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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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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水月流光丝丝缕缕盘绕在依风摇曳的旧木窗上,夜色凄迷似尘封于心底某处落灰的死角,没有微光闪烁亦无星辰留守,唯有被虫蚁蛀了又住的四角木桌上,点着一盏半明半暗的红烛。火光昏黄轻晃,如丝墨发安静铺张在榻上,点点水月流光停靠,倒像一股扰乱心神的迷香。
我就着那星星点点的微光,看着眼前熟睡的陌生人,有些失神的停留在这张五官清冷、眉眼深邃的面容上。漆黑密长的睫毛犹如一双黑天鹅的翅膀停歇在夜幕降临的幽潭,悄无声息的空气里徘徊那夜久久不去的梦,眼前的这个人除了有些腌臜,其余的可分辨出的样子真的似曾相识。
下午时分见他昏倒于水岸,与姚母一路将他抗回了家中。姚母说他是饿晕的,我并不否认,他的样子与街上的流浪汉无异。
照看他已不知时过多久,只觉身体有些酸乏,正欲唤玖朝过来小小轮换半刻钟时,他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张开。清凉的幽潭沉寂无光的看清世界,良久徐徐将视线移向我,深难见底的墨色让我分不清他的情绪,凉凉的像个被迫降生的婴孩直视眼前的我亦或是世界。久久,那双微微泛白有些干裂出血的双唇浅浅抖动,发出极微弱的声音,“谢谢你……我、我有点饿…”
“好,我去给你拿过来。”我起身将他被角捏好,“你的晚饭,早早给你准备好了,只等你醒过来呢。”
墨色的眸子忽有了一点柔光,嘴角无力的向上抽了下,却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头扭一边去。
我将鱼粥重新热了热端到他床前,道:“尝一尝,小心烫。”
“谢谢。”他道,将碗小心接过。
我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拿起勺,盛粥,又慢慢送进嘴巴里,便迫不及待道:“好吃吗?这是我昨天在河里捞的大鱼,本想再圈养两日,可见家里多了个这样的你,就提早把它炖粥了。第一次做。”
他又尝了一大口,“很好吃。”转眼只瞧他像喝水一样,三两口的就喝完了一整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粗略抹了抹嘴巴,浅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我接过碗道:“我再去给你盛。”正欲离去,他忽追问,“在下韩信,姑娘芳名是?”
韩信……“咔擦”一声,碗不知如何就碎了一地。
外祖母、外婆时常提到的大英雄,每年必去留音谷祭拜的神尊,是他吗?怎么可能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难道又是那场梦,还是我到了他的故事里……
双腿有些发软,像踩在棉絮上颤颤转身望向他。我瞧不见自己脸上的情绪,猜定是冻雪凝固后的僵硬。他似乎依旧很平静的等待我的回答,可我看着他分不清自己的心绪,只是淡淡回道,“文言语。”随飞步离去。
我知道韩信,西汉时期的第一开国功臣,曾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被萧何誉为国士无双的伟大人物,却也最好的诠释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剧下场。如今这样的他就这样毫无预料的出现在眼前,我该怎么办……
“言语?言语?”
“啊?”不知所措间,看见姚母着急的将我手中的碎碗片夺走,才惊觉一滴滴殷红正从我指缝间低落地面,像极了那日外婆用银针刺破的痛感。我无意识的摸摸胸口,才发觉铜铃早已不在胸前。是啊,自我在这里苏醒,那对闹心的小铜铃就停止了挣扎。我慌张的看向正在替我收拾残局的姚母,“姚母,若是有一日我再也回不了家,你会一直收留我吗?”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掉了下来。
姚母赶忙慌张的替我抹眼泪,“傻孩子,你慢慢想,若是真的想不起来,只要我还活着,或者只要你愿意,你就放心的把我当做一个亲人,我……会一直把你看作与小玖一般疼。”泪水就像收不住的泉源,直往下落。我面上是点着头答应的,可心里怎么就不能再哄自己是梦了呢?还是因为韩信的出现我突然乱了阵脚,已知与未知之间的差异,就是明知故事的结局,却还要做个寻常人活着,可我并不是这场故事终端的主角,为何又会如此忧心忡忡。
姚母道,“好了,我帮你把粥盛了,快给人家送去吧,记得别哭了,把眼泪抹干,否则人家该以为咱们不欢迎他呢。”
屋内的烛火烧了一半,愈发明亮的光晕摇曳了眼前人。隔着一层薄光,我看他倒是分明很多。韩信依旧安静坐在榻上,半个身体依着,墨色的深潭隔着火光穿透半丝冰凉半丝温存的瞧着我,我强装出一个微笑,缓缓行到他眼前。
“阿言,你的眼睛怎么了?”
递到半空中的手停顿,立即笑道,“能怎么,肯定是光太晃眼了,瞧着红了些罢了。快盛热喝了,不然晚上又得饿肚子了。”
“好。”韩信这次吃得倒是斯文了许多。
“你……之前一直都没饭吃吗?”
他的手顿了顿,随又自然道,“嗯,乱世里,饥一顿饱一顿很正常,但纵是不遇乱世,也许我还是这般寄人篱下又被人嫌弃的无用之人吧。”
我夺过他还剩半碗的粥,有些愤愤道,“堂堂七尺大男儿,还能这样说自己的?你要是都不振作起来,向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还能指望哪个好男儿去保家卫国?再说了,一个大男人,总要养家糊口,若是连最基本的自己都不能保障,又怎么保护他的家人。”
韩信的头忽重重往后靠,淡漠道:“我没有家人。”随即,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青铜剑,慵懒的把玩道,“也许是一路走来有些麻木了,有些被人瞧不起与嫌弃,所以便也这样认为了吧。”
我瞧着他些许丧气的模样,道:“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若你自己都先自暴自弃了,那便真的无可救药了。”
“那你呢?”他突然问道:“你可有握紧你手中的命运?”
我沉默了半晌,无奈道:“我还有重新握住自己命运的资格吗?”
他突然伸手把我手中的粥夺了过来,“在这乱世里,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吧。”
我看着眼前的人,倒是越发不懂了。他究竟是如何当上大将军的?如今的他在我面前,这般落魄,又像是无所求的样子,便不由道:“你可有梦想?有什么想成为的人吗?或是像一些史书里的英雄男儿般,建功立业?”
他吞了口粥,似是思索道:“若是天下无战事,百姓不必再饱受这乱世带来的痛苦,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平安度日,那便是最大的功和业。”
我不由道:“韩信,你可以的。如果你都不可以,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他突然道:“阿言,那你认为的大英雄是怎样的?”
“我啊……”我不由思索道:“我觉得能事事护我周全的人,就已经是我心中的英雄了。”
“这么简单?”
“你以为这很容易吗?有些人往往可护这天下,却独独护不了最亲近之人。尤其在这样的乱世里,我们连自保都变得及其困难。”
他突然沉默了,再次拿起手中剑,看了又看,淡淡道:“那在下就愿姑娘终有一日可寻得那护你周全之人。”
我无奈笑道: “与其期望寻得那一人护我,还不如自己找到在这乱世里生存下去的办法。毕竟,人的情感在待他人时,是如此的脆弱与易变,很多时候靠他人不如靠自己呢。我没有那么大的格局,那些护天下护百姓的事都不是我该想的事。于我而言,要是能护住我最亲近的人,并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就是最好的。”
天色渐晚,月光穿过木窗洒在床沿,我取过他手中碗,本欲离开,却听他道:“阿言,你可喜欢我这般唤你?”
不知为何,我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大概是他的声音过于温柔了些。我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你睡的是小玖的床,乡野粗陋,今晚得委屈你同他挤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