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光》Decem

7、第七章

　　陈扬和顾嘉城喂饱了肚子，一人拎着一只背包去校门口集合。
　　顾嘉城手里还多拎了一份鸡蛋灌饼和豆浆。

　　陈扬狐疑地看他，但没问出口。
　　她现在的位置首先需要自我摆放正确，两人中间那一条分明的楚河汉界不能轻易踩过去，一个不慎，容易弄得两败俱伤。

　　顾嘉城走在她前面，到了校门口，把打包的早点顺手塞给门口正和同学打闹的一个男生。
　　男生高高瘦瘦，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接住鸡蛋灌饼之后就把视线投到了陈扬这边来。
　　陈扬不得不回看过去，对上了少年人一寸一寸审视的目光。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青春飞扬，性格由内而外地恣意生长，压根不知道发怵俩字该怎么写。

　　“你就是陈扬？”少年挑衅地抖了抖眉梢，咬了口鸡蛋灌饼。

　　陈扬扫一眼顾嘉城，后者好整以暇，把她一句“谁家的熊孩子”直接给怼了回去。

　　最终陈老板决定不和小崽子一般见识，答道：“我是。”

　　对面的熊伸出沾了油的爪，递给陈扬，“我叫徐飞扬，是老顾半个儿子。”

　　“啪”徐飞扬后脑勺挨了一下，顾嘉城道：“说人话。”

　　徐飞扬把饼咽下去，立正行礼，“陈大姐好。”

　　说话间给她降了辈分。

　　顾嘉城淡淡扫过周围听墙角的一群家伙，点出一个尤其活跃的来，“点名去，让班里到喷泉前面排队，七点一刻来给我报数。”
　　前一秒还兴致勃勃的小子嘴角一耷，接过了花名册，“顾大帅你可真不够意思。”

　　跑走前，冲陈扬挤眉弄眼了一番。

　　陈扬凑到顾嘉城旁边，“你都跟他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顾嘉城诧异地看她一眼，“你在一中的传说都流传十来年了，你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

　　“这得感谢教过你的老师们，每逢一届新生，就要唠叨一遍当年那届的辉煌战绩。”顾嘉城道，“四个实验班，一百来个人，除开十个上了二本的，余下最差也是普通一本，纵观这些年，一中尽管名声在外，但还没有哪一届能超过那年的一本率。尤其是你，甭管在物理组还是化学组，至今还是他们津津乐道的宠儿。”

　　但……好像和方才小伙子那古怪的眼神没什么关系啊，谁看英雄前辈会是用一种好奇加调侃的神色，活得发腻了么？

　　说话间，刘明背着一个朴素的双肩包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陈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很怂地看了旁边的顾嘉城一眼。

　　顾嘉城没护着她，把这个怂人让出来，彻底暴露在刘大眼面前。

　　刘明一眼就认出了陈扬，她相貌上没多大变化，只是成熟了不少，整个人像被重新雕琢过，看着稳重多了，不是当年那个拎着一袋钱来找他的倔驴了。

　　“挺好的，”刘明话一出口满是感慨，“陈扬，挺好。”

　　刘明带他们那届的时候还不到四十，正是血气方刚有拼劲的时候，一晃眼十二年溜过去，他也是跨过五十的人了，鬓边滋生了白发，皱纹不甘示弱地盘亘在额头眼角，让岁月一下子显得特别无情。

　　陈扬说不出话来，一向嘴皮子溜的人彻底语塞了。她内心是激动的，许多感情杂陈在一起，让她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
　　刘大眼是个一心扑在教育上的“呆子”，真心实意地栽培每一棵送到他手里的小树苗。对陈扬而言，刘大眼是比她亲爹还像爹的存在。
　　既敬又怕，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崇拜。

　　陈扬在刘明跟前很老实，顾嘉城也不管她了，自己去集合点找其他老师点人头。
　　刘明语重心长和陈扬聊起来。
　　其实陈扬的情况他大概都知道，这些年学生们不忘师恩，三不五时会来学校怀念下青葱岁月，自然要聊起当年的人和事，说着说着不免就提起剑走偏锋的陈扬。

　　好在优秀的人不管干什么总会在这个行业里混个差不多的样子，陈扬是这样，顾嘉城也是。
　　刘明对两个弟子打心眼里是满意的，人生总多舛，但他们都学会了如何在舛途中找乐趣。

　　陈扬解开了心结，和刘大眼聊得十分畅快，等到学生们集合得差不多，刘明过去讲了下纪律，就安排小崽子们上车了。

　　顾嘉城和陈扬负责高二三班，是顾嘉城眼下正带的班。陈扬稍微一了解，才知道顾嘉城最近兼任了班主任，徐飞扬说他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压根没有时间谈恋爱。

　　徐飞扬被顾嘉城安排去了最后一排，离着陈扬八丈远。徐飞扬坐下的时候，伸手捅了捅转身要走的顾嘉城，悄声道：“我说老顾，追女孩不是这样追的，你这么文火慢炖，回头她就跟别人跑了。”

　　顾嘉城弹了他个脑瓜崩，“咸吃萝卜淡操心，吃你的鸡蛋灌饼吧。”

　　徐飞扬一撇嘴，“不听儿子言，吃亏在眼前。”
　　顾嘉城没理他，转身往大巴前排走，一边走，一边想起来那个不依不饶的于思远，有点头疼。

　　陈扬正和第一排的女生聊天，看样子她挺讨小屁孩的喜欢，聊得热火朝天。顾嘉城停下来望着陈扬的后脑勺，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他们当年的时光。

　　那时候刚分了文理班，按成绩排座位，他和陈扬分列一二名，被“孽缘”所牵绊，成了同桌。

　　开学不久，学校为了响应市里提倡素质教育的响亮口号，组织全体高二学生进行了为期十天的“学农”活动。
　　学农活动的基地隶属于某部队基地，换句话说，那是一次需要种地的军训。

　　训练时候，男女生分列，刨地时候，以同桌为单位结伴，两两一组分配任务。
　　顾嘉城和陈扬被分配去翻地撒麦种。

　　那是陈扬第一次使用犁这种工具，上手一拿，发现超乎想象的沉，转眼看看，旁边的顾嘉城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陈扬彼时还不是个会低头的人，她把不满都发泄在了松软的土地上。

　　于是他们这一组格外另类，瘦小的姑娘哼哧哼哧在前面犁地，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跟在后面优哉游哉地撒麦种。
　　最后还是小教官看不下去，过来给陈扬搭了把手。

　　等到学农结束，临走前一天晚上大联欢的时候，陈扬问顾嘉城：“你是因为开学摸底考试比我低了三分所以故意整我？”
　　顾嘉城难得露出点笑意，“我是好奇你什么时候才会低头服软。”
　　陈扬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嗤”，“你是不是有病？”
　　顾嘉城道：“看情况。”

　　“诶，顾老师你愣着干什么，车都开了，快坐下呀。”
　　和陈扬正聊着的姑娘从余光里瞥见站成雕塑的顾嘉城，忙转过头招呼他。

　　顾嘉城回过神，一笑，“来了。”

　　他在陈扬旁边的座位坐下来，陈扬肩背没来由地一绷，过了片刻才松懈下来。她抠抠额角，自己这是怎么了，简直怂成比熊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扬没话找话，“我刚才好像看见缪沁了，是她吗？”
　　顾嘉城点点头，“是她，她博士毕业刚回国，来学校看刘大眼，被刘大眼顺手给‘征召’了。”
　　陈扬笑一声，这一句闲话问的还真正，正扎点上了。

　　话说当年陈扬和顾嘉城是怎么从地下恋情变成公开展览的呢，缪沁同学立了首功。
　　缪沁选的路数比较耿直，她去刘大眼的办公室直接把俩人给告到了班主任面前。

　　那是少年陈扬和顾嘉城遇见的第一个坎坷。

　　但因为后面的坎越来越大，这个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只是提起缪沁她还是忍不住磨牙，因为她想不透，当年到大伙各奔东西时也没闹清楚缪沁是顺着什么逻辑去的刘大眼办公室，这在她这个理科生脑袋里简直不可思议。

　　顾嘉城道：“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你可以顺顺那时候卡住的逻辑问题。”
　　陈扬“呵”一声，在顾老师面前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去，真是极其讨厌。

　　大巴上了高速之后就飞奔起来，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后，内心撒欢儿的孩儿们到了青山绿水的龙牙山。

　　在龙牙山有一个隶属于当地旅游局的龙牙宾馆，性质上算是政府的，不是私人经营，房间足够多，管理也足够规范，非常适合接待一群半大不小爱捣乱的青春期少年。

　　到地方以后，班主任们忙着点名分房间，陈扬和缪沁分完行李之后便闲下来。缪沁嫌正午的日头毒，一个人躲在如盖的树荫下纳凉。

　　陈扬转眼看看顾嘉城，他倒是省力，把几个班干部拎出来，让孩儿们自己管自己去了。既然用不上她，她也无意去凑热闹，扛起双肩包追随着缪沁的脚步也缩去了大树下。

　　她拧了瓶矿泉水递给缪沁，“怎么样，回来还习惯吗？”
　　“在外面溜达一圈，才知道还是家里舒服。”缪沁眺望着远处，喝了口水。

　　“下一步什么计划？”陈扬没话找话，自己都觉得这话题聊得很干。
　　“刚拿着几个offer，正在考虑，”缪沁抽回目光，转眼看着陈扬，“你和顾嘉城呢，又和好了？”

　　陈扬被她这急转弯闹得如鲠在喉，半天才说：“哦，没有，也是偶尔碰上了。”
　　缪沁弯起一双眼，挺认真地打量她，像是要从细枝末节找出她的破绽，但最终还是失败收场。
　　她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了。我打算追顾嘉城，把十年前的遗憾给补上。”

　　陈扬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一僵，忽然明白了缪沁当年“告老师”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