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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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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落叶纷飞如生命走到尽头的枯蝶,凉风顺着窗户缝挤进屋里,
赵安歌拨拨鬓边的碎发,吸了口凉丝丝的空气,道:“你才傻不愣登。”
沈延“嘿嘿”一笑,“还真有点傻。”
赵安歌皱起眉,话音转回到“傻瓜论”之前,“豫南王有可能翻案不?”
“没可能,”沈延莫名看了眼紧闭的门,“你也说了,‘飞鸟尽,良弓藏’,何况这里头的事远没你我想的那么简单。”
赵安歌摩挲着手里的茶碗,“那可怎么办?照我三哥那个脾气,跪到勤政殿外求情都是大有可能的。”
“我跟你打赌,瑞王殿下不但不会直直戳到勤政殿外,而且他还会推迟回京——诶,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沈延得意地看她一眼,旋即又板起脸来,“武安侯府眼下连个多余的字都不能在陛下跟前说,多说一个字就可能被论成同党……朝中无人能救豫南王了。”
赵安歌狐疑地看他一眼,他是怎么知道三哥会拖延回京的?
沈延眼波一转,道:“让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方才我去找娘理论的时候恰巧长姐也在,长姐说从前就瞧着同辉堂地方好,只是碍着大哥没想占那地方。既然爹娘都舍得把同辉堂给卫伶了,长姐说她也想占个一席之地,搬去同辉堂。”
赵安歌回过神,“娘同意了?”
“那自然,你是不知道,全府上下就没人敢惹长姐,”沈延演绎出来一个十分浮夸的表情,“女中豪杰。”
赵安歌不禁莞尔,沈延编排起自家人来还真是半点不含糊。
他长姐是武安侯的嫡长女沈瑶,与战死的骠骑将军沈越是双生子,高傲到骨子里的一个人。据说当年她及笄后来提亲的人把侯府的门槛都踢断了,可沈瑶愣是一个都没看上……而后许多年还是一个都没看上。
就这样一来二去,沈瑶就成了京城里第一著名的“老姑娘”,坊间都传她脾气古怪,且妖魔化成全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个的怪人。
赵安歌自嫁进侯府,还没跟沈瑶碰过面,对她十分地好奇,沈延既然提起来,她自然要逮着机会多问几句,从脾性喜好问到饮食口味,对沈延嘴欠说起的年幼蠢事更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沈延被她问得不厌其烦,蹙着眉发牢骚,“也没见你对你夫君这么上心过,就差从长姐奶娃娃时问起了,我的公主,你打的什么主意?”
赵安歌转过身,别开眼,搪塞道:“随便问问,瞧你这小气劲儿,不问了。”
沈延张嘴还想掰扯几句,转眼一看赵安歌正心虚地抠自己手掌心。小侯爷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心说“这丫头熟悉以后果然没才见面老实,不管了,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早晚是我的手下败将。”
沈延面上装的多淡然,心里就有多烦闷。自豫南王事发,一连半个月他都二半夜时候从房里溜出去,要不像个吸收日月精华的妖怪杵在黑夜里吐息片刻,要不干脆跟院里陪练的木人靶打一架,出一头热汗再吹一吹冷风,如愿以偿地招来了风寒,只能跟大理寺告假,在侯府躺尸。
赵安歌对沈延这种无用的自残行为表示无法理解,于是照顾他时候有一搭没一搭,沈小侯爷被寒了心,躺在床上独自饮恨。
这日,冬青把煎好的药端进来,黑乎乎的药汤冒着热气,苦味直钻鼻孔,赵安歌瞥一眼托盘上的药,又瞥一眼床上不言不语的沈延,把药碗接过来,搅了两下散散烫嘴的热,“承裕,吃药了。”
沈延只眼珠子动动,人却木棍一样纹丝不动,生无可恋道:“苦,不吃。”
“你赖在家里好几日了,昨个儿大理寺还差人来探望,看意思只要你还能动弹就得点卯去。”赵安歌把药碗搁回托盘上,“那位大人说还有豫南王府的十来口人等着你去提审,话里话外是劝你躲着也没用,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吃不吃药你自个儿看着办。”
沈延扯着被沙子磨过似的嗓子嚎:“我说公主殿下,你也忒心狠了,方才嫁来时的那点娇憨都被狗吃了不成?”
赵安歌不以为忤,“那时候是演的,如今是真的。你也别埋汰我,你先前那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不是装的?亏我还当真信了你。”
沈延硬着脖子瞪着眼,“呸,我沈延生下来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装谁小狗。”
“那你倒是……”赵安歌正要反驳,却被疾步进来的秋彤打断了——
“公主,侯爷在门外呢,说来瞧驸马的病。”
赵安歌和沈延异口同声,“爹来了?”
说完觉得丢人,又彼此瞪对方一眼。沈延老老实实躺下去,赵安歌忙站起身,把冬青手里的药碗“咚”地往床头矮几上一搁,紧走两步出门去了。
沈文忠负手立在门外,望着一方天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赵安歌垂首作礼,“爹,您来了。”
沈文忠回过神,“公主快快免礼……承裕他可好些了?”
赵安歌看一眼晦暗的里屋,道:“爹进去看看吧。”
沈文忠面色沉下来,他这个儿子他比谁都了解,看来大理寺里头传出来的闲言碎语也不是胡编乱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沈文忠跨进屋里,赵安歌没跟进去,嘱咐冬青把门掩上,便走远到院里的秋千上坐下来。
这秋千是沈建康和霍平扎的,沈建康说沈延这院里板板正正,没点有意思的东西,成日进出也是无趣,便硬拉着霍平在紫藤架旁边扎了个秋千,给赵安歌打发时间用。
赵安歌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听着屋里渐次拔高的争吵声,父子俩对着嚷了约莫有那么一盏茶的时间,随后便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宁静过后,终以瓷器破碎成渣的动静做结。
她脚尖点在地面上一顿,偏头看一眼旁边的秋彤,“叫福禄去跟夫人那边知会声,就说侯爷动了大怒。”
秋彤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冬青弯腰替赵安歌紧了紧身上夹薄棉的斗篷,轻声问:“闹腾这么厉害,公主不去劝劝?”
“不劝,爹要真抽他一顿鞭子才好。”赵安歌脚尖一松,秋千又重新晃悠起来。
冬青一撇嘴,“公主嘴硬,要当真不管驸马,那还叫福禄去给夫人通风报信?”
赵安歌扫她一眼,“小丫头懂什么。”
冬青还想辩驳,一抬眼却看见郑嬷嬷拎着把大扫帚在不远处划拉地上的落叶,没见她扫起来几片枯叶,倒扬起不少土。
“啥时候才能把郑嬷嬷给安置回宫去?成日不是听墙角就是瞎打听,我和秋彤、福禄防她都防不过来,真烦。”
赵安歌倒不甚在意,安慰道:“她是忠于她主子才上这儿来给咱们添堵的,各事其主,无可厚非。”
郑嬷嬷“坏”得明目张胆,她的坏恨不得写在脑门上,就怕你看不见,误会她是个善茬,所以就明晃晃地干着坏事,算得上是另一种坦荡。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那边沈文忠从屋里出来,重重摔上了不大结实的那一扇门,“咣当”一声巨响,赵安歌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总觉得那门不堪重负要立马扑倒。
沈文忠大约气炸了肺,经过赵安歌时俩人连话也没多说半个字他就径直离开了。冬青望着沈文忠铁青的脸,吓得腿肚子发软,直想说这侯爷在战场上杀过人就是不一般,随便瞪别人一眼就能瞪下去半条命。
赵安歌拂一拂袖子,慢条斯理回了屋。
里屋满地狼藉,百宝格上的梅瓶和桌上的茶具全部祭了地板,尸首四分五裂散落各处。
沈延坐在脚踏上,两只手揪着脑袋,一张脸埋在膝盖间,左手挂了彩,正汩汩流着血,顺着衣裳袖子蜿蜒出一条赤色痕迹。
冬青心头突突直跳,在惊呼溢出来前连忙掩住口没敢闹出动静。赵安歌扫视一圈,挑能下脚的地方边往里走边嘱咐冬青,“去把药箱拿来,再吩咐厨房把药水重煎一碗。”
冬青匆匆蹲一礼就赶紧往外跑,正撞上回来的秋彤,“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冬青拉住秋彤的衣袖,“你跟我一块去取药箱,边走边说。”
赵安歌在脚踏边坐下来,和沈延并肩坐着,没吭气。
悬浮在半空的灰尘折射着跃过窗棂的日光,一粒一粒无比清晰,直想叫人屏住呼吸。可人真要不喘气就只能活活憋死,明知道要把它们吸进去,却还是不得不敞开鼻孔来者不拒。
沈延十分吭哧出一声十分惨淡的笑来,“这场热闹你瞧得还尽兴吗?”
赵安歌看他一眼,惜字如金,“挺好。”
沈延又把头埋回去,“都说天家的人生来性情凉薄,真是诚不我欺。”
“也是,姓赵的薄情寡义惯了。”赵安歌把玩着她腰间玉坠上的穗子,实话实说。
沈延从胳膊缝里瞅着她,闷声道:“哪有你这样拌嘴的,犯规,没劲。”
赵安歌默了片刻,道:“冬青重新煎药去了,你喝不喝?”
沈延沉口气,把数不清的不乐意憋成了一个字撒出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