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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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楣端着仪态，和善且矜傲的接待各位贵夫人觐见，这请安问礼也大有学问，足见世家百态。
陆家是皇后母族，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只要陆家来了，旁人一概退避，不敢与其争先。陆老夫人本是想散席再来，可以多说些体己话，但皇帝一开场先携着陆玉兰进来，反倒让陆楣独个儿走在后头，心知有异，着紧领陆明兰、陆玥兰来了。
请过安，陆明兰还在老夫人身后安静侍立，陆玥兰就亲热的偎了过来，“阿姊盛装打扮，当真倾国倾城。”
一旁杜鹃笑道：“四娘子从小就和殿下亲近。”
陆楣顿时了然，这对姐妹原本感情就好，自己若是突然冷淡反而不妥，可妹子柔软的胸部正一下下蹭着他手臂，让他手足无措，急中生智推了她一把，嗔道：“也是个要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怎的还同小孩子一样喜欢往人身上攀。”
陆玥兰笑嘻嘻道：“阿姊是阿姊，和旁人不一样。”
“那也该端庄些，别家夫人可都看着呢。”陆楣努力让自己表现出长姐的温柔，“以后啊，你也是要在这些人家里选夫婿的，别叫阿姥笑弄你。”
“我才看不上那些世家子，簪花涂粉，伪作高士，我要嫁啊，当嫁个伟岸丈夫。”
眼看陆玥兰越说越不像话，陆老夫人急急喝道：“凤果，怎的这般没规矩。”
陆玥兰在家被宠得骄横了些，听闻母亲呵斥，张口便要辩驳，陆楣扫一眼四周，不少世家夫人正窃窃私语，为这妹妹今后婚事顺利，赶紧递送台阶。“不妨事，自家姊妹说说玩笑话。”
翠竹惯是机灵，讨巧的端来一碗凉茶，笑道：“热气升腾，请四娘子喝碗茶汤祛暑。”
陆玥兰细细端详了下，道：“你仿佛不是陆家出身的。”
“答四娘子话。奴婢确实不是。”翠竹低眉顺眼，“奴婢是掖庭出身，由尚宫局分派来伺候的。”
陆玥兰听罢扭了头去，不肯接。杜鹃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走上前，又端来一杯茶，“四娘子喝我这杯吧。”陆玥兰单手接了，喝了两口又放回去，翠竹面上讪讪的，低头又把手里那碗捧了回去。莫怪时人轻贫慕贵，实是百年世家，见识规矩都凌然于众，仆婢皆粗通文理，进退有仪，掖庭收录贫女调教，自然比不上世家蓄养几代的婢子。
陆玥兰抿唇一笑，悄声道：“阿姊莫说我轻见你身边人，我自来不用不相熟人递的吃食。”
陆楣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他暗自扫过四周，那些世家夫人都带个婢女入宫，分派到席上的饮食，全部先由婢女试吃，若是离席更衣，回来后也要把席上饮食尽数换新，盖因位高身尊，需得谨慎度日。而他比这些夫人的身份还要高，却一手把个洒扫宫女提拔成贴身大宫女，当时他还觉得先头几个大宫女管东管西惹人厌烦，原来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真是难为丹桂她们没寒了心。”陆楣暗暗想着，决定赏花宴散了就大大的赏她们一笔。定了主意又转念一想，麻蛋！是不是老子暴露了？！
于是愈发战战兢兢，陆续有来问安的世家夫人，陆楣也魂不守舍，陆玥兰缠着他问自己今天美不美，他才撩了撩眼皮，勉强笑道：“美，美得很，我瞧这全场都没你美。”
“好哇。”陆玥兰拍手笑道：“那今天我就是状元了。”
神魂未定又遭惊吓，陆楣忙忙扯住陆玥兰的手，虎着脸低声道：“不可胡说，你知那状元为着什么。”
陆玥兰讷讷不语，垂首摆弄宫绦，陆楣生恐自己吓着了妹子，也没继续说下去，此时又几家上来觐见，陆楣换了笑脸应付过，待人走后又低声对陆玥兰道：“你瞧这几家，女孩子木愣愣的，穿着也老气，可见是不想博这个名声，那边几个光鲜亮丽，张扬炫耀的，就是想借机会搏一搏的。”他看着陆玥兰花一样鲜嫩的脸，“我实在不愿你入这个牢笼，况以陆家之强盛，哪里需要你卖身求荣？”
陆玥兰嘟着嘴，“那阿姊怎的能入宫。”
陆楣哑然，这他哪儿知道啊……刚醒来就直接是皇后娘娘了，他也不太想当的好不好。
目下也只得含混过去，陆玥兰自个儿也知这话问得不妥当，不再言语，向陆楣行礼后回到陆老夫人身旁去了。她不在，陆楣也算松了口气。
有女官上前，悄声提醒陆楣要他去和宇文赫站在一起，同宣开宴，陆楣不肯去，女官再三劝说却也不敢勉强，只好如此向宇文赫复命。宇文赫冷哼一声，牵陆玉兰到身边，张禄和赶紧高唱一声：“陛下有旨——”
陆楣心想，宇文赫既然不给他脸，也就别怪他蹬鼻子上脸。
“诸卿素日辛劳，朕鉴中宫表笺——”说到此处，宇文赫温柔的对着陆楣一笑，陆楣冷笑一声扭过脸，声音不大，足以让人看清他的态度。
宇文赫瞬间梗了一口气，假做不见，继续道：“——秉皇太后慈谕——”大概是宇文赫平日太招人恨，一贯张扬的皇太后漫不经心的剔着指甲，一边对身后宫女道：“哀家下过懿旨？”
身后宫女闻弦知意，“您哪里有这个权力？皇太后的宝印就没给过您。”
宇文赫脸色铁青，原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也说不下去了，只好匆匆结束，“——于今日立夏，特开赏花宴会，慰劳诸卿，望今后君臣一心，护我大越江山。”
神仙打架，小鬼自来不会掺和，宇文赫一举酒杯，张禄和赶紧唱了句开宴，群臣命妇皆跪地山呼万岁，又次呼太后千岁，皇后千岁，只当刚才自个儿是瞎子聋子。
太后一向和自己不对付，逮到机会就要怼上两句，不过太后毕竟势弱，只敢在小事上挑衅，从不触碰底线。她这毛病宇文赫心里知道，不过不愿计较罢了，今日怕是见陆楣先行发作，故意兴风作浪，想让他这口气越积越重，全撒在陆楣身上，更甚是让陆家直接对上他。
这女人，前尘往事不记得多少，手段心计还如当年狠辣。宇文赫暗自盘算，还一心二用的给陆玉兰喂了杯酒，柔情缱绻，“今日可开怀？”
陆玉兰自然是不开心的，什么都是陆楣不要，才轮到她，哪怕这次开宴的机会，若是一开始宇文赫没着人请陆楣，直接让她坐在身边，她还觉得是个恩宠，陆楣当众让皇帝下不来台，只因她背后有陆家，皇帝生气也要尽力隐忍，同是陆家出身的女儿，偏陆家就对她不闻不问，倘或陆楣不顺心，她的母亲还要在陆府受尽磋磨。
但她没有陆楣的底气，柔柔一笑道：“陛下如此爱重妾，哪里能不开怀呢，只盼得日日与七郎这般相处。”
“朕不是说过吗，朕这颗真心，一直就放在你身上。”宇文赫揽着她，低柔诉请，“只不过现下陆家势大，朕没办法，等朕收拾了陆家，自然捧你入主中宫。”
总是如此说，可陆家树大根深，盘错多年，等她靠倒陆家，都人老珠黄了。陆玉兰撒娇般嘟起嘴，“陛下次次都这么说，妾不想做什么皇后，只想与七郎光明正大的朝夕相对。”
“在后宫之中，朕力有不逮，叫你韬光养晦，是生怕你有什么差池。”宇文赫柔声劝道：“朕的心还放在你那，你若出事，那可是要了朕的命。”
一番柔情蜜意的表白，成功让陆玉兰昏了头脑，二人谈情说爱，煞是快活。
这快活还不过一炷香，张禄和又来给陆玉兰添堵了。
“陛下。”张禄和悄声道：“诸家女郎已经准备好，请您示下。”
宇文赫松开揽着陆玉兰的手，“传吧。”
张禄和唱喏之后便退下，不多时，一口乳燕出谷的娇糯吴语吸引了宇文赫，“臣女杨氏，愿为陛下一歌，恭祝吾皇千秋。”
“好，女子德才兼备，方是家族运兴，不光皇家如此，世家平民亦如此，当娶贤德、才殊之女为妻。朕与皇后大开赏花宴，品令清白官女，就是要正一正世间以容貌论高低的风气。”宇文赫慷慨陈词，“今日诸位女郎且纵展才情，技高者，点状元，叫大越儿郎们瞧瞧，我大越的女子也是胸藏锦绣。”
这话说得让人豪情满怀，参宴的妙龄女孩皆起身拜礼，一群娇俏之音竟也添上几分刚强：“谨遵万岁谕旨——”
杨氏女子还跪在正中央，轻薄羽纱仿似无缝天衣，自有一番飘然欲仙的风流之态，宇文赫可谓遍览群芳，可他细瞧瞧杨氏的模样，无端愣了一阵，张禄和不仅眼尖，最难得是体贴圣心，越俎代庖的喊了一句“乐起”，把出神的宇文赫唤了回来。
陆玉兰本想醋上一番，瞥见宇文赫脸色不太对，亦不敢提起，无声无息的看杨氏且歌且舞，心中暗恨。
“吴郡杨氏支脉女，闺名婉容，年十六，族内行二十。祖父杨先专，隶礼部，官五品，父杨显声，庶子，现为布丝商人，母杨范氏，秀才之女。”丹桂姗姗来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个册子，站在陆楣身后小声向陆楣介绍。“吴郡杨氏只是个小家族，吴郡之中一向是依附蒋家过日子，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现见蒋家式微，倒想要投靠陆家。开宴前也曾试图往府里递话，求娘娘选她侍奉，不过老夫人没应承。”
选秀节目尚且有剧本，陆楣不信这些姑娘想进宫，连个路子都不铺，难道真凭美色？凭皇上对你一心喜爱？苏剧都不敢这么拍。既然陆家不同意她入伙，那杨氏又拜上哪个山头了？
“似乎是贵妃娘娘那头。”
贵妃？上官清瑶？她当真看得上出身不显的杨氏？
陆楣很疑惑，贵妃的性格他略有了解，自来骄傲于自己出身高贵，血脉纯粹，自来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嫔妃，用杨氏，摆明就是告诉大家“我有个惊天大秘密，快点来查啊来查啊~”
陆楣不相信贵妃那么蠢，而丹桂却觉得贵妃没精明到哪儿去，主仆二人一时无话，各自思量着，直到杨氏歌完一曲，婷婷袅袅叩拜帝王，翩然离去前还暗送宇文赫一记秋波。
张禄和眼瞧着宇文赫又出神了，甩甩拂尘又站出来主事，下一位也是小家碧玉，自称广门楚氏，自抱了胡琴，上前弹奏。
如是过去十数位，方才上来一女，肤若凝雪，眉目艳冶，青丝垂地，乌檀柔顺，锦帛束腰，身段玲珑，红袂翻飞，狐媚妖娆。她轻移莲步，环佩轻颤，“臣女洛川谢氏，承万岁恩宠前来参宴，本当小心谨慎，但见诸位女郎一纵豪情，不由升起逐强之心。臣女略通琴技，愿搏大家一笑。”
洛川谢氏，威名赫赫，当年太/祖入关，谢氏设十八关卡抵御，此十八关背倚天险，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环环相扣，如同一字长蛇阵，头尾有难，中间支援，中间有难，头尾增兵。太/祖多次冲关，损失惨重，不光折损将军，连儿子都死了六个，最后还是反间计起了作用，方才攻下十八关。太/祖为泄愤，不肯受降，坑杀十八关将士十万人，其中凡谢姓，皆受五马分尸之刑。及近帝京，更是发檄昭示，凡举报谢氏一人，全家得安。于是谢氏男子多被愚昧百姓围杀，只有襁褓婴孩尚留得一命，几近灭族。最后还是几大家族联合反扑，方叫太/祖不敢妄动，但洛川谢氏和皇家的梁子，也这么结下了。
“娘娘今后可要小心着这位。”丹桂皱眉道：“谢氏所图甚大。”
陆楣一直懒洋洋的看表演，这半个时辰的曲艺杂坛已经看得他昏昏欲睡，闻言来了精神，勉强坐直身子，“何以见得？”
显而易见，既是大家出身的女儿，何必教养出一副勾栏院红牌的模样，一举一动俱是风情。
“谢家女子更胜男儿，一身傲骨宁折不弯。”丹桂道。
“欺瞒天家可是死罪，他们心疼自家女儿就不送便是，这也敢冒名顶替？”
丹桂直视着陆楣的双眼，缓缓道：“奴婢恐怕谢氏蓄谋已久啊。”
陆楣陡然一惊，仓皇坐起，死死盯着场上的女孩，媚眼含波，红唇微启，仿佛蜘蛛精吐出情丝织就一张大网，将君王牢牢的兜入其中，随着她的节奏，起落沉浮。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