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旧事》□*

10、流放

　　“皇上，苏妃从今天早上起就在自己宫门口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陈公公看着尹泽的神色，低低的开口。
　　今天早朝有人上报提起这件事情，说是几个举子去了安陵办案顺利的很，第一天夜里暗访了一醉坊，第二天在衙门审案，派人拿了老鸨，传了苏荻，两相对峙竟然说的都一样，又接连传了几个证人，确认事实的确如此，一个个的问自己该如何处置。自己只下令大理寺核查，对苏荻的处置倒是说的含糊。苏妃既然已经跪着了，想必是得了消息了，也好，听听她的说法再做决定。
　　尹泽边朝苏妃住的流苏宫行着，边想：这个苏妃，品性上，自己是喜欢的，有些宫里人的圆滑世故，有时候又会露出些痴意，宫里人少有的性子，自己是对她有几分宠爱，可是能宠到什么程度？能宠到为了她，和皇后闹不愉快？为了得到皇后自己可是付出了太多。能宠到为了她，受御史的直言诟病？自己当朝二十多年，倒也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了。
　　话分两头，身在安陵的几人，第二日边开了堂审问案情。追究紫林儿的死因是本案的关键。原本是苏荻要去参与会试，几个朋友组了局一起为他送行。大家也都知道苏荻和紫林的事情，便从一醉坊请了紫林作陪。那日闹的有些晚了，只是都说各自散了的时候，紫林还在陪着苏荻，想来是要借宿的。谁知道第二天送回一醉坊的时候人就病倒了，高烧几日没退，一发病，人竟然也走了。
　　大堂之上，一个个的传唤证人对峙，所说的都没什么差别。
　　“传苏荻上堂！”衙头儿高声唱和。
　　“威武~”，捕快们低声附和。
　　这个案子难在哪里？不过是紫林的死因，还有就是苏荻的身份罢了。
　　苏荻既然上堂，还是让萧星松了一口气。
　　苏荻有功名在身，衙役只是跟在后面随着，不敢像对待常人一样押解着。举子上堂本就不用跪，待苏荻站定，坐在正堂的萧星便开始盘问。
　　“那夜众人散后，发生了什么？紫林儿为何回一醉坊后便高烧不止，是不是你要残害于他！”惊堂木一拍，沈牧之一惊，莫玦挑眉，这萧大人还审起案子来还挺正经的。
　　这个命案能闹到告御状的程度，各位听堂的举子们多少也有些想法。想来是这苏荻是正得圣宠的苏妃的亲弟弟，一口认准了命案和自己无关，又不好动刑，只好拖着，拖到紫枫儿无法，只能告御状，将害死弟弟的凶手绳之以法。
　　接下来苏荻的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回大人，我绝不是有心要残害紫林儿，整个安陵的人都知道我倾慕于他，又怎么会残害他？”苏荻语气里有些无奈，像是有这种想法的人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整个东尹，岭南和安陵的南风气最盛，官员富贵人家都玩儿，但是也都是心照不宣，就这般说出来的还真是不多，何况紫林儿已死，说这个又不能得到美人的垂青。虽然安陵人都知道，可是又在堂上说来做什么？这个是御状的案子，将来要呈给皇上过目的，贵妃的胞弟倾慕一个男倌儿，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
　　一个听堂的举人冷哼，“得不到的就想毁了，这在杀人动机里也说的过去。”
　　萧星皱眉，举子虽然是受皇命来协理，但是问案的过程中插嘴，着实惹人不快。遂拿眼看去，呵，这谁啊这？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哪个？哪儿块地的哪儿根葱啊这是，不认识。
　　惊堂木又一拍，“你且不用管其他，只把那夜众人散后发生了什么说一说。”
　　苏荻受过家法，刚休养了一天，站了这一会儿已经有些受不住，脸色灰败，几乎摇摇欲坠。
　　“你不必装病，大人问案，还不速速招来！”又一举子插嘴道。
　　萧星惊讶，苏荻再怎么说也是苏妃的弟弟，这苏妃还没倒呢，竟然有人敢落井下石？看见旁边记录的书记官，随即明白过来，这些人这都是在抢着立功呢，皇上下令会试后的举子来协理此案，想必也会借此考察功绩，在这堂上多一句比少一句好，依附别人，不如自己早早的立起来。
　　看苏荻的样子，显然是身上有伤，“你且说说看。”萧星缓了缓语气。
　　只见苏荻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夜众人散后，紫林又陪我到江边饮酒，最后两人醉了，就，就宿在了江边。春日晚上也冷，第二日我们都有些伤风，我便送他回一醉坊，然后回家了。也是休养了几天，那时候才知道紫林儿竟然因风寒去了。”
　　这边立马传了脉息大夫佐证，一醉坊的还有苏府的大夫证言两人确实是因夜里受寒得了伤风，拿了开的方子对症，也是没有漏洞，这紫林儿是因体质弱没有撑过去。
　　“若我没有胡闹，晚上领着他去江边，若是众人散了的时候就送他回去，也就不会这样了。但这些多说无益，若要偿命，我苏荻绝无二话。”
　　案子就是这样。
　　是苏荻的过错？肯定有错，但罪不至死。可是要是放了，如此对待告御状的紫枫儿也有不公，所以萧星写了折子命人快马送至秣陵，只把苏荻收了监，便退了堂。这案子既然是御状，还是由上面儿来定吧。
　　龙撵行至苏妃的宫门口，只见苏妃一身素白，不饰妆容跪在正门前。
　　“跪着算什么事儿，进来吧，详细说说。”尹泽目不斜视的路过苏妃，只淡淡丢了这么一句话。
　　苏妃起身，但跪的太久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旁边的宫女见势过来搀扶着，随尹泽进了殿内。
　　到了宫里苏妃又要跪，尹泽有些不忍，只给了陈公公一个眼色。便直接把人搀扶到小凳子上，苏妃正要拒绝，抬头看皇上的神色已然不快，便直接落座了。
　　“皇上，臣妾今日跪在宫门口，不是为了舍弟求情，只是因为他惹出了命案，臣妾实在惭愧。实不相瞒，臣妾今早才得到父亲和弟弟的家书。这个案子在安陵从来没有人查过什么，弟弟一直倾慕紫林儿在安陵也是人尽皆知了，后来紫林儿香消玉殒，弟弟也是大病一场所以也就错过了今年会试。本来是一对儿苦命鸳鸯的故事，他们不知竟然到了御状的地步，信里说如何裁决，全凭皇上律法说了算，不敢有半分侥幸。”说罢摆手，身边的宫女便拿了一份信呈递给皇上。
　　这是苏荇写给苏妃的家书，倒是比苏妃所言更甚。信里说的也都是家常话儿，只是有几句尹泽看的认真，“苏荻本来为了紫林儿的死已经大病一场错过了会试，后来得知紫枫儿告了御状，越发自责是自己害死紫林儿，一心想着能以命抵命全了这场官司。这案子着实判起来苏荻也罪不至死，最重的不过是流放岭南之南。可是现在倒不是案子判怎么样，我观着苏荻倒是有几分轻生的意思，为父不敢苛求你为弟弟向皇上求情。这案子你身为后宫中人也不要插手，只作不知即可。只是苏荻自小与你亲厚，你来信劝解一下苏荻，让他打消了轻生的意思也好。”和查的结果倒也一样，尹泽翻过信压在旁边的小桌上，冷哼，“你父亲让你当作不知，你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
　　苏妃起了身直直的跪了，这下没人拦着了，“臣妾自小与弟弟亲厚，我最懂他的想法。就怕皇上怜惜臣妾，或者是判案的大臣顾忌着，所以臣妾斗胆恳求皇上，判弟弟流放岭南之南。”
　　尹泽一惊，本以为苏妃拐弯抹角还是要求情的，没想到竟然是求这个，“这个案子，最重的判下来也不过如此，你怎么会为自己弟弟求这最重的处罚，苏妃，你是真心的么？”
　　苏妃磕头，抬起眼来看着皇上，一字一句的回答，“若轻了才是要弟弟的命，只有这个判法，他才会活下去。”
　　尹泽盯着苏妃的眼睛，很久，仿佛想通过她的眼睛想看穿她真实的想法。
　　半晌，尹泽一笑，“好，准了！陈墨桐，拟旨，御状一案，判苏荻流放岭南之南，十年内不得返城。”
　　“是，皇上。”陈公公领了口谕，退出殿外。
　　隔日，旨意已经到达安陵。
　　“判苏荻流放岭南之南，即刻启程，十年内不得返回。钦此。”萧星宣读完黄卷圣旨，看着苏荻的反应。没有不甘，倒是有几分解脱的意味，平静的接了圣旨，跪拜谢恩。
　　案子到这，已经算是结了。
　　又听来宣旨的太监说告御状的姑娘最终没撑过去，也归天了。安陵绝美的双棒儿，竟然以这种方式退出了安陵的舞台。
　　这安陵一案，从会试结束那天以告御状轰轰烈烈的开始，又以三千里流放结束。审案的过程没什么跌宕起伏，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最终皇帝也没有顾及苏妃，而是一切以律法为主，并且算是从重处罚了。皇上想干什么？牺牲一个苏荻，是要告诉大家别站外戚的队伍了？是要告诉大家苏家不行了？可是苏家本来就是知府而已，不至于。这两年苏妃受宠不是假的，那要不然就是苏家和皇上通气了，牺牲掉一个苏荻，是为了。。。难不成，皇帝要动皇后了么？
　　回秣陵的路上，一群人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瞌睡打盹，却也在揣测圣意，可是有几个人真的能够猜的出来？或许有人已经猜出来了？毕竟这一切皇上没有打哑谜，或许只是想传达给这些有机会上朝堂的举子，谁才是这天下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