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知著》花九千

5、第 5 章

　　靠山村靠着的山叫大佛山，因为山上曾经有座大佛寺；而大佛寺之所以叫大佛寺，是因为整个寺庙只有一座弥勒佛的塑像。大佛寺荒废多少年了？人们早就说不清，寺中的弥勒佛像东倒西歪，早已掩映在深山之中，没有人迹；倒是这座山，自从叫了大佛山就再没换掉这朴实的名字。
　　大佛山是座郁郁葱葱的山，越往上走就越是山深林密，鸟兽横行。靠山村的村民们轻易并不进山，大佛山的鸟兽们轻易也并不下山，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只在冬天的时候，农闲的村民们才会组在一起，进山里打猎，猎点野味皮子什么的，补贴补贴因为农闲没有收入的家用。
　　可是此刻，一个粉衫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只身走在深山老林里，寻着一棵高大的树，几下爬了上去。那女子此刻苍白着脸，冷汗涔涔气喘吁吁，紧紧搂着怀里的小猪崽，窝在大树的树杈上；这女子作者看她很是眼熟，可不正是从昨夜起就闹得狗蛋一家人心慌惶惶的罪魁祸首，也不正是狗蛋思念不已的即将产崽的大胖么。
　　好你个大胖，果然不是只普通的猪。大胖紧闭双眼，慢慢养着力气，从昨夜起发生的事情，何止吓坏了狗蛋一家，大胖也被吓个半死。昨夜本是星空闪烁的静谧之夜，大胖没什么胃口，往日香喷喷的猪饲料也失去了魅力，它一口都没吃。小主人狗蛋临睡之前又来看它，心痛它不吃饭，都瘦了；大胖窝在狗蛋怀里哼哼唧唧，表示没有什么，自己并没有瘦，狗蛋不要瞎想。交流完感情，狗蛋看着它在猪窝上卧好，又觉得今天新换的干草大胖睡起来一定舒服，才放心的回屋睡觉。
　　大胖一直是个很有自我的猪，在窝里躺好，翻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它觉得很美好，星星很漂亮，觉得猪生一片坦途；顺便期待了一下自己即将出生的小崽子，怀念了一下当时和它□□的那只十里八村最英俊的小公猪。在美滋滋的心情中，大胖慢慢的睡着了，睡得很沉，连呼噜都没有打，磨牙放屁更是没有。
　　正沉浸在美好睡眠中的大胖，被突然袭来的剧痛扯醒，大胖将醒未醒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天边飘来环绕着它：”见微，见微，娘的小猪猪小妞妞，见微，见微……“大胖在这个哀怨而温柔的声音中彻底醒来，腹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大胖知道自己是要产崽了；挣扎着翻过身，它想哼哼两声叫醒小主人，鼻腔一用力，声音滑出了口：“狗蛋，我要生了。”
　　要生了…………大胖在剧痛中呆住，刚出口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咔嚓一道闪电蓦然劈下，闪的天地亮如白昼，轰隆隆的炸雷紧随其后。大胖在雷电中更加呆住了，但大胖还没呆住多久，就感觉到腿间一片湿滑，有个什么东西似乎一定要出来；大胖开始动了，挣扎着用力，把那东西拉了出来，哦不，生了出来。再挣扎着翻身，拱着嘴剥去胎衣，一只皱皱的粉色猪崽就这么出现在了大胖眼前。
　　还没等大胖好好看清自己的崽子，一阵比生产更加剧烈的疼痛从头部突然出现，蔓延到全身；大胖疼的叫不出声，看着自己的蹄子慢慢变成手脚，猪身就这样在剧痛中变成人身。闪电一道追着一道，滚滚雷声似乎是炸平了人间的山川河岳；只有那个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见微，见微，娘的猪猪，娘的小宝贝儿……
　　大胖挺着刚生产完还没完全瘪下去的肚子躺在地上，被不停歇的剧痛撕扯着，一动不动。“怎么回事？我不是猪么？我是谁？我是谁？我怎么会变成人？”就在这些宇宙初开便存在的严肃问题中，大胖一边惊恐的追问着自我，一边完成了变身产子。
　　呼啸的狂风平地而起，绕开大胖和猪崽，肆虐在天地间；闪电比刚才变身时更加耀眼，似乎要劈开这人间；雷声不再炸响，但依旧一个接一个从天边传来，沉闷的帮着大胖一起思考这宇宙的终极问题。
　　大胖慢慢的翻身坐起，把皱皱的猪崽抱在怀里。粉色的棉衫凭空出现，裹住了大胖和她的崽子。疼痛还未完全褪去，大胖依旧迷迷瞪瞪。自己是谁？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谁是见微？谁是那个娘？她在叫谁？自己么？
　　大胖什么都不知道，不确定，想不明白，回忆不起来。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从与狗蛋初次见面那个夜晚开始，她一直记得所有她还是只猪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母猪。可是现在，显然，她不是了。
　　不是只猪？大胖低头看着怀里，自己刚刚生下的猪崽，粉粉的，皱皱的，眼睛还没睁开，微弱的哼哼唧唧了一下，继续睡过去了。好吧，自己确实是猪。但是，自己能变成人身，这，这说明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狗蛋以前给她讲故事讲到的妖怪。故事里的妖怪就可以变成人，变成兽，随意变，视心情而变。
　　那自己就是妖怪了？大胖悚然一惊，回头看向芦花鸡的鸡窝，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又是呼啸的狂风，鸡窝那里却一丝不乱，一只鸡都没有醒来。再看向屋子，狗蛋一家也是悄悄的没一丝动静传来；整个村子寂然无声，同样静悄悄的。可能是妖怪的大胖害怕了，她还没想明白自己是谁，是什么，再看着寂静的天地间，风雷大作，只有自己和怀里虚弱的小崽子；大胖心里空落落的害怕，流下了惊骇交加的眼泪。
　　哭了很久很久，直到闪电不劈了，雷声不响了，狂风也停了。大胖抽抽噎噎的抬头，天也快亮了，已经能看到晨曦。墨蓝的夜空干干净净，只有一颗星星亮亮堂堂的悬在夜空最中央。大胖知道，那是北极星；是的，从没人告诉过她，但她就是知道，她果然是个妖怪。
　　妖怪大胖，不，此刻她是见微了。哭着的时候，她一遍遍的回想那个温柔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她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她就是肯定，那是对她的召唤。她是声音里喊的见微，那个声音是她的娘，她是娘的小猪猪，小宝贝儿。但见微又是谁，她究竟是谁，娘是谁，娘在哪儿，娘也是妖怪么？她不能想，一想就头痛。
　　见微沉寂许久，慢慢的回过了神，她搂紧自己的小猪猪小宝贝儿，缓缓起身。纵然现在是妖怪了，但是刚生产完的妖怪也是跟人一样要虚弱的。眼前满是金星，头晕腿软，生产的剧痛也还在下身徘徊，一阵阵剧痛的抽搐让见微冷汗直流，几欲晕倒。可见微还是坚持着站起身往外走。她刚才试过了，她不知道怎么变回去；那她要如何跟狗蛋他们解释？狗蛋啊，你不要怕，我就是你养的大胖啊，只是我好像是妖怪，能变成跟你一样的人了，你看啊，我好看么？喜欢不喜欢？意外不意外？激动么，开心么……
　　狗蛋一直都喜欢把自己听到的故事再讲一遍给她听，而且她还很小，狗蛋还能抱着她满村跑的时候，她跟着狗蛋一起听了好多故事。尤其隔壁家的铁牛，他最爱讲的就是修行之人如何铲除妖魔鬼怪的故事。彼时的见微还是大胖，听这些故事听的津津有味十分投入，因为那时她还是一只普通的猪。可是此刻，她成了猪妖，再一细想故事里人们遇到妖怪的凶残手段，抽筋，剥皮，取内丹，还要丢到炉子里拿去炼丹。她觉得她这一身猪肉实在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再加上刚刚生了小崽子，怎么能去死呢？自己死了，崽子怎么办？
　　见微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妖怪。
　　即使狗蛋一家，包括整个世间的人们都不歧视妖怪；见微还是觉得，离别的时刻到了。
　　她没有办法再变回猪身，卧在猪圈里，她无法想象。她知道了自己叫做见微，可是见微是谁？自己空有一个名字，却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那温柔呼唤她的声音，在她心里一直徘徊，声音中的思念，让她熟悉让她心酸。她要去找到这个声音，她要去找到自己。
　　狗蛋，我曾经的小主人。你一直等着看我的小猪崽，可我此刻就要离开了。我既不能留，也不想留。你会怪我么？你会想我么？我会，我会怪自己，我会想你。
　　可我不再只是一头猪了，那我是谁？我总要去找到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