的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的,但是…就是一定要亲自问了你,好像才能相信一样…
      容远微微蹙起眉峰,有些犹疑的问道:依依,你是为了逃开过往,所以一直要不断上路么?
      依依轻轻摇着头,似是回答容远又似是陷入回忆,她有些自顾自的说起来:不是,我不断上路,不是为了逃避记忆,而是,重新找回我一直想走的那条路。我曾经因为爱一个人,把全部的人生都钉在了一个点上,钉死了自己生活里的全部可能,我甚至都对未来再没有任何的想法。后来我们背道而驰,我伤心欲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人不再爱我,而是,我才发现,我和他,到底不是同类,我们再怎么挣扎,到底是异类殊途。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悲哀的了,有些爱情,隔着距离,隔着时光,甚至隔着生死,都不会淡去,可有的爱情,没走到岔路的时候,一切都是默契的,然而一旦到了岔路口,却只能残酷的互相道别,一路同行的两个人,只能走着越来越不同的路,经历着越来越不同的风景,只要一想着那个人再也无法理解你所看到的风景,无法分享一路的喜悦与哀愁,心里就绝望的喘不上气来。我一直等那个人,跟我可以一起走剩下的路,可是我心里也一直害怕,因为没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你是无法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或许一起走了十年八年,结果还是走着走着就散了,梦也倦了,星光也黯淡了…
      依依的声音慢慢沉下去,像梦呓一般,渐渐静了下来。
      容远的脸上全是疼惜,他悄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逃离过去,才一直不停的走着。
      依依轻轻摇着头:不是,有些事,扎在心里,早生了根,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的。我选择不断上路,不过是重新走着我一直想走的路,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前方,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我喜欢未知。我不过是重新走上曾经因为爱一个人而主动中断的路罢了。
      容远忽然轻轻的笑起来,他的眼睛一下亮的如大颗的星子,月光笼着他,他周身的月华闪耀流动:依依,我现在特别开心。
      依依忽然觉得此刻的容远似曾熟悉,但又多了一些不同的什么,他的笑容,眼神,他周身散发的气氛,似乎抛去了一些束缚,变得轻盈明锐,神采飞逸。
      容远的笑容在月光下明澈动人:依依,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忘不了过去才拒绝一切人,拒绝一切可能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直到一分钟前,我一直都无法找到确定的感觉,因为我对你的过去,无能为力。我只好等待,我能做的也只是等待,等时间平复一切,等你能再有力气来爱上我。现在我知道我不用再等了,我好开心。真的,依依,我太开心了。
      依依看着容远,眉梢眼角,是喜悦的光芒,心里一下没来由的柔软,她又重重咬了下唇角,声音透着冷静:容远,我是不会再为任何人停留的人,有的人,骨子里,血液里,带着风,注定只能做候鸟,一路不停的迁徙。你不会跟我一直走的,安静洁白的少年,只能住在风和日丽的古堡庄园里,骑马,散步,仰望星空。而不是喂马,劈柴,种植粮食和蔬菜。所以,你最终不会跟我一路走到最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容远蹙起眉:依依,你为什么一直不相信我?
      依依侧过脸:容远,你值得更好的。
      容远忽然生了几分怒气:依依,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不要告诉我我该爱谁,不该爱谁。我的感情,你拒绝了,它就完好的留在原地,无法再给别人。
      依依硬着头皮拒绝到底:是,我没办法处置你的心意,但我清楚自己的感觉,容远,…我没想过喜欢你。
      容远定定的看住她:可你还是喜欢了。
      依依心虚了几分,语气变得更生硬:没有。我不…喜欢你。
      容远冷静下来:你一直抗拒自己喜欢上我,是因为,你害怕。
      依依被容远看穿,有些恼羞成怒:是,我是害怕,我害怕爱上一个无法走到最后的人,我害怕你跟我走着走着就散了,我害怕没有结果,我害怕再次承受伤痛,害怕再一天一天,漫长的,无止境的忍着疼,等伤口平复。我曾经痛不欲生,差点捱不过来,所以我宁可不要,也绝不想再疼一次了!
      “依依,你为什么一直认为我不会陪你走到最后?为什么,你认为我走的路,跟你是完全不同的?”
      “有些故事,像听一首新歌,开场三十秒,就知道喜不喜欢。”
      容远沉默下来,依依侧过脸,只是静静看着那一树桃花。
      容远看着依依的侧脸,忽然莫名所以的问了一句:依依,你一直想去非洲看落日,可你知道非洲的落日是什么样子的么?
      依依有点惊讶的看着容远,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她顿了顿,缓缓答道:很美。
      容远点点头:很美。可是,也很哀伤。
      依依怔怔的看着容远,容远的神色变得悠远清冷,他慢慢浸在冰冷的记忆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十六折 他比疏花还寂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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