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蜜糖 彼之砒霜》墨落人间

1、第 1 章

　　顾温听说同僚说起严小周去世的时候，原在写字的手不经由地颤了一下。
　　同僚的话语仍在耳边聒噪不安，却是把这当成笑话来讲了。
　　“对呀，就那心狠手辣的严小周，平日不言不语的看着阴渗渗的，那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命……”
　　顾温却是呆呆着僵着写字的姿势，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了么？

　　顾温记得他曾是一介芝麻大点的小官时，因着性子直不知变通而得罪了几位骄奢淫逸胸无点墨的贵人，边被打骂着边给泼了满身的墨水，狼狈不堪。当堂数位同僚皆是一旁看着，不敢得罪权贵，遂无一人出来说话。推打间，他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手试图支着身子，却是给地蹭得鲜血淋漓，丝丝钻心地疼。
　　顾温低着头，却是一动不动。初涉官场，既不懂进退又没见过大场面，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就在他以为今日要硬受下这一顿打的时候，他听见谁不急不忙地缓步走来，步伐声音很稳，很慢；很快手边就出现了一角墨绿朝服。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几位大人，人既然打了，气也该消了，不如就此了结吧。”分明是同那平日里冷冷的半丝暖意也无的声音一般无二，可此时听来竟是格外动听——严小周。
　　莫说顾温心下惊诧，便是身处事外的冷眼旁观的人都发出几声抽气声，随后是模糊不清的小声的议论。而那几位本是趾高气扬的贵人，却也愣了愣神，一张张脸僵着，不上不下。哪怕严小周是被贬了官，聪明人也知道这人是不好得罪的，只是未料到平日里受了奉承都要回报以冷眼的严小周，摆了一副事事都入不了眼的清高样子，却是无故为了一个芝麻小官说话。
　　再看那严小周，如寻常般不做表情，清清淡淡地样子似是他就是周围旁观的一员。
　　那几位身着锦衣败絮其中的显贵惊愕了片刻，然后便见其中一人讪讪地挤出两份僵硬的笑：“这个......严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今日碰上我们这宽宏大量之人算你有福气，就此饶你一回，你这小兔崽子以后可长些眼睛！”
　　余下几人应和着，见不好再说什么，就此拂袖而去。
　　那几人刚开众人视线，旁观的人这下松了气，渐渐散开。因着无所顾虑便又开始咬耳朵。那些碎语无外乎是说顾温和严小周，入了顾温耳中有些扎人，严小周却是不为所动。到底免挨后面一顿打骂，顾温心下松了口气。他挣扎着站起来。素来没遭过如此之罪，手又是给蹭的狠了，当下有些委屈，更增感激之意。抬眼看了看严小周，忍着手掌疼痛长揖一声：“谢严大人相救。”严小周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双眸子毫无波澜，艳丽的脸庞无半分表情，随后应也未应一声，像是没看见眼前有顾温这么一个人般，转身走向他处理公文之处。一袭墨绿朝服显得人身型秀逸，本该若临风之玉树的人，却是透出了些冷漠之意。顾温未想严小周为他说话却又不爱朝理他，愣了愣神。他维持着作揖的姿态，被严小周甩脸似的无视了去，倒显得很是尴尬。无奈，也只得自己缓缓直起身子来。霎时又入耳几声讥笑：“严小周那脾气，竟还会向他言谢，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么......顾温无奈。
　　只是这恩却记下了。顾温那时性子如此，耿直又不知变通，在现在的他看来，还稍有些鲁莽。只是，他却感谢当时自己鲁莽的劲头。
　　他当时未曾记恨，反而心下以为严小周素来不爱与人言语，故而不悦，但只要他诚心，还是能有所亲近的。怀着这样的心劲，次日，待大家公务批完回了府，顾温换上常服，为避嫌，未带礼物，只带了自己一片诚心登门拜访。严安开门时一副隐忍怒气的样子，见眼前的竟不是“那位”差来的公公，也是愣了愣神，几句对不住后热络地笑着说，他家少有人到访，大人若是小周友人，定要好好和小周聊聊解闷哪。顾温应着，想着这严安如此心肠，那他主人定也是外冷内热之人，霎时略有紧张的心便松懈下来。
　　严小周见顾温时身着一身素服，看了来人到是稍有意外。顾温走上几步，又是长揖：“顾某感谢严大人当日相救，回府后仍是难以忘怀，特此拜谢。”
　　四下里静默了半晌。晚风拂过树叶，发出阵阵轻响，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声音。就在顾温怀疑严小周是不是已经拂袖而去时，才听到那清冷声音：“起来吧。”
　　严小周看着顾温若有所思，随后又言：“你的话我知道了。我无心之举，你莫要扰我，此后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说罢微微挪步就欲走。
　　顾温见状，忙大声说：“顾某真心诚意！顾某方才见严大人家奴心肠热络，擅自意度严大人也并非冷心冷性之人，若不是是嫌我碍眼，何故如此躲我！”
　　严小周却真顿了顿。他回眸，清澈好看的眼里不知是何情绪，眉间一点朱砂却是红得灼人眼，硬是将那双眼映出几分潋滟纯澈。他轻声说——
　　若今日顾温在场，便能识得严小周那时心中还余半分温情，还仍对世人留一个半合未合的门，尚未将自己置入一个狠绝的地步。可惜呀，可惜当时无知。
　　严小周轻声说：“我不是能来往联系的人。”语毕似透出些凉薄。“你走吧。”
　　不知是不是傍晚风凉，那单薄的身影周围丝丝透出了寒意。只是那寒意不是平日里让人生畏的一种，却是让那身着素色的人看上去仓皇脆弱的一种。
　　顾温未曾对此加以注意。他又是一揖：“谢严大人提点，顾温既有诚心，是万不会因三言两语而放弃的。今日便先告辞了。”面上一片执著，眼里灼灼有光。
　　严小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意气风发，已有了坚毅和刚直不阿的影子；步伐疾而有力，心下一片坦然；自以为可解世上万难，自信人间阴暗污秽皆会被正大光明代替，如此心性......他眸中透出些凉意。
　　一如当初他进士及第。
　　才学满腹，心比天高。

作者有话说

　　不拆cp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