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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地铁车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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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色树枝上几朵花瓣
——庞德
第一章
杜鹃站在自动售票机前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她要去武德东站。前一位女士已拿了硬币大小的绿色地铁票,杜鹃上前一步,正打算投币。旁边突然抢先了一个人,来人大约十八九岁,中等个子,在深秋的严寒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风衣。杜鹃有点生气,插队就算了,插队还不说一声,简直没素质,但是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执,只好忍气吞声,小退了一步。
没成想那人投了钱却不买票,只顾着研究旁边饮料售卖机里的瓶瓶罐罐,仿佛要与刚才强行插队的自己分裂。后面的人不知就里,见前面的人傻愣着免不了没耐心地催促几句。杜鹃又气又羞,也顾不得是谁投的钱,开始在屏幕上选票,没奈何今日出发得急,忘戴隐形眼镜了。虽然200度的近视走个路、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到此刻对付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还是晕头转向,只得又往前凑了一步,打算一个一个长期抗战,只盼着后边排队的人耐心多一点。
“你到哪里去?”
有人问话,杜鹃把脸从自动售票机上转过去,发现正是刚才投币又不买票的男人。“武德东站。”窘迫之余也忘了刚才自己对人家的种种不满。
男人熟练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确认、取票、交到杜鹃手里。
杜鹃接过票,又想起这车票钱是他投的,慌忙从口袋中掏出5块钱,可等到钱递到人家面前才发现一个大问题,这张钱不仅被揉得寒碜,而且还多出撕裂,只能依稀辨别出它原来的样子,杜鹃不禁懊恼,可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这5块钱便只剩100的了,就这5元,还是今天早上在包子铺吃早餐的找零,若是平时,这么烂的钱杜鹃一定会让店家换一张,但今天吃早餐时接了个电话,便没怎么注意——那个电话也正是她下午就站在了另一个城市的地铁站里的缘由——可这时,两人都没有打电话,肯定都注意到了。杜鹃只觉得把手缩回来不是,把钱递给他也不是,总之各种不是。那男人却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杜鹃的尴尬似的,很自然地接过了那5块钱,然后就转身走了,也没买票。
“真是个怪人。”杜鹃也只是在脑海中这样留念了一句,却也不再花时间多想,现在她的脑海依然被早上那件事充斥着,只希望能早早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但她也知道凡事急不得,倒也没有多急切。
过关卡、乘电梯、上地铁。
不是上下班时间,地铁空落落只有几个人,杜鹃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坐下后才发现斜对面正是那个帮自己买票的男人,对她微笑,杜鹃也回以微笑,随即把视线移开,盯着前面的广告便天马行空了起来:
原来他也坐这趟车啊,可是他不是没有买票吗?大概他是办了年卡之类的吧,那他为什么还要到售票机前边去呢?还投了钱,虽然最后他确实帮自己买了票,不过既然不买票干嘛到售票机前面去呢?还害自己被人埋怨。可是也不能这么说,他好歹帮自己选了票,但是他也让自己出了糗…….总之是个怪人啊。
这时候地铁已经出站了好一会儿,全身都隐在黑色的地洞里,只有车厢里有光。这光与外面的黑暗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连周围的玻璃都成了黑暗与光明交界处的一面镜子。杜鹃不想让人家以为自己在偷窥,前面的广告又实在没什么精彩的,便只好把视线收回,最后寻寻觅觅落在了车窗上。
杜鹃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脸。这是一张24岁女人的脸,平凡、落寞,二十几年的不如意全都挂在了脸上,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只在明明灭灭的车厢里夹杂着瞬间的失神。对面坐了一对男女,分坐在长座的两头,女的穿着一条及踝连衣裙,遮住了下面的鞋子,头发秀长,脸上画了浓淡相宜的妆,戴了与衣裙相配的流苏式耳环,面容恬静、略有倦容,浑身透露出一段绮丽情事。
相对而言,左边的男人似乎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闯进来的,衣着随便不说,头发还十分凌乱,一根一根往上冲起来,大概是有几天没有洗澡了,浑身散发着失败的气息。不知已经在或者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斜对面的那个男人又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把头轻放在玻璃车窗上,在杜鹃关注他的时间里一动未动,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也在打量着这镜子里的构建。
整节车厢里就只有这样是个人,分别坐在各处,陌不相识,互不关心。
不知发明地铁的人是怎么想的,把人全部赶到地下来,从一条狭窄的地洞里运走。这些人凭空消失在一个地洞里,又凭空出现在另一个地洞外,固然什么新鲜事业不会发生,什么新鲜物也不会出现,但在这只能听见机械碰撞的地洞里,人就正处于一个完全隔绝的、陌生的环境里,眼里除了这一方车厢,便只剩下玻璃车窗反射下的另一方车厢了,这样的旅途对于长途跋涉的人来说未免苍凉。
杜鹃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对电话里头急切的声音安抚了几句,就自己的旅途交代了几句,又讲了到达的大约时间。对面的女子换了坐姿,男人依然一脸颓废,而更远处的、在售票机前遇见的男人依然扣问着玻璃车窗,不知是睡是醒。杜鹃也没了继续观察的兴趣,靠在座位上养神。
越往东站走越僻静,对面的一男一女也早已相继下了车。偌大的车厢便只剩下杜鹃和那个男人了。
杜鹃从地铁站口回到地面,整个站口也没几个人,大概是它本身就比较偏远的缘故吧。听说原本是不打算在这里设站的,后来传出一家大公司要到这附近设立分厂,那消息不知从何而来,蒙得铁道规划局在这里设了站点,等到知道那公司根本没有打算设分厂时,站点建设已基本完成,便只好将错就错地运营下去了,倒是让周围的居民捡了个便宜。
杜鹃按照指示牌很容易找到了公交车站,上了去黎乡的那一辆。转身放置行李时发现那个男人早已坐落在最后一排。杜鹃不免要向他报以友好的微笑。
杜鹃本以为他最多也不过回以微笑,却没想到那男人直接离座坐到了杜鹃身边的空位置上。这样的自来熟杜鹃心里虽然有点抗拒,但面上还是没有什么波澜,即便是对陌生人也不能随便责令对付离开,更何况他还帮过自己的忙,虽然杜鹃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他不买票不到自动售票机前去干什么,难道是错把买饮料的钱投到了售票机里?但且不说两台机子完全没什么相似之处且都明明确确地标明了用途,他到最后也没有买饮料吧。真是个怪人啊。杜鹃免不得又要做一番总结。
“我们真是有缘啊!”
“是啊。”说完杜鹃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冷情,免不得又加了句:“在车站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帮忙买票呢。”
“举手之劳,你太客气了。”
幸好这时售票员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免除了杜鹃与人周旋的痛苦。随后杜鹃佯装打探这座小镇,把男子彻底抛在了脑后,直到车子发动也再没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