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妻不易》九千税

4、第四章

　　曲涟打开装了点心的匣子，一番挑拣，选出华姨娘喜欢吃的，剩下的拿给雀彤和溦琪分了。

　　到绣芯阁时，华姨娘正在屋子里逗着熹哥儿玩。

　　熹哥儿只得半岁，长得胖嘟嘟的，眼睛水亮亮的格外的大，不认生，也不怎么爱哭，总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趴着或躺着，一边啃着他圆滚滚的手指或脚丫，一边用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你看，直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曲涟以前很不喜欢小孩儿，觉得既脏又闹还麻烦，不过这些想法到她看到熹哥儿后就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小不点像是老天爷不忍看她被这个世界折磨到发疯，特地派来拯救自己的，让她打心底疼爱，总是一逗弄或抱起来就撒不开手。

　　“你过来啦？去木樨堂跑了一圈，累了吧？自己拿凳子坐。”华姨娘抬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熹哥儿身上。她和曲涟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更像是姐妹之间的交流，而非平常母女。

　　曲涟站在门口端详她在这世界的母亲，她还十分年轻，十六岁被侯爷看上，有了曲涟，之后隔了九年才又有了第二个孩子，连姨娘的位份也是怀上了才提上来的。熬了这么多年，吃了无数的苦，最后的苦尽甘来也只是对奢求不多的她而言的苦尽甘来。

　　华姨娘没有多么的倾国倾城，只是每个细节都生得十分柔和，让人看了觉得很舒服。这大约是一种恬静的平淡，细水长流的温和的美，才让她在侯府后院里众多浓妆艳抹的女人种脱颖而出，得到侯爷的注意。

　　曲涟从圆桌边拉了一张杌子挤到华姨娘身边，伸手去摸熹哥儿肉乎乎的小脚丫，脚踝上带了一个金铃铛，跟着动作发出很轻却很清脆的声音。大约是被摸的痒，熹哥儿咯咯直笑，看得人心底一片澄澈柔软，连身上的疼痛和不适都消退了许多。

　　“母亲让秋环传话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同我说吗？本来已经过来，半道被趣婆婆叫走，还望不曾耽搁母亲的事。”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突然想你了，让你过来和我说说话。”华姨娘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头顶多出来的发簪，以及在腮边晃来晃去的首饰，言语之中略带愁思，“最近老太君对你太过上心，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太招摇，能收敛就尽量收敛。七小姐一个已经让你很不好过，要是再招来其他人，我如何能护得你在出嫁之前平安无虞？”

　　纵然有熹哥儿一个公子傍身，一个姨娘身份的她在大夫人面前永远没有话语权，女儿一向是懂事的，正是因为懂事才有更多人会注意到她，眼见着越长越大，要是拿她的一生去换取什么利益，她真的没有把握能够保她一份平安。

　　这后宅的龌鹾事从来只多不少，谁能保证一定不会发生在她女儿身上？

　　没想到曲涟却笑起来，“母亲提醒女儿别太过招摇，老太君却说涟涟太不招摇，要学七姐姐一样，活泼些才好。涟涟该听谁的话？”

　　华姨娘很是诧异，“老太君和你说了什么？”

　　“她老人家要给我操办十周岁的生日宴，听口气，今年想要单独给我办一场，不和十一姐在一处过了。老太君还一直拉着我的手，问我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说有人敢欺负我只管告诉她，她来给我做主。”曲涟轻轻捏着熹哥儿到处挥舞的小手，抬眼去看华姨娘，“如果我和老太君说七姐姐的事，她会给我做主吗？”

　　华姨娘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你会去说那些事情吗？”

　　曲涟低下头去，“我当然不会，不过想想而已。”

　　“那就不要说这样吓人的话。”

　　曲涟耸耸肩，这个动作有些痞气，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吓人，“母亲，你说，老太君是因为喜欢涟涟，所以这么做，还是觉得涟涟对她有用，才格外上心的？”

　　华姨娘发现她是越来越不懂这个女儿了，想了半晌，反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曲涟偏了偏头，没什么感情，“应该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些，要喜欢，刚来绮巧苑天天给她老人家请安的时候就该喜欢了，没必要拖这么多年。母亲，涟涟是不是长得像曾经的某个谁？”

　　华姨娘被她问得一愣，“谁？”

　　“没有谁，我随口问问。”曲涟知道在她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母亲处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就此打住询问，把心中一个猜想往后挪了挪。

　　华姨娘的叹气声更重，“都是为娘不争气，让你本该在天真烂漫的年纪饱尝人情冷暖。”

　　“这有什么关系，何况母亲一直都做得很好。”熹哥儿在咬曲涟的手指，还没长牙的嘴巴咬下来一点痛感也没有，反倒弄了一滩黏黏糊糊的口水，惹得他“呀呀呀”地抗议。

　　“今天趣婆婆还说，孩子太过懂事，会让人心疼，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说着来同情我和母亲的？”

　　华姨娘皱眉，刚要说这样胡乱揣测别人的好意是不好的行为，曲涟没给她机会开口，“有用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还能给母亲和熹哥儿争取来些好东西，让咱们过得更滋润。再说了，快点长大成熟起来，才能保护好母亲和熹哥儿，对不对？”曲涟刮了刮熹哥儿的小鼻子，偏头看华姨娘时，眸中有与她的年纪不甚相符的惑人光华。

　　华姨娘突然觉得有种可怕的东西，正在年幼的女儿身上滋长，这种东西绝对是不好的，一旦爆发会带来某种严重后果的，女儿不知道，或许只是装作不知道，那种一脸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看得她不禁毛骨悚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曲涟察觉她细微的变化，绽出一个安全性十成十的笑容来，“这些话我只和母亲说，母亲若是觉得害怕，我以后不说便是。”

　　“我不是害怕。”华姨娘有些不自在的在椅子里调整着坐姿，“我只是高兴又担心。”

　　曲涟笑问，“母亲为什么高兴，又在担心什么？”

　　“我在这侯府里，人微言轻，你的婚嫁大事都捏在老太君和大夫人手里。你能常在老太君面前走动，得了她的喜爱，就有机会让她帮你留意一个好的夫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可我又听说老太君最是心机深沉，很少有人能猜到她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我进府晚，不曾见识过，老人们说，老太君是这些年收敛了许多，放在以前，手段可是顶顶厉害的。若是她让你去做什么不好的事，为娘……”

　　曲涟没想到宁静不争的华姨娘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看来她心底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不显罢了。曲涟半埋怨半撒娇，“涟涟现在连十周岁都没满，母亲已经想到出嫁的事情，母亲不希望涟涟在您身边多陪您几年，多教导教导乖乖的熹哥儿吗？”

　　“希望自然是比谁都希望，只是……”华姨娘欲言又止。

　　只是你在这府里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啊！

　　“既然这是母亲的希望，女儿自然要多陪母亲几年。母亲不用担心，女儿一定会好好的，也护得您和熹哥儿好好的。只是您别有了熹哥儿就忘了涟涟，使劲儿偏心他啊！”

　　华姨娘见她开始满嘴不正经的胡话，下起逐客令，“去去去，回你的绮巧苑看书去，本来人就不怎么灵光，还一副自作聪明的木纳模样，天天赖在我这里不知落下多少课程，下次七小姐再说你蠢笨，可真就是名副其实了。”

　　曲涟哈哈直笑，她很久没开怀笑过，不一会儿就笑得苹果肌酸痛，用手揉着，看着跟着自己一起哈哈笑的熹哥儿，差点没忍住去揉他两把。

　　“看你那盯着熹哥儿就移不开眼睛的样子，究竟是你有了弟弟忘了娘，还是我有了儿子忘了你？”华姨娘居然也会揶揄人。

　　曲涟突然欠起身抱住她，鼻腔里全是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和她的样貌一样，是温柔而隽永的甜。

　　“母亲，涟涟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华姨娘伸手推她，“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母亲不相信涟涟吗？”

　　华姨娘的手顿住了，最后改为轻轻拍在她背上，“你这孩子……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有你和熹哥儿在，就是我的好日子。”

　　曲涟在她怀里仰起脑袋，“那爹呢？”

　　华姨娘轻笑，“他是大夫人的，也是其他几个姨娘的。只有你和熹哥儿，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