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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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他，依稀记得是刚过了十三岁生日，正是烂漫年纪，少年心性，许是家中独女的缘故，自小被父母及两个哥哥宠大，不曾受过半点委屈，陡然听父亲提及嫁人的事，自是不依，闹了又闹，向来宽容的父亲却在这事上一味地固执，口口声声两家是世家交往，自小便定了亲的，如今人家提起，怎好作悔的，让人看低了去。闹也无用，便对那个还未谋面的他生了厌恨之心，可是娶不上媳妇儿怎么的，就要这般上门强要人。
后来索性在他家来访时，称病在床。父母也只当她小孩儿脾气，闹过便罢，所幸是女孩儿家，以怕羞不见生人作借口并无甚不妥，故也不勉强，随了她去。
她见父母不如往昔般哄着，委屈得不行，悄悄起身来到后花园，独自守闷子去。彼时正是初春时节，梨花满树，清香暗来，隐隐绰绰，惊见一个少年立于花丛间，竟一时难辨男女，只觉肤如凝脂，白得无瑕，玉立彼处，美而不娇，秀而不媚，倩而不俗，竟不能辨是否尘世人，只恍惚记起一句诗：“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暗暗屏住了神，惟恐惊走了他。然这却是多虑，少年浸在自己的一方世界，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清了清嗓子，咿呀作声，似是要唱曲，但提了两声，方才听得是个男子的声音，恰逢变声期的，屡屡不得力，懊恼异常，只微微蹙了眉，再不愿开口。她不知怎的，心念一动，竟忘了自己的恼，就看着少年的微蹙的眉，就起了开解的冲动。
缓步走到少年的身边，轻轻触了触他，“你是谁？”少年吃了一惊，似是并未料到有人来扰，略略定了定神，微一欠身，“在下杨畹澜，随家父来府上拜访，有扰了。”杨，莫非就是那个被她念了千万遍的“讨厌鬼”么？她暗暗吐了下舌，“刚刚你唱的是什么？蛮好听的。”少年眼神晃过一丝隐愤，见她并无嘲讽意思，才又回道：“是《玉堂春》。”“《玉堂春》？可是警世的那个《玉堂春落难逢夫》的玉堂春？”“正是，小姐亦知么？”少年显是有些吃惊的。“呵呵”，她害羞地笑了一下，“别叫小姐了，都是一般大，不兴那些酸的叫法，许芷莲，你只叫我芷莲，我叫你澜大哥如何？”见少年点了头，又兴致勃勃地解释到：“其实我并不喜欢芷莲这个名字，脂粉味太重，感觉有些俗气的，可是是由父亲所起，便也没法子。”少年并未接腔，只看着她略略点了点头。
女孩并未觉察到这样的举动是透着些疏离，见少年点了头，便一径地只管往下说：“哦，对了，刚刚说到《玉堂春》，我知道一般人家不许看那些个杂书，觉得不是大家闺秀的所为，可是我偏偏不爱那些四书啊，列女传的，口口声声只管守节，碰到手都得砍去胳膊，那么血淋淋，就该是好人家女儿应为的么，我只爱这些个杂书，像是警世里的十娘吧，李生负了她，一怒连百宝箱都沉了，丝毫不输阵的，真真女中丈夫，哎，不过说到这个，真是可惜，那么多宝贝呢，带着自个儿上哪不行呢，女子岂不能独行天下的，偏生最后抱着箱子跳了江，到底看得不通透哪。”又是一番感慨，竟是忘了有人在身旁，却是只管自语自叹了。听得耳边“扑哧”一声，才记起有个客人，顿时红了脸，“真是对不住，我就这个毛病，爱看杂书，说话也常常跑神儿，不辨场合的，父亲母亲都说了多次，不见改，也不是甚大娄子，就随我了，只是免不了多有抱怨。刚刚拉着你絮絮叨叨了一通，该嫌烦了吧？”
少年抿着唇笑，是真的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家中的母亲姐姐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行事也端庄，偶或遇见姐姐们，不是在做针线活，就是学琴棋的，多为嫁个好婆家增些资本，哪有这样不拘小节的，若不是自己素来还算沉稳，怕不是真个要吓跑了？但打实说，却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这样是有几分可爱的，故而摇摇头：“不会，你很好。”
女孩听了很是兴奋，向来被父母称做“三羞之一”（三羞者，许父有云，大丈夫达则兼济天下，然时局混乱，军阀当道，民不聊生，一区区商儒，能有何为？此一羞也；退则独善其身，然身处暗世，与官场中人时时有往来，欲独善而不得，此二羞；家有小女，屡以大家礼仪教化，然未果，偏生是个女儿身，男儿心，性野难管驯，兼之不舍打骂，便作势愈闹腾的，俨然一个女式的混世魔王，此第三羞也。）虽亦知父亲最后一句为戏语，心中却老大不忿，不过日常性子直爽了些，不似隔壁的姐姐们口是心非，明明一边说着杂书看多了心也难收的堂冕话，一边私下托了小婢来求借去看的是谁，这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行径才是她芷莲女侠不屑为的呢，只是没人理解，总被看作没个样子，今天终于有人说自己是很好的，还是个秀美的大哥哥，自是有些小虚荣，乐得很。只是未喜多久，陡然想起那件事，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说：“那个那个，要与我，我家结亲的，不，不会正是你吧？”少年没想到她竟当面提及此事，一时间也红了脸，“那，那是家父做的主，我们小辈的，也不好多过问。”“这个，这个，事关自己终生，怎好就听着，澜哥哥竟是个如此没主见的！”少女气红了脸。少年看着那张作恼亦透着股别样生气的脸，向来在一群权贵中亦能进退有礼，对答如流的，此刻却不知如何回话，最后只问出一句：“你很讨厌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让人如何接口？少女楞了一下，忙解释道：“不是这么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被支配的感觉，再说，知道这件事之前还不认识你呢，我常想，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是最好不过的事。如今在家里，父母不说，我也知道世俗怎会容忍女孩家家的到处乱跑，若是真要嫁了人，恐是更不得自由的了，就事论事而已，并不是因为讨厌你。”
少年自小传承祖技，背负众望，也曾时时体味到这种欲求自由却不得，压抑过活的心情，只是时间愈久，努力不去想起，便也将这份心淡了，正是照着众人的期许行事，如今被这番话勾起，到底有几分了然，应道；“这事应是不好强求的，你既不愿，我改日觑得空，向家父回禀就是。”女孩听了一喜，复又愁到：“这样不知我父亲会怎生生气了，又道我不晓事，毁了他的信誉。”“这个不妨，到时由我推说自己年纪还轻，思之再三，婚姻之事议之尚早，断不致使你难为的。”“真能如此，就，就太好了。”女孩欣喜地拉住少年的手：“澜哥哥，你真好！”
少年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有点不知所措，看了那张褶褶生辉的小脸，心里竟隐隐地生了一丝失落。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澜儿，回去了。”少女听见他要走，心里也有几分不舍，低头道：“澜哥哥，那个纵是不成的，我也把你看作朋友，以后若得空，可常来玩。”少年微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少女看着离去的纤弱身影，心想：若真是这样温柔的人，嫁了或也未是坏事呢。复又一拍脑袋，叫你个不知羞的，还想着如男儿般闯天下呢，如此就动摇，心里又默念了几遍好女儿志在四方，才起身回屋。
殊不知，一切亦非人定，命运的转轮早已开启，注定遇上的人，注定结下的缘，注定不了的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