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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沉雀逐青蛉(叁) ...

  •   修士法力,皆为与天交感所授。神通之灵妙与否,看的是各人的天资和刻苦,可法力的多寡,端看天予几何。这就像是用户人手一个账户,额度对外加密,唯有天道拥有调整额度、下发资金的权限。可眼下的情况,已经超出吴疾的理解范畴了——这分明是除了张浸,其他人一分钱都别想动用的情况啊!

      ——这绝非一时半刻用不出神通那样简单。

      吴疾曲了曲五指,掌心在刹那间被冷汗浸透。

      大道天缘、万千法则面前,本该是人人公平的!或许有人蒙天垂爱多些,有人悟性差些,但只要踏入此门,就能够秉持己身意志而修行,参悟无穷之理。天予的法力,本应无处不在,在一朵花上、一片叶上、一滴水里——它奔流不竭,无垠浩瀚如此世的汪洋。或许有人是鲸,有人却只是一尾小鱼、一粒蜉蝣,但哪怕力量再微薄,只要身处此间,总能引动波澜。

      可就在此方空间内,除张浸之外,再无人能触动汪洋中哪怕一丝涟漪!

      吴疾感知不到汪洋,但他却知道此世的汪洋不会消失。
      真正消失的是他,是元龙殿中许许多多的“他们”——
      那本该不存在主观好恶的最高法则,因为一位老者的心意,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了汪洋之外。

      正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普通宾客人皆失色。人们习惯了身周无处不在的“法”,习惯了沐于其间,就像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呼吸。法力一绝,所有人都顿生干涸、枯竭的窒息之感。

      元龙殿上首端坐的山门龙首们,都要比下首的宾客稳得住。他们纷纷望向了张浸,神色各异,但唯有一种表情在他们脸上分外统一,那就是忌惮。

      显然,他们对张浸这份通天彻地的能耐并非一无所知。

      现在吴疾明白了:那剑棺中所装的物事,绝对非同小可,否则绝不至于让张浸动用这样的大乘神通。

      一道声音温和地打破了满室死寂。
      “是哪位朋友动了剑棺?现下回头,尚不算晚。”

      出声之人是元奎。
      年轻的西土宗主,金昭玉粹的好风华。他一开口,殿中凝固的空气都仿佛又能流动几分。此言既出,满殿之人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着,可并无一人说话。

      吴疾以余光飞掠身周人群,依旧不见姜不和踪影,心下狠狠一沉,一时间思绪纷乱,尚未想好该如何处理,
      殿中有人大着胆子发问:“不知那剑棺中放的是何物,值得动这样大的干戈?”

      这话问的是张浸,发问之人却是看着元奎。张浸拢袖坐着,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两眼都张开了,辨不出喜怒来,并不答言。倒是元奎,只稍稍沉吟,便说:“剑棺中是邪刀沉雀。”

      吴疾分明记得刚才季有年发作时口称有人“毁棺盗剑”,此刻元奎却说里面是刀,也不知道是季有年激愤口误,还是有意隐瞒剑棺里的东西。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沉雀”二字一出,在场宾客均悚然而惊,最先发问那人更是惊得嘴唇张了又张,复才追问:“可是当年杀害老宗主夫妇的凶器?!”

      青聆峒众弟子早在元奎言及沉雀时已纷纷色变,有人厉声截口道:“元宗主说话当心些!”
      此人言语之间,对元奎毫无尊敬之意,引得九曜宫众弟子冷眼回望,但却无一人出言驳斥,只都沉默着坐直了身子,隐隐将元奎拱卫正中。其中一名靠得离元奎最近的男弟子斜签身子,低声同元奎说话,应是在劝说什么。

      元奎神色丝毫未变,并不以那青聆峒的弟子为忤,而是转头看向青聆峒主,唤道:“季山人。”

      青聆峒主季有年原本拄剑萎顿于席间,经元奎一唤,抬手制止还欲争辩的青聆峒弟子,“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不错,剑棺里的正是沉雀。诸位应该都有所耳闻罢?这刀便是当年九曜宫弑师之贼元睦所用的邪刀。此秽器是当年漆氏皇族所铸,乃世间罕有的凶物,修行人若受其所伤,不计伤处深浅、修为几何,只要见血,必受其祟气侵蚀,自己也变成害人的邪祟,从此元神寂灭,绝无转圜。若非它这‘威能’,元睦区区小儿,怎能害得了我妹子和妹夫的性命?”

      九曜宫上一代宗主夫妇唯一的爱女早逝,只收养有两名弟子,首徒是元奎,幼徒便是元睦,二人都是天之骄子,向来被寄予厚望。因而宗主夫妇被幼徒戕害、以至于元奎一夜白头,是西土近年来极为震悚的大事。就连吴疾这样入世不久的编外人员,都曾从秋鹰嘴里听过此事大概——只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凶手的名号。

      这桩惨闻最可怖离奇的一点,莫过于元老宗主作为西土魁首,修为与十三龙陵张山人只在伯仲之间,宗主夫人亦是神通卓绝,这样一对夫妇竟会被自己年轻的幼徒所杀——元睦就算再怎么天才,本事也绝不可能和元老宗主比肩——但他偏偏凭借一柄名叫沉雀的邪刀,犯下了这“不可能”的滔天血案。

      在季有年说出这番话之前,大多数人都难以相信元老宗主夫妇会被一把刀所害。

      但,这话现如今已被当事者证真了——毕竟青聆峒主季有年的亲妹妹,正是元老宗主之妻。

      人群微微骚动,有人质疑道:“也就是但凡被这刀沾上一星儿,连自己也会变成邪祟?”
      “历来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事。这真的不是讹传?”
      “季山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元老宗主夫妇他们也——”

      一片扰攘声中,季有年惨白着面目,嘿然一笑,“非止如此。被沉雀侵染化作邪祟之人,再去伤人,伤者也是同样的下场。是以此刀染一人则染百人,再至千万人……”

      这话太过骇人,立刻有人咄咄质询:“季峒主如何得知?”“元宗主,季山人说的是真的吗?”

      季有年抱剑而立,看向元奎,“事发之时,我妻正好客居于九曜宫,当夜亲口指认了元睦。是元宗主说此事仍有疑点,一力保下了此贼,只毁了他的修为,将沉雀暂封在了捕星台。三日之后,元睦不知所踪,我妻在房中堕为邪祟,共染人一十三名,皆是九曜宫弟子,人皆可证。我等星夜追杀,也只重伤了那畜生,令他弃刀逃了。”

      他语气尽力克制,却声声似泣血,听者无不动容。“我妻亦死于此刀下,当夜之情形,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虚言。多年来,我们用尽方法也无法彻底毁去此刀,只得请托了张老山人,携此刀往回龙涧,以龙火焚毁。此刀有大凶险,若被有心者盗去,恐将再害人命无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有张浸的大神通在前,众人再没有不信的,但此时此刻没人有余裕关心季有年的悲惨遭遇和他疑似甩给元奎的锅——人人的头发都立了起来,无数道目光看向了手臂被祟气所缠的温澡。

      温澡接受了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洗礼,鹰隼似的目光如电回视人群,“慌什么?我身上没刀伤。”

      关净帚施施然起身,迎着温澡刀子似的眼神,视若无睹地远远站开。溅花观弟子立刻跟随,顷刻间温澡身边空出了一大片。
      她敢动,余人却碍于情面不敢动,有人以委婉语气迂回道:“既然如此,季山人何故携刀来殿中,岂不使我等立于危墙之下……”

      温澡勾了勾嘴角,“蠢……”
      他一个“蠢”字方落,尚未来得及再放厥词,就被一个温厚的声音截去话头。“诸位不必担忧,元龙殿的金柱乃是十三龙陵龙脉精魂所在,可镇世间极恶邪祟。如果连元龙殿都镇不住沉雀的祟气,恐怕世上再无它的克星。龙火兴弱也有四时周期,要等回龙涧龙火最盛时炼刀,是以洪炉未开之时,要将沉雀暂时放在殿中。”

      截话的人是骇龙陵的孙掌陵。他容貌生得善相沉稳,令人见之可亲,说起话来有种奇异的使人安心的力量。温澡的臭脾气对上孙掌陵似很是优容,竟真的闭嘴任后者说话。
      孙掌陵安抚完这几句,转头对温澡说:“温掌陵,虽然你身上并无刀伤,那祟气也只是受盗刀之人暗算所致,可现下人心惶惶,不如你就在龙柱下打坐罢,也好安大家的心。”

      他这番话前面说得像样,后面甚是洪亮地强调了“身上并无刀伤”、“只是受人暗算”,引得其他龙陵弟子均面露笑意。温澡哼了一声,很是听话地拾了个蒲团离席,去大殿正中的磐龙金柱下坐了。那磐龙金柱上本就盘了条活龙纹,见他过来,龙身如蛇般盘绕回转,龙头降下,巨大的龙眼幽幽盯住了温澡被浓郁祟气缠绕的手臂,龙口微张,吐出了一口金雾。那祟气原本张牙舞爪、已经笼到了温澡的肩头,受那金雾罩下,登时发出“嗤嗤”的响声,竟寸寸消弭,很快无影无踪。温澡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一撸袖子,露出带着伤疤的手臂,果然完好无损。

      孙掌陵赞许道:“温掌陵,你身上的祟气已祛净,还让大家看到了你确实没有伤口,这可太好了。但你还是继续坐在这里吧,免得大家心里仍是忐忑。”

      众人:……

      虽然孙掌陵有说骚话之嫌,气氛仍是为之一松。孙掌陵由此隐隐掌控全局,继续说:“大家不要慌张,此刻不让大家动用神通,乃是权宜之计,防着盗刀之人催动邪刀,脱逃于此。”

      关净帚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忽然道:“我倒是很好奇,东西土龙首皆在此间,究竟是何等大能修士,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盗走一把刀?”她斜睨了温澡一眼,“我和诸位掌陵没察觉也就罢了,张山人和元宗主也不曾察觉么?”

      她一句话无差别带倒一群人,孙掌陵分毫没有动容,说起话来谆谆善诱:“观主哎,世间神通万千不知凡几,各有各的妙处。世界之大,眼光放远,想象不可局限于所见所知。盗刀之人或许真有已臻化境的偷盗手段,强于我们张山人百倍也未可知。”
      张浸的眉毛抖了一抖,胡须也跟着抖了一抖。

      孙掌陵视而不见,继续淡定且不做作地说:“不要紧,我来问上一问,或能捉出此贼。姑且假设此人此刻还在殿中……”

      关净帚讥诮一笑,“孙掌陵何以见得此人未曾逃出殿外?”

      “因为殿门前的金龙禁制未曾被引动,守门的弟子也未曾瞧见异象。不过,如果此人能真有绕过金龙禁制、瞒过这许多人眼睛的能耐,那也没什么办法,我等只能认栽。”

      众人:……

      见关净帚一时无语,孙掌陵道:“看来观主没什么问题了?那我就开始问了。温掌陵,你来说说,当时剑棺是怎么被割开的?”

      温澡硬梆梆地答:“忽感手臂刺痛,幻象一散,就发现剑棺被割开了。”

      孙掌陵又问:“季峒主,你可曾瞧见什么?”

      季有年道:“……九曜宫的剑棺,可殓天下兵器,令器魂寂灭。这剑棺多年来一直由我保存,棺上有一道禁制是我亲手所设,禁制被打破的刹那,我即刻感应到了,也是在幻象散去时,发现剑棺毁坏,邪刀被盗。”

      孙掌陵道:“看来这手段确实了无痕迹。说不得,咱们先对一对殿里的人。”他抚掌高声:“大家瞧瞧自己身边,可曾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

      方才众人心神乱了,此刻听孙掌陵提醒,都回过神来,打量自己周围的宾客。

      吴疾手按小羹汤冰冷的刀鞘,再次看向姜不和空着的坐席。坐在他后面的宾客同一时间注意到了坐席空置,出声道:“这里有个小朋友的坐席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沉雀逐青蛉(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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