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有疾》Decem

5、第五章

　　沈建康比沈延的肤色还要黑一大截，看着像是给发配到保定府锄了大半年地。他一双眼睛贼大，又大又亮，要是放在夜里瞧，黑黢黢看不见人只能见俩眼，怕是能吓晕一个半个。倒是鼻子生的好，刀刻一般的挺拔，端正地安置在眉目间。

　　“公主您瞧我嘴唇薄吧？其实从前没这么薄，挺厚的，后来话说的多，愣给磨薄了。所以您可不能信那些算命的神棍说薄唇的人薄情，我这人那是天上有地下无地重情重义，是吧福禄？”沈建康乐呵呵一回头，见福禄正丧么搭眼地杵门口，一摆手，“傻小子你别挡着门啊，起开，叫公主瞧瞧咱扎的箭靶。”

　　赵安歌稀奇地看一眼面前喝了鸡血似的沈建康，想起沈延之前嘀咕的“沈建康那小子上辈子八成没长嘴，两辈子的话都给攒到这辈子来了。”

　　沈建康一指院里那敦实的箭靶，“保管结实耐用，用它个一年半载不在话下。回头扎成筛子了我再给公主扎它十个八个，咱们这样排成一排立院里，多气派多威武。”
　　赵安歌：“……”
　　沈建康硬拗出一脸谄媚相，“公主不去试试？”
　　赵安歌掸掸袖子站起来，“当然要试。”

　　片刻后，一群人在院里“严阵以待”。
　　沈建康十分有眼力劲儿地把院门严丝合缝掩上了，然后兴冲冲跑回来站在一边看赵安歌拉弓。
　　赵安歌用的弓是瑞王赵昀在北疆寻老匠人特制的，体量比普通的弓要轻上三分之一，而弓臂的弹性和弓弦的韧性又比寻常的强上几倍，用起来很是趁手，赵安歌一直把它当成个宝贝，保养得很细致。

　　赵安歌有心要在沈建康面前露一手，于是弯弓搭箭，屏息凝神，待心绪宁静无波时，稳住手臂，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三箭，只听“哚哚”几声，再抬眼看去，三箭同中靶心，箭头没入箭靶，箭尾微微颤动。
　　赵安歌垂手收弓，冬青和福禄在一边拍手叫好，秋彤给赵安歌地上布巾拭手，唯独郑嬷嬷躲在屋檐下，大约是怕平乐公主手一抖把箭射到她这边来。

　　“公主这箭法……”沉默半天的沈建康扭过头来，粲然一笑，“比世子强。”
　　沈建康笑出来的一串“嘿嘿嘿”还没落到实处，紧闭的院门就被人推开了，沈延顶着黑面神的一张脸走进来，沈建康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咯”一声，抿紧嘴不吭气了。

　　沈延走过来擂他一拳，“你小子，当心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沈建康嘴一瘪，“你老人家咋早回来了呢？”
　　“大理寺那一群人没正事就知道瞎嚷，烦得慌。”沈延绕过沈建康，径直走到赵安歌跟前，把她手里的弓接过去，掂量一番，“好弓，”转眼再瞄瞄箭靶，“好箭法。”

　　赵安歌背过手去，仰首看他，“比试比试？”
　　沈延眉峰一挑，“那就与公主切磋切磋，建康，去取我的弓来。”

　　“好嘞，这就去。”沈建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屁颠屁颠跑了，赵安歌看一眼他跑开的背影，问沈延道：“前阵子怎么没见着沈建康？”

　　“他和霍平刚从燕胥山调回来，咱们大婚时候这俩货还在西北大营吃沙子呢。”沈延话音一转道，“听说你的武师父是禁军赤甲营教头姚忌？”
　　赵安歌点头，“全大梁只有赤甲营这一支女军，做我的武师父要常在内宫行走，数得着的武将里只有师父可堪此任。”
　　沈延目露赞许之色，“名师出高徒。”
　　赵安歌侧目看他，也不晓得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听着是夸的挺诚恳。

　　“旁边的同辉堂谁搬来了？”沈延望一眼院墙那边快掉成秃子的银杏，“自大哥不在，也空出许多年了。”
　　赵安歌脱口道：“同辉堂是大哥的院子？”

　　沈延奇道：“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赵安歌道：“早起娘带着卫姑娘过来，说是往后卫姑娘就搬到同辉堂住了。”
　　“什么？她让卫伶搬同辉堂了？”沈延蹿起来就瘸着腿往外跑，“这么大事怎么不早说。”

　　沈延正撞上捧着弓进来的沈建康，沈建康被他撞得一歪，好悬拎稳了那张弓，扯着嗓子对沈延跑远的背影喊道：“哪去啊？不比了？”
　　沈延没搭理他，虽腿瘸却没影响他速度，一溜烟没影儿了。

　　沈建康拎着弓踱进院里，看赵安歌还在廊下坐着，而他看不顺眼的那个木头脸霍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了角落里，跟旁边的盆栽浑然一体。

　　“世子这是怎么了？”沈建康挠头，凑到他讨厌的霍平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霍平瞥他一眼，“同辉堂有人搬进去了。”
　　沈建康惊道：“同辉堂空那么多年了，当初小少爷单辟院子时候眼巴巴想住，侯爷都没点头……谁那么大面子？”
　　霍平言简意赅，“卫姑娘。”
　　沈建康一瞪眼，“谁？卫姑娘？就、就那个卫姑娘？”
　　霍平嫌弃地瞅瞅他，没答。

　　赵安歌坐在廊下嗑瓜子，把福禄招到跟前，“去把箭靶收拾了，然后去小院厨房把刚做的栗子酥和桃花饼给旁边同辉堂送过去。”
　　福禄转转眼珠，一张还没长开白生生的小脸上涌出几分诧异，“公主是说给那卫姑娘送去？”
　　赵安歌点头，“是卫姑娘，去吧。”

　　福禄心里替赵安歌不平，满脸不乐意走了，冬青凑过来，问道：“明眼人一瞧就晓得那卫姑娘实际想搬来的就是咱们这院子，公主怎么还叫福禄给她送东西去？”
　　赵安歌不答反问：“你可知道七年前在渡沙河战死的骠骑将军沈越吗？”
　　冬青一脸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听说沈将军立战功无数，所向披靡，封王进爵也是指日可待，只可惜英年早逝。”秋彤看一眼冬青，“顶重要的是，沈将军是驸马的嫡亲大哥。”
　　冬青惊讶地一捂嘴，从指缝里溢出一声“啊”来。
　　“承裕方才说，旁边的同辉堂是大哥从前住的地方，如今卫姑娘搬进去怕不单是娘的意思。”赵安歌看看冬青，“师父说人不能把好恶都写在脸上，迂回点总不会一上来就吃亏。”

　　冬青实诚地摇头，“奴婢还是没明白，那公主的意思是就答应夫人了？要把卫姑娘纳进门？”
　　“卫姑娘也没得罪咱们，做什么要先闹个不愉快。”赵安歌瞧她一眼，“与其一开始就针尖对麦芒，还不如静观其变，看侯府是不是能翻出比宫里还多的花样来。”
　　冬青竖起大拇指，点头称是，“看来姚统领的一番苦心没白费。”
　　秋彤哭笑不得地弹了她个脑瓜崩，“没规矩。”

　　赵安歌没大在意，把手里的瓜子皮掸掉便转身回屋了。她对这卫伶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戒备也谈不上，让她在意的反倒是豫南王谋反案。
　　豫南王与三哥曾在军中有过短暂交集，那些关于他的战绩多数都是从三哥口中听来，三哥对豫南王邵冲的敬佩溢于言表，此番恰逢他返京之期，不知会不会又横生枝节？

　　赵安歌正琢磨着，旁边忽然一声轻响打断了她。
　　看一眼站在小木箱前的冬青，问道：“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公主，您怎么把这折扇也带出来了？”冬青手里捏着一把精巧折扇，扇骨为象牙所制，色质如羊脂玉，扇面洒金，折起时亦可见淡淡旧金色。
　　冬青面上涌出几分惊惶神色，赵安歌却不以为意，手指轻磕着桌面，“就这么点念想，难不成还留给那四方的宫城？”

　　冬青手里好似握着个不敢扔的烫手山芋，“可、可这上头有宋大人的题字，还、还有私印。”
　　“要没题字我还不稀罕留着，”赵安歌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把你给吓得。”
　　冬青把折扇原样放回去，像是怕被它咬一口，“就怕让驸马瞧见。”
　　“瞧见便瞧见，他那儿还有个说不清的青梅竹马杵在隔壁，我不过留一柄折扇，跟他老人家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赵安歌抻头看一眼木箱，“还用那块红绸包上，别随便扔里头。”

　　冬青暗自替赵安歌心虚，想着她和宋大人那一段……也称不上是一段，算孽缘不？

　　木箱的盖方才合上，门就被人推开了。
　　沈延刮暴风一样卷进来，一屁股坐在圆凳上，满脸阴云，约莫再攒一下就能倾盆大雨。
　　“气人，娘也不与我商量下就叫卫伶搬进同辉堂，大哥的东西还在厢房里锁着……我道是老四胡闹搬进去了，谁知道是卫伶，胡闹，胡闹！”沈延没管没顾撒一通气，冬青识趣，他一开口就退出去了，赵安歌翻开茶碗给他沏了杯半温不热的茶，推过去，“你方才找娘理论去了？”

　　沈延接过茶来，咕嘟嘟灌下大半杯，“气不过，自然要去说说——这什么茶，苦进心窝了要。”
　　赵安歌拎起壶又给他添满，“祛火的，多喝点。”
　　“你怎么跟他们合起伙了？”沈延说着指指自己，“夫妻是什么？就是咱俩得绑一根绳上同进同退，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没说不跟你绑一块，”赵安歌翻起眼皮看看他，“娘不也是为你好，把青梅竹马安置在旁边，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我我就美滋滋的不吭气——诶，你别冲我撒邪火，知道你为豫南王的事燥成热锅上的蚂蚁，先不说卫姑娘了，朝中局势如何了？”
　　沈延眯一眯眼，心头的火气好似真被那半碗茶浇下去了，他古怪地打量着赵安歌，“昨儿个看你还像不大在意，怎么一睁眼倒突然关心起来了？”

　　赵安歌想也没想，直白道：“瑞王殿下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这你知道吧？你与他同在西北，他和谁曾经‘过从甚密’，你也知道吧？”
　　沈延一愣，似乎是没料到，也脱口道：“前一个月看你傻不愣登的，敢情你装的啊？”

　　小仙女们，这篇是有点慢热的
大家可以养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