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十五折 原来你也在这里(上) ...

  •   温正仔细的系着那根银色的小羊皮系带,她的脚踝真小巧,伶仃细长,皮肤光润滑腻,如细瓷。
      他极力忍耐着不去伸手碰触她的脚踝。
      温正捏着极细的带子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圆润,指甲洁白,指法显得颇为生疏,但他仍是极为耐心的细致的打好了一个蝴蝶结。
      依依只觉得那一瞬间非常的漫长,春夜的晚风吹在脸上,蓬蓬的裹着,像起了一把小火苗,烘的自己满脸满头都热燥起来。
      四月的晚风,吹开草坪西南角一株贴梗海棠,那海棠开的浓艳端丽,在夜色里乍一看去,像满枝子上凝着一小朵一小朵焚焚火焰。那风从这一朵一朵的火花上吹过来,捎带过依依的脸庞,热力不减,直催的她脸上开了一大片热腾腾的红云。
      温正系好了带子,又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直起身,黑黑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看住依依。
      依依呆呆的看着他,他的眼睛真亮,是人间四月天里有月亮的晚上,林间一泓亮泉沐在月色里。依依的脸庞映在这泉上,一如满月倒影在泉水上,林间的风渺渺的拂过,那水面微微的漾着丝丝波纹,闪耀着温柔的月光。
      你在我心里。静静的。如满月,居于夜空。
      依依一瞬间清醒过来,她慌乱的低下头,咬咬唇,不敢再看温正。
      依依将右脚别在左脚后跟处,似乎想把右脚羞藏起来似的,她胡乱点了点头,声音急促:抱歉,……温总,我朋友要等急了,我该进去了。再见。
      她急忙跳下石基,忙乱间却又差点摔倒,温正赶忙一把扶住她的臂膀。
      依依的脸蹭在温正的衣领处,一阵植物的仓辛香气冲进胸肺间!
      她整个的身子都烧起来了!
      她头也不敢抬起,语无伦次的道别:再见!谢谢您…嗯…再见!
      一路匆忙甚至都有点趔趄的跑进了图书馆。
      依依边小步跑着,边恨恨的低头看着脚上的细高跟,那双鞋在灯光里依然闪烁不定,像冲着依依在眨着眼睛,眼神分外无辜。
      她恨恨的踩着步子,心里简直都快气急败坏了!果然,细高跟只能在优雅闲适的状态下穿啊!一乱,它就跟着一起瞎捣乱!
      心上一下又闪过温正给他穿鞋的那个画面,他微侧着脸,鼻梁又高又挺,唇角微微抿着,手指有点笨拙,但每一个动作,都轻柔细致,像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一件心爱的瓷器。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轰得烧起一把火,从发间到脚底,全热了。
      温正看着匆忙逃走的依依。
      那一袭白色长裙拖曳在晚风里,像一朵盛开的白莲,她一路走去,就在夜色里留下了银白色的迹子,一路印在他的眼里,心上。
      她人都不见了,但那白色的痕迹还清清楚楚,在月色里,闪着一路光华。
      院子里不知道开了什么花,软香清甜,萦绕枝头,弥漫夜空。在一派香气氤氲里,温正的眼睛里,清楚的印着她一路走得裙衫翩飞,娇羞难禁。
      容远靠着大玻璃门,夜凉如水,月色笼着他一身白衣,凉浸浸的。
      他倚着那扇月华如洗的玻璃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月影慢慢的移走着,他的脸笼在暗影里。
      月影再移着,他半个身子也溶在了暗处。
      月亮走的很快。终于走远了。
      图书馆东面的那扇玻璃门全暗下来,像慢慢漏到更漏的下面。月华黯淡凌乱,隐在光亮的背面,是织在白色云锦屏风背面的印子。
      容远整个人,也被月光漏下了,就像坠到银亮色的冷而寒的潭水里,慢慢坠下去到暗处。
      依依一踏进宿舍的门,琦俊正倚着床头悠闲自在的看着新上映的电影,一见依依进门,立刻眉花眼笑的八卦:依依,回来了?今天下午那个美男是谁啊?是不是你男朋友?应该是吧?真帅啊!你从哪里钓到的啊,金龟啊!
      小玉坐在床上慢慢仔细的梳着头,她也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倒是琦俊,一头利落波波头,俏丽顽皮。
      小玉仔细的梳着满头黑发,也笑着看着依依,眼神里亦是问询。
      依依勉强笑了一下:别瞎说,那是我一个哥们儿的贵人,金贵着呢,你有一点倒说对了,确实是金龟子啊!
      琦俊探着身子扯住依依的裙摆,拽了拽:哈!你还藏着掖着呢!我们可都看见了!那美男骑着单车,你坐在后座上,紧紧的搂住他的腰…
      琦俊说到这里,双臂合围,比划了一个搂抱的姿势,微侧着脸,脸上摆出夸张的温柔神情,小玉咯咯的笑起来,依依也忍不住笑了。
      小玉也好奇的开口问了:依依,是不是你男朋友啊,还是追求者之一?
      依依无奈的看了她俩一眼:什么叫追求者…之一?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啊,我身边除了师兄师弟,连个男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呢。
      琦俊边盯着电脑屏幕,似乎是到了情节引人处了,边打趣她:是啊,你身边的男人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惊艳啊!今天这个够型了,上次送你到楼下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也很会打扮的那个,那小子也真够帅的!
      依依白了她一眼:姐姐,您老人家可是要搞清楚状况再发言?!那是我师弟好不好啊!说过几百遍了,还乱想!
      琦俊嘿嘿笑着,像是自言自语:长成那样,不能怪我想入非非嘛!是他天生着一副让人想入非非的样子嘛!
      依依从她那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里翻出一袋纯牛奶砸在她身上:别指望了!我师弟跟她女朋友恩爱着呢!
      琦俊边慢腾腾的打开牛奶,边冲依依嘟囔着:谢了啊依依,天天都让你帮我带牛奶回来。我这个记性啊,简直就是老年痴呆!嗯,恩爱又如何啊,还不许我心里想着他啊!哼!我就天天想着他了,怎么地啊!
      小玉梳完了头发,趴在床上看着杂志,她笑眯眯的听着那两个花痴女的睡前卧谈,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转头又问道:依依,上次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的那个男生是谁啊,应该不是你师弟了吧?上次你师弟送你回来,我跟琦俊在楼上看到过他,我记得他的样子,但那次跟你在食堂一起吃饭的那个男生我倒第一次见呢,也是美男子啊,我倒觉得比你师弟还好看呢,气质很好,又清俊又温雅。
      琦俊一下来了兴致,目光炯炯的看看依依,又看看小玉:真的?!小玉,你什么时候见的啊?我怎么没见到?太过分了!你怎么不早说啊!哈!依依,你真厉害啊!哪里认识这么多花美男啊,是不是J大的美男全都让你认识了啊!
      依依叹了口气,这J大,还真是小啊!走哪里,都是熟人。
      她一下子想到容远,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坠坠的,又沉又凉。
      依依开始打太极:那是我师弟的师兄,就是朋友,一起听课罢了。
      琦俊忽然看向小玉:哎,小玉,要是美男的话,你该认识啊,你本科不就是J大的么?这样的美男,该认识的。
      小玉翻了页杂志:“我都毕业五年了,这些后起之秀我肯定都不认识啊,再说,”小玉说到这里,转头斜了琦俊一眼,声音带着戏谑:我哪能像你一样啊,花痴,见到美男就念念不忘的!
      琦俊刚想继续追问依依,不想手机响了,琦俊拿起一看,立刻眉眼尽是春光绽放,声音又腻又软:喂…嗯…正吃着牛奶呢,嗯…挺好的,…不冷…
      依依和小玉对视一眼,撑不住都笑起来,一起晃着头异口同声道:受不了啊受不了…
      小玉继续趴着翻杂志去了,依依看了看柔情似水煲着电话粥的琦俊,忍不住嘴角上翘。琦俊的男友远在千里外的老家工作,琦俊大学毕业来到北京誓死考H大的法硕,男友全力支持,既给予物质的帮助,更给予精神的温暖。琦俊平日总是跳脱俏皮,喜说美男,擅评美女,但跟男友却是四年如一日,恩爱如初。
      依依看着看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依依总能从琦俊的身上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欢腾,热闹,那时候的世界,是简单,唯一,而洒满暖洋洋的日光,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在宿舍里跟刘岩罗佳她们尽情评说师长,赞叹美男,腹诽某女,但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只要一听到那个人的声音,那些叽叽喳喳浮光掠影般的欢愉便一下子都静下来,只剩一种悠长如岁月般的安宁,是喜悦的满足。
      依依立在地下呆了一会儿,又轻轻叹口气,开始慢吞吞的铺床展被,准备洗漱。她蹲下身从床前小桌子的底层架子上抽出几本书来,准备放到背包里明天带到学校去看,一抬手,却有一张小纸片飘飘落下来。
      依依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名片,铜版硬纸压银灰色亮粉地子上印着几行正楷:正大影视传媒投资有限公司 温正。还有公司的传真和电话。
      依依望着手里的小纸片,又有点怔怔的出神。
      这是她跟温正第一次见面温正给她的,她当时看也没看就随手夹在一本书里,她那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跟温正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见面的吧?这名片的气质风度也跟温正本人一样,大气沉稳,又带点简约的优雅,不像很多老板的名片,名字前面一长串各种金光闪烁银光璀璨的头衔,看得人只记得各种唬人的名号,本人的名字反而模糊了。
      温正的名片就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这风格很像他本人,直接,明确,然而透着笃定。依依一直隐约感觉到温正这个人,其实透着某种危险的不动声色的霸道,或许是因为出于上位者的位置久了的缘故,不过到目前为止,温正自然自如的霸道,依依都并不反感。
      依依脑子里响起老梁的千叮咛万嘱咐:依依,哥们儿我这回可真要好好说你一次,你别总是一副谁都看不见的样子了,拜托你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世界吧,这年头不流行王宝钏,你就是一辈子心里只放着那个周山,也没人为你立贞节牌坊,生活更不会嘉奖你,让你过的幸福满足,再说是那个周山负你,凭什么你反而到现在放不下他啊!你这里过的凄凄凉凉的,人家那里说不定早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呢,你这样放不下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何苦呢?
      依依平心静气:砖头,不是我心里还放不下过去,放下的过程需要时间,有的人可能只需要三天,有的人要一个月,有的人要半年甚至一年,而我,只是放下的时间长了点罢了。
      老梁打断她及时抛出关键问题:那你现在放下了么?
      依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差不多了。
      老梁仰天长叹:我去!四年了啊哥们儿,您就弄个差不多?!依依,女孩子好年华就这么几年啊,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珍惜可劲儿的糟蹋自己的青春的!
      依依皱了皱眉:砖头,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悠长醇厚的爱情可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只因为年轻貌美得来的青睐,不是爱,是欲望罢了,也不会持久的。这样的青睐我不需要,我只想等到值得的爱情,就像叶芝的诗里写的那样,爱我朝圣者般的灵魂和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老梁嗤之以鼻:别跟我玩儿小资文艺范儿!我是男的,我最了解男人那点花花肠子,谁会放着满世界的丰乳肥臀不看,专去挑又瘦又柴来啃啊!还爱上痛苦的皱纹?!我看这爱就够痛苦的!
      依依施展隔空打物的神功,狠狠的翻个白眼沿电话线传到千里之外的沈阳去:得了吧你!你是庸常的世俗男人,难道全世界的男人就都是你这样的?!人杜拉斯六十多岁,还不是一样有二十岁的青年爱她,至死不渝!我就要做杜拉斯第二!那种精神的高度和强度,一般人岂能比得上!
      老梁猛力打击她:杜拉斯是谁想做就能做成的?杜拉斯就一个!不可复制!她的爱情也不可复制!
      依依声音透着虚夸的豪迈,又带着点不问结果的潇洒: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一直努力修炼成她呢,重在过程!
      老梁猛力挥了挥手,意思是打断这个不靠谱的话题,可惜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的独孤依依也看不到:得了得了,别浪费话费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了,我就只问你一句,你真准备白发苍苍了才开始新的恋情?你确定你能Hold住这么多年一直单着都过的满足快乐?
      依依顿了顿,知道老梁动真格的了,她也收起嬉皮笑脸,认真答他:砖头,我从来没在感情上限定过自己,我心里也一直盼着遇见对的人,只是你也知道,上一段感情留在我心里的阴影太重了,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很快的云开雾散,花好月圆。我对感情又一向追求尽可能的纯粹和完整,我心里有很重的阴影,就算接受了别人,对别人也是不公平的,人家把完整的爱给我了,我凭什么报答别人一颗破碎的心啊!其实我一直努力驱除过去留在心里的印迹,一直尽可能的把心里整理干净,洒扫以待,迎接新的感情,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个过程要这么久。
      老梁叹口气:依依,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过去的事,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你又不是失忆了,过去的人事怎么会全忘掉,只要不影响现在的生活,没必要苛求自己全清空。
      依依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苛求自己把过去全忘了,也不可能忘了,其实我倒一直很珍惜过去那些好的回忆,人过一辈子,老了不就留着点年轻时的美好回忆才会过得更有滋味更有念想么,我是让自己的心退耕还林,休牧息渔,好好的滋养一下,上一段感情把我的劲头全耗空了,我没力气再去爱任何人,所以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我现在就是慢慢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待厚积薄发的时刻到来呢。
      老梁急忙问她:那您老那个时刻到来了么?
      依依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他:不知道,可能得需要某个契机诱发吧。
      老梁嘿嘿嘿的贼笑起来:那这个绝佳的契机现在就来了,我老梁还正好是这个伟大时刻的参与者,见证者!真是,看看咱这是啥命啊!这么深刻!
      依依毫不客气的切了一声。
      老梁反切回来:切?!半条命,你还别不服气!我告诉你,这是你的运气!你要好好把握着,别再又臭又硬的不知好歹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温总,也拜托他多照应你一下了,那天的晚宴上我已经看出来了,温总对你是相当的注意啊!你没看我一直聊咱们大学那会儿的事儿么,我就是想让他多了解你,让他知道你独孤依依作为我老梁的哥们儿,那端的是要脸蛋有脸蛋,要头脑有头脑,他的眼光,没跑偏!
      依依惯于给老梁的自我感觉最好泼冷水:别给自己贴金哈!我独孤依依就算不是你哥们儿,那也是要脸蛋有脸蛋,要头脑有头脑好不好!
      老梁不接她话茬儿,自顾自说下去:你跟了他,那也真是走了正道儿!我给你详细打探过了,温总这人还真是稀有靠谱的有钱人,他三年前离了婚,据说是因为他老婆远走法国,要终身献身芭蕾舞艺术,温总怎么劝都没劝回来,听说他老婆家里很有背景,父亲是□□的某高官,也难怪那女的能放着温总这样的大金主不要,非要去献身艺术,合着人是公侯小姐,家财万贯,往来无白丁,还真视王侯将相金钱豪宅如粪土啊!玩儿高雅去了!温总这三年好像没正经谈恋爱,一直在公司忙着工作,也没听说他玩儿女人包养女明星之类的,真是绝世罕见的洁身自好!这样的男人,要事业有事业,要人品有人品,风度气质你那晚也见识到了,你说你还犹豫什么!这就是千载难逢的绝佳契机啊!
      依依听着老梁一厢情愿的美好畅想,只觉得没来由的累,真不知道她还要再解释多少句话老梁才能懂她,她的声音透着无力:砖头,不能因为他是个好人,是个洁身自爱的有钱人,我就要爱上他,怎么说呢,可能我在感情上失败过一次,所以对爱情有点畏手畏脚的了,我更看重两个人的默契,一致的价值观,类似的成长背景和经历,那样才能更好的理解彼此,设身处地的明白彼此的想法和感受,温正那样的男子,他那样的生活,我觉得离我都太遥远了,更关键的,他并不懂我,不懂我的过去。
      老梁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压根不给别人机会,别人怎么会了解你!怎么能懂你!
      依依叹口气,长话短说:有些人,不需要太多的了解就能清楚的看见不同了,有些故事,就像听一首歌,刚开头的三十秒就能知道喜欢不喜欢。
      老梁一听这话不仅没受打击,反而更兴奋了:你跟温总的故事,开头就很偶像剧啊!你们在校园里初相见,在晚宴上乍相逢,这第一次见面是偶然,第二次就是缘分了!你难道没感觉出冥冥中有定数么?
      依依直接冲他开嚷了: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啊!为了把我嫁出去你都开始罔顾是非颠倒黑白了!我岂止是跟温正一次见二次见啊,我还跟食堂大师傅们一次见二次见,天天见呢!跟门口保安天天见!跟保洁大叔天天见!难不成都是缘分!这缘分也忒多了吧!
      老梁哈哈大笑,依依隐约听见老梁儿子好奇的喊他:爸爸爸爸,你笑什么,怎么这么高兴啊?
      老梁低声哄他:臭小子,快去找你妈洗澡去,我跟你阿姨打电话呢!快去!待会儿水凉了!
      依依赶紧抓住时机做战略撤退:砖头你忙啊,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老梁剩勇追穷寇,不依不饶:少打岔!我还没讲完呢!我说你是不是仇富啊?看人温总这么有钱没安全感?还是人云亦云的也觉得有钱人就没个好东西?
      依依赶忙摆出鲜明立场:怎么可能嘛,我没那么狭隘,人有钱人没有高智商高情商也成不了有钱人不是?!金钱跟品性没直接关系,这点我是赞同的,你看刘岩她二姐夫,人都不叫大款了,人叫巨款!那叫一个有钱!可你看她二姐夫对她二姐,简直体贴入微忠贞不渝啊!光宝马都给她二姐买了几系了?!我跟钱没仇,你放心!
      老梁调侃她: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女文青都喜欢摆清高范儿呢,整天吟风弄月的,都耻于说到阿堵物。
      依依开始打哈哈,想尽快结束老梁呕心沥血的爱金主义教育:没有没有,你看人陈毛毛,流浪大沙漠的那个,那可是女文青们的祖师奶奶呢,人当年说过,如果不爱,百万富翁就嫁了。如果相爱,亿万富翁都嫁了。听听!这是何等的境界啊!
      老梁又一阵哈哈大笑,总结陈词:那就行,那你跟温总就没什么障碍了!
      依依直接缴械投降了!这砖头!还真是硬!这一晚上浪费长途费就说这些车轱辘话了!得!还得回到不是同路人的问题上重新开讲!
      依依声音都飘了,累的。
      “砖头,我不是说了么,温正不懂我的过去,而我,也觉得他那样的人不该出现在我这样的人生里。”
      老梁也不废话了,直接下结论:依依,总之你不要把过去当成绊脚石,你看你这四年,那个周山都快成你的心魔了,谁还没点儿过去啊!谁还没几个老情儿啊!可大家还不都照样过日子不是!你必须要开始新的感情了,就今晚开始!我决定了!
      依依心说你决定有什么用,我自己都决定不了呢!唯一能决定开始的,只有时间。
      依依想到这里,心忽然坠了一下,沉沉的,有点凄凉,这新的开始,究竟,还会发生么?
      温正对跟独孤依依一起共进晚餐这件事似乎是上瘾了。
      周日傍晚的校园,分外热闹。春天了,处处柳绿草碧,花期渐盛,黯淡寂冷的校园变得生气勃勃,空气里花香馥郁,从冬日的冰寒空荡变得温煦绵软,校园里情侣多起来,越发显得热闹拥挤。
      依依一出二教楼,这次一眼就看见温正一袭黑风衣倚着一张黑色宝马,长腿慵懒的伸着,姿态闲适。
      看着依依变得无所适从的一张脸,温正笑的有点无赖气,嘴角上弯着,神气里带着恶作剧得逞式的得意和开心。
      依依看着他的笑,心头忽然闪过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课表的?
      温正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依依站定,想了想,有点不悦的开口:温总,您这次又有什么事?
      温正对她的不悦视而不见:依依,先上车吧。
      依依纹丝不动,表情有点冷硬:温总,我最近真的很忙,您知道的,我快考试了。
      温正依然笑得和悦动人:依依,要劳逸结合才会事半功倍,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真的不衬这满校园的春色明媚呢。
      依依皱起眉:温总,您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依依说完准备转身走人,温正叹笑了一下,声音追着依依:梁浩昨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让我跟你商量一下。
      依依满腹狐疑的转头看着他,刚想质疑他的话是否可信,却一转眼看见秦宇挽着盖琳从明湖那个方向走过来,秦宇似乎已经看见依依了,他正远远的抬头张望着二教楼门口的这个方向。
      依依一下子觉得头都大了!秦宇要是看见自己跟温正这么胶着说话,还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呢!这张碍眼的宝马啊!温正是故意的吧?停一张这么华丽的宝马在教学楼前,在一大堆单车里,是显摆这车个儿大么!这不是故意制造粉红话题么!还正好遇上秦宇这个八卦鲜师!
      她飞快的瞥了眼周围,已经有路过的人好奇的打量车边的两个人了,秦宇跟盖琳也往这个方向走来了,依依果断做出决定,她三步两步跨过来一下钻到车里关上了车门。
      温正被这一变故弄得怔了一下,他不由的往依依刚才张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哗变,他看了看车里正襟危坐的依依,微一思索,就微笑着快步走到驾驶座门前打开车门坐进去,迅速发动了车子。
      秦宇眼看着那张黑色的宝马快速驶过自己身旁,车里的人没看清楚。
      他望着绝尘而去的宝马,转头问盖琳:刚才那个是依依吧?那个男的是谁?
      车子驶出J大,依依松了口气,马上继续刚才的话题:温总,老梁有什么事,还需要您亲自来找我商量?
      温正专心开车,对依依的质疑忽略不计:依依,我说过我车技不好,开车的时候不敢分神,梁浩说的事,我确实只能找你商量,我们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依依有点生气了。
      刚才看见秦宇,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落荒而逃!好像她爬墙被抓现行一样!她不禁心里质问自己,独孤依依,你完全有社交的自由,可你一看见秦宇就慌了,你到底怕什么!
      她转头看了眼好整以暇的温正,怒气更大了!
      这个男人还真是我行我素!每次都直接堵在门口,还把这么触目的车停在校园里!奇怪,学校怎么允许他把车随便停在教学区的!
      依依气鼓鼓的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的扔出一句:等会儿您靠边停一下,我下车。
      温正似乎是恍然大悟:啊,依依你不早说,我现在刚拐上高架啊,不能停车也不能逆行的。
      依依赶忙看一眼车窗外,确实!车子飞驶在高架上,前后左右全是疾驶的车,根本不可能停车的。
      依依瘪着嘴气哼哼的坐着,一路沉默。
      一下车依依就怔住了,原来温正带她来了她以前跟公司同事聚餐的那家日式料理店。
      依依慢吞吞的跟在温正的后面,由侍者引领着走向已预订好的卡座。
      店子里客人不多,天花板上垂着的两只大仿古宫灯散发着柔和的灯光,每张宽大的原木桌子上也点着圆圆的红烛,飘在圆形透明琉璃碗里。空气里隐约着极为轻细的焚香的味道,和着一支清婉动人的伽倻琴古曲。
      一切都是老样子,依依不由得想起那次他们在这里聚餐的情景,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围坐着大厅右侧一张大桌子,她当时心里对容远极尽腹诽,认为他不过是家境优渥不知人间疾苦的贪玩少年,那时候她是从未想到,那个总是气定神闲的少年,后来会跟自己有如此深绵的纠缠的吧?
      依依不由的看向大厅右侧那张桌子,却不想一下瞥到一个熟悉的侧影,她心里忽的一跳,脸上慢慢烫起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容远。
      容远一身白衣,静静坐在他们上次聚餐那个位置上,桌子上摆着一只白色细瓷荷叶形状大圆碟子,鲜嫩的生菜叶子上叠着玉白色和木瓜粉的刺生,还有一只玉色椭圆平盘里摆着两排寿司卷,盘里的食物都是原样未动,看来容远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慢慢倒着一杯清酒。
      依依来不及多想,机械的穿过大厅往卡座区走去,右拐时刚好路过容远的身旁。
      正慢慢啜着清酒的容远嗅到一阵细细渺渺的熟悉的暖香,微皱了皱眉,一抬眼,却看到依依跟在温正的身后,走到斜对面的卡座那里。
      容远抬起头时,脸色有些萧索,在看到温正背影的一刹那,他的眼睛里忽然翻起风云变色。
      卡座一侧垂着一张湘妃竹帘子,那竹篾一支支剖的极细,散散编成简单的平纹,飘飘垂至地面,帘子上黑墨粉彩淡描着几笔写意淡粉色樱花。
      依依不由的透过帘子稀稀落落的缝隙看了看斜对面的容远,他的神色看不分明,只是隐约看着他又倒满了一杯清酒。
      温正注意的看了看依依的神情,他不动声色的微微侧身拿眼睛的余光探了探斜后方,那里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却看不清楚容貌。
      温正有点若有所思的看着依依,语气清淡:依依,这家日式料理原料很新鲜,师傅的做工也精细,你等会儿尝尝,看喜不喜欢。
      依依叹了口气,大家的品味能不能别这么高度一致啊!全北京就只有这家日式料理店了么?怎么大家都奔这儿来啊!
      依依敛了敛心神,继续追问那个问题:温总,老梁到底什么事需要您找我商量?
      侍者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来到桌边,仔细的布好一盘寿司,一份刺生,一碟芥末芝麻海带丝,一大碗海鲜汤,一只琉璃海碗,盛着凉拌时蔬,还有一大碟鲜炸海蟹肥膏,最后又斟好两杯大麦茶,静悄悄的退下去。
      温正耐心的等侍者退去才轻描淡写的回答满腹狐疑的依依:老梁提出一个建议,让我周末请你吃晚饭,说是帮你放松心情,张弛有度,还要吃得健康营养,所以,我就找你来商量一下。
      依依张口结舌!
      她看着温正一本真经貌似商谈的表情,简直气结!
      她看看温正的脸,又看看满桌子清淡鲜爽的料理,二话不说一把拿起筷子,狠狠的夹了两大卷寿司,全塞到嘴里,一声不响的开吃!
      温正直接笑出了声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依依又不由的隔着帘子看了眼自斟自饮的容远。
      依依埋头苦吃,温正等侍者端上一个白瓷圆碗,碗里盛满滚烫的水,浮浮的温着一壶酒,那酒一到近前,依依就嗅到一阵似远似近的香气,先是清鲜冷冽的艾草香,夹着竹子的清芬,然后伴着温热,慢慢弥漫出厚而绵的果香。
      这香气依依似曾相识,小时候外婆家屋后就是一个大果园,种满桃树杏树苹果树梨树葡萄树栗子树,果树下还栽着草莓,香瓜,甜瓜,西瓜,水果成熟的季节虽然都不尽相同,但每次总会有几种瓜果会赶在一起成熟,每到成熟季,依依一到外婆家就会跑到果园里呆一整天,她就是喜欢闻着满院子满满的香气,睡中觉。
      那种香气混合了各种果香,附近田野庄稼的清香,家家炊烟的烟火气,草木香,还有外婆做饭飘出的饭菜香,层次丰富,浓淡相宜,这香密实实的,塞满每一个角落,阔大松软,满天满地的铺着,依依就躺在这又厚又软的香气里睡一下午,一觉醒来,只觉得肺腑间都饱了,水果反而一口都不想吃。从外婆家回来,过了好多天依依还是觉得自己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塞着那醇厚密实的香气,呼吸时唇齿生香。
      这酒香,满蕴着人间烟火万物精灵的暖,厚,热而亲切的香气,依依不由的深呼吸几下,看了眼那只酒壶,酒壶是透亮的青碧色,那碧色极新鲜,沁出水滑光色,细长颈子下兜着一个小小圆肚兜,立在一碗净白里,好似清塘里,露出一角尖尖小荷。
      温正看依依看着酒壶的眼神满是新鲜好奇,了然的一笑,斟了小半杯递给依依,依依好奇的朝手里看了看,玉白瓷杯里凝着汪汪的花蕊黄的酒浆,依依一时兴起,把手掌平摊开,手心立着那只小圆玉白瓷酒杯,在柔淡的灯光下看着,真像依依手里开了一小朵黄蕊芯子的小白花。
      温正看着依依,灯光下,她的脸庞肤白胜雪,清丽无双,她正一脸孩子气的盯着手心里的酒杯,嘴角翘着,小心翼翼的抬着小手,慢慢升高,再慢慢端平,仔细欣赏手里开着的小花,这一瞬间她全身心凝注于自己的新玩乐里,满脸新鲜神气。
      温正看着她,像看着一只精致又可爱的细瓷娃娃,眼神轻柔脉脉,好像眼神也是有重量似的,不敢太重,怕碰坏了她,只是如羽毛般轻轻扫抚过依依的眉眼粉唇。
      依依欣赏够了,又细细的品着手里的酒,入口丝丝粘滑,吞咽时,喉咙处只觉的柔绵细软,一股浓香溯回到鼻腔里,温热微痒,同时又觉得腔子里一路滑下一段甘甜的沉甸甸的糯米香膏。
      依依呼吸里喷着酒香,一下子就回到了外婆家的果园里,漫天漫地,沉沉蔼蔼的香气。
      温正的声音很轻柔:这酒还好么?
      依依沉浮在香气里,心神散淡,只慵懒的“嗯”了一声。
      温正微笑起来,也为自己斟了半杯,慢慢品着,细细道来:这是这家店子的老板自己酿的酒,他在青森老家有一块农田,种了很多瓜菜蔬果,老屋房前还种满了樱花,海棠,栀子花,还有柿子树,酿酒的水是老屋后面山里的山泉,窖泥加了火山灰泥和温泉泥,发酵的器皿是竹子和树皮做的,缠进青藤,所以味道很纯甘,因为瓜果蔬菜成熟期不同,花也有各自的花期,山里的水,竹子,藤枝,不同时令,味道也不尽相同,所以尽管这酒的酿造工艺是一样的,但每次尝来,味道都不一样,因为原料,时令变化多端,这就好比是数学上的排列组合,只要三个不同物事,排列不同,就能生出几倍的不同来,所以这酒的味道,也可以推衍至无穷无类。
      依依点点头,品完一杯,由衷赞赏:人间至味。温总好口福。
      温正笑了一下,又给依依斟上小半杯递给她。
      “因为我是这里的常客,老板跟我熟悉了,就经常带他自酿的酒给我,这酒原料技艺都不过是寻常果木普通技法,但胜在浑然天成一段浓香,总是一壶喝完也好似品不尽到底是多少种香气一样,总是让喝的人回甘无穷,兀自猜测,我对未知一向喜欢费点思量,所以,只一次就对这个酒上瘾了。”
      依依又细细品完第二杯,咂咂唇,这才找回谈话的心情:天地万物,又有哪一样不是普通事物了,只是难得这酒里盛满了万物灵气,更重要的是酿制的人一片真心,就是为了喝酒才酿酒,所以这酒,就香的特别的痛快淋漓,半点也没保留。酿酒的人是赤子之心,酒酿出来了,就回报自己的一份赤诚。
      温正挑了挑眉,眼睛因为一份欣喜而变得越发清亮:依依,你竟然擅长酒中滋味?
      依依干脆把那只青碧的酒壶换到自己面前自斟自饮,她又倒了半杯轻轻晃着,微黄的酒浆浓稠粘滑,温到现在酒的香气全发出来了,只闻着就让人能过瘾。
      “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
      温正忽然放声笑起来,依依这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怀大笑,他似乎很痛快,她看了眼温正,然后又不由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容远。
      温正倒了一杯举起跟依依碰杯:不妨一醉方休!
      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挑着眉看着依依。
      依依不理他突发的诗情酒兴,仍是细细品着鼻息间的酒香,故作不屑的哼了一句:牛嚼牡丹。
      温正笑的很开怀。
      依依连着品了六七杯,才舍得放下杯子开始吃菜,味蕾到这个时候愈加精纯清晰,依依尝了一筷子芥末海带,果然辛香浓烈,不想吞咽的急了,芥末一下呛到鼻腔里,依依耐不住,猛烈咳嗽起来,眼泪全出来了!
      温正急忙掏出一方白色丝帕递给她,依依摆摆手示意温正不必管她,不想温正这次没理会她的拒绝,伸过长长的手臂,擎着丝帕,轻柔的擦拭着她的脸颊嘴角。
      依依腾的红了脸,身子急忙撤了一下,避过温正的手。
      温正顿了一下,轻轻笑了,把丝帕放在她面前,收回了手臂。
      依依飞速的瞥了眼容远,容远已经不喝酒了,只是静静的坐着,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依依红着脸不敢看温正,为了掩饰尴尬,她急忙又倒着酒喝起来,只是这时候,这酒喝在嘴里,又全不是原先的滋味了。
      温正看她红霞满面,煞是娇软妩媚,心里又不由的一动,语气也变得低柔:有点酒量呢,不怕喝醉了?
      依依没抬头却仍答着他的话:不是有酒量,是我不担心喝醉,女孩子其实就是怕喝醉了出丑才不敢痛快喝酒,我不在意这些,尽兴就好。
      温正微微蹙起眉尖:依依你是不怕在任何人面前出丑,还是不怕在我面前出丑?——要是只是不怕出丑给我看,我就有点伤心了,你竟然不介意在我面前的样态呢…
      温正后面的话说的轻言轻语的,依依假装没听见,她此时从乍闻酒香里清醒过来了,今天她又被温正算计了,还偏生遇见容远,真是霉灰的天时地利人和。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要尽快的撤才行。
      依依又猛吃了几块刺生,放下了筷子。
      谁知温正对她的蓄势待发视而不见,只是开始慢慢品着酒壶里剩下的酒,偶尔尝一块三文鱼。
      依依无法直接催他,只能干坐着看着面前这尊大佛兀自自饮自酌。
      侍者又端上一张托盘,里面放着一只淡青色瓷盘,拼着五颜六色糯米鲜花点心,看的依依食指大动。
      侍者后面跟着这家店的老板,老板约莫五十开外,中等个子,圆滚滚的,一脸和善谦恭,外型气质上跟中国人没什么明显区别,他一开口,依依有点小意外,竟是一口纯正流利的京片子:温总,今天的菜还满意吧,那个海鲜汤我又多加了一味生蚝,不知道温总可喜欢?
      温正点点头,跟老板熟络的客套着:味道一如既往的新鲜,我今天尝你新酿的酒,也觉得新添了东西,是霜冻柿子么?
      老板谦恭的笑着:温总果然是行家里手。
      老板跟温正说着应酬话,又看了看依依:因为温总第一次带女客来我这里,为了表示欢迎,我特别赠送了一份自家做的香花米糕,这是我老家的一种糕点,本来是我们自己做来吃的,今天奉上来让贵客尝一下,虽然很粗陋,但好在这种米糕自有一种买不到的乡野风味,希望贵客能喜欢。
      依依赶忙起身对老板点头致谢,温正闲闲坐着,看依依郑重其事,又不由得笑了一下,那样子好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在生硬的模仿大人社交一样。
      老板寒暄完毕,冲温正微微鞠躬,又冲依依微微鞠躬后就退下去了。
      温正酒足饭饱,懒懒靠着沙发靠背,冲依依微微一偏头,示意她尝一下桌上的特制点心,依依好奇的拈起一小片木瓜红米糕,片得极薄,但米粉精细,韧劲十足,轻轻晃一下,丝毫没有断裂的痕迹。
      依依放进嘴里仔细尝着,细滑清甜,糯米的香气很重,还夹着淡淡的不知名的鲜花香气,确实很鲜美可口。
      依依连吃几片不同颜色的米糕,直觉的是锦上添花般的享受。
      温正自始至终微笑着看着她。
      依依走在后面,跟温正一前一后走出卡座区,慢慢经过散座区,走向门口。
      离容远越来越近了,依依心下惴惴的,脚步略一踌躇,又不由的加快了一些,想从容远身边一闪而过。
      到他身边了,依依微一低头,目不斜视,脚步急促,就想一掠而过。
      依依身子惯性向前冲着,却蓦然觉到左手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力道又稳又坚定。
      依依心里轰得一下乱跳,身子就僵在了当地。
      她慢慢转过头,容远依然保持静坐的姿势,左手却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温正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个让依依一整晚都心神不定的白衣青年此刻正拉住依依。
      温正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悦感,他蹙着眉快步走回依依身边,看了看依依,她脸上不是被冒犯的戒备,而是隐忍着惶惑不安,带着点无奈,却似乎是已料到的神色。
      温正的声音带着一种断然的命令的味道:把手放开。
      依依眼看着容远的肩背线条变得更冷硬,他慢慢转过头,却只看着依依,面容清静,甚至都带着点温柔的神气:依依…对不起。
      温正看着容远,微微皱着眉心,原来是这个年轻人。
      他恍然了解了上次初见这个年轻人,他容色间散发出的那份隐隐的敌意。
      依依极力定下心神,这个时候绝对不是能乱的时刻,她迅速作出决定,神色声音也冷静下来:抱歉温总,您能先到车里等我一下么?
      温正顿了顿,眼神冷冽的盯了一眼容远拉着依依的手,语气却是温和安抚:我就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依依只觉得容远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加重了。
      温正慢慢走了出去。
      依依看着容远,他的双颊微微泛着潮红,眼睛汪着亮,波光粼粼,眉毛是黑森林,有风吹过,弥漫出疲惫,竟也有几分哀伤。
      依依心里一紧,没来由的有些心软。
      自从那次林宝君突然出现在咖啡馆,依依元气大伤,跟容远的关系一下子降温,她最近跟容远几乎无任何交流,容远亦没有就林宝君的事对她有半句解释,其实依依也不需要他多做解释,他们没任何关系,没有理由要解释追问。但奇怪的是,依依心底深处却是对容远没半点厌恶或被欺骗的感觉,她直觉的相信容远同样是被林宝君设计的,她之所以不想再靠近容远,只是不想再惹麻烦罢了。
      剩了半颗胃后的独孤依依,时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并时刻为之坚持努力。
      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亦不想被任何事打断。
      依依想抽回自己的手,只略微一动,容远就握的更紧了。
      依依叹口气,放弃了。
      “容远,我没有怪你。也不会难过。你不必说对不起。林宝君她没有伤到我,她还没那个本事。”
      依依说完,忽然心上滚过一股热流,她觉得自己把话对容远说了,就释然了。
      却不曾想容远听完,神色却变得带着几分愤怒的哀伤:她没有伤到你,是因为,你,不爱我。
      依依咬了咬下唇:容远,谢谢你。可是,你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我们,不是同路人。
      容远的愤怒又涨了几分:我一直走在你的身侧,是你,一直看不到我。
      依依挣扎了一下,容远已经把她的手捏痛了。
      容远却一把把依依拉到近前,力道之大,使得依依几乎都快扑到他肩膀上,她急切间一把撑住那只宽大的木头桌子,才没有倒在容远的怀里。
      依依站稳了,有点恼羞成怒的看着容远,近在咫尺的容远,呼吸间全是清酒的冷香,和着他身上清淡融柔的暖香,他全身氤氤着一种干净又温暖的气息。
      依依一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心忽然软下来。
      她静静看着容远眉宇间的伤切,叹了口气,终于坦诚布公:容远,我看见了你,我知道你主动申请调到最忙最累的编辑一组,是为了我。你几次主动跟祁东要求给自己加任务,是为了我。只要你来公司,就会给组里带酸奶吃,是因为我。每次我忘了洗那只果绿色的咖啡杯,第二天一来却发现杯子是干净的,我也知道是你帮我清洗的。你那本笔记,是为我整理的。你几次交校对好的稿子回公司,却说那是我做好来不及回公司托你帮忙带回去的,公司就把校稿子的钱都打在了我的账户上。你甚至都用了跟我同一款的香水…
      容远忽然自嘲似的笑起来:天知道我为了找到你那款香水,闻了多少种牌子的味道!鼻子都失灵好几天!哎,做调查的时候偏偏百密一疏,漏了这个。
      依依看着他清冷的笑容,心下更加不忍,但她必须把话都说完,既然此刻要把话说开了,就一次说清楚吧!
      “容远,我看见你了,你的好,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甚至也动摇过,可是……我还是只能说对不起。”
      容远盯着她的眼睛:你忘不掉过去。
      依依摇摇头:不是忘不掉,而是过去在我心里筑起一道警戒线,连我自己都不敢逾越,也越不过去。
      “警戒了什么?任何一个别人的爱?”
      “以前我只追求忠贞不渝的爱情,现在我更看重两个人一致的价值观,信念和包容,不是同路人,我只能忍痛割舍,继续等待。”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一起走到最后?”
      依依看着容远,他的瞳仁生的真美,清亮黝黑,润润的,离得这么近,她发现容远的唇色细滑粉腻,竟比很多少女的嘴唇都漂亮。
      依依看着他,这样美好的少年。
      这样,美好的少年。
      “容远,你是简单清白的少年,家境优渥,少年成名,名校背景,师长宠爱,男女通吃,你的人生里,最糟糕的事最多也就是女孩们的纠缠不休,你从未看到过,有的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颠簸困顿甚至于绝境。有的人,放弃全部去追求一个人的真心,却是遍体鳞伤痛彻肺腑。有些爱情,是怎样的辗转煎熬,终至成灰。你不懂这些,就无法体谅那些人的坚持,忍耐,哀伤和所求,就无法体谅那些人跟你的不同和自我。你喜欢我,或许真的是更多的是因为好奇,我知道自己跟别人有些不同,而你,是懂得欣赏不同的人。”
      容远的愤怒已经很明显了:独孤依依,别随便判定别人的爱情是真是假,你23岁时,难道会随随便便去爱上一个人么?
      依依抿了抿唇:你不了解我。
      容远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狂热,黑森林里刮过一阵大风,那两汪亮光影斑驳,涌着暗影憧憧: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你?!是的,在你看来,容远活的多么简单,多么安宁,他的人生简直就是苍白,他不会懂得被背叛的疼,不会懂得被世界背对着的无助和孤单,不会懂得生命里那些几乎承受不起的重量和绝望,所以就不配了解伤口愈合后的安宁和喜悦,不配了解那些对生命更高远更阔大的瞭望和期待,不配了解那些容忍了人生的得与失后所作出的坚定的取舍选择,对么?
      依依看着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热烈,像爆着两小团燃燃的烈焰,她忽然有点害怕,不由的往后撤了一小步。
      容远忽的一下站起身,同时手上用力大力一拽,依依猛然间站立不住,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
      依依整张脸都红了,又羞又怒,她想推开容远,挣扎着脱出身,无奈容远双臂收紧,死死的钳住她。
      容远紧紧盯着依依的双目:“依依,你的心,真的是一口古井?任谁都是让你波澜不兴么?!”
      依依愣了一下,她知道容远肯定是看过她的博客日志了,因为她的签名档里一直都是这段话:心是古井。可我的生命,定要流淌成大河。这一路的不舍昼夜百转千回恒久沉默,只为了这一路的四季不同人间冷暖桑田沧海,以及最后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依依感动于容远的处处用心,她压着心里的不忍,硬着心肠对容远道:容远,…还是要说对不起,你…不可能是那个陪我一路行走,能到最后并肩看春暖花开的人。
      容远忽然放开她,却一把擎举起依依的左手,他盯着依依左手食指上那只断了尾巴的蛇形旧戒子,声音又沉又痛:到底是一场多伟大的爱情,让你能耗掉十年?让你离开四年了都忘不掉?让你不停的逃跑,不停的迁徙流亡?让你从此对一切可能,一切安宁喜悦都息了心?让你能一直戴着这个戒子不肯脱下来?让你,能…
      容远说到这里,看着依依的眼神变得哀伤无比又充满怜惜:…让你…失去了半只胃?
      依依被他踩到极力隐藏的痛处,心下大为懊恼,这个该死的老易!真是把她出卖个彻底!
      她狠狠的甩开容远的手,脸上已是痛怒交加,她似乎是要大声的驳斥他,但又似乎是很失望,觉得语言是很多余的,只是又愤怒又失望的看着容远。
      容远恍惚看见依依周身一瞬间忽然风起云涌,她仿佛立在风暴的中心,有细碎的银色漩涡急速飞旋着聚在她周边,而她立在漩涡的中心,眉目清冷,容色暗影斑驳。
      又闪过一瞬间,依依周身的漩涡忽然息灭,她的眼睛,刹那间风停雪霁。
      依依的脸色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雪后的平静,苍白,没有生气的寂静,又很空冷。
      她的声音很平静,容远听着却字字锥心:所以,你不懂我。
      依依走了。
      容远颓然的留在原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十五折 原来你也在这里(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