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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的灯 ...

  •   云城特别讨厌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巨大的水晶灯。自他记事以来,这间卧室就吊着一盏奇怪的水晶灯,父亲史科称它为驱邪灯,不过有一天云城从保姆那里得知,它的真名是人造太阳灯。这盏灯不分昼夜亮着,晚上卧室亮如白昼,白天眼睛都难以睁开。即便是这样,史科还要求他们尽量多呆在房间里。

      这间卧室并不是云城独有,史科生有十二个儿子,他们都住在这间房子里。卧室里除了那盏人造太阳灯,就只有十二张床铺,每个床铺上都配有一台电脑。云城曾在电脑上看过上个世纪初的纪录片,这些床铺很像那时医院里的病床。十二张床铺没有交叠地摆在房里,像是十二块太阳能电池板在充电一样。

      云城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书,比云城大一岁的哥哥海城坐在他的床铺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太阳灯。说起他们这些兄弟,模样一点也不像,虽然都是一个父亲的孩子,可是各有各的特点,唯一相同的只有肤色了,十二个人都像黑炭。

      海城摇晃着自己的床铺,云城无奈放下书本。“你能不能安静点?”

      海城提高音量说:“最近有谁生日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云城三岁的弟弟路城举起小手。“我。”路城轻声说。

      海城道:“你生日那天,求父亲把这个灯弄走吧。烦都烦死了。”

      云城说:“没有用的。我五岁生日那天,就和父亲说过的,父亲没答应。”

      几个兄弟齐声说他们过生日时都求过父亲,但父亲都没同意,几个求得狠的,还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回来,甚至不许再提起。海城听了之后,脸憋得通红,转身躺在床上,用手遮住眼睛。

      床上没有被子,他们除了内裤,也没有衣服穿,这一点云城倒不介意,这片地区气候宜人,不需要穿衣服,再说外面的人也摒弃了衣服。只是没有衣物被褥遮挡,他们对耀目的光芒一筹莫展。

      夜渐深了,兄弟们在抱怨声中各自睡去,云城蹑手蹑脚跑到路城的床边,他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小铁锹,又挪开墙壁上的一张油画。这张画是梵高的向日葵高赝品,云城可怜这些向日葵们。

      云城轻轻地用铁锹挖着墙壁,一个脑袋突然探过来。“哥哥,”路城压低声音说,“你又来挖洞了吗?”

      云城说:“对不起,又把你吵醒了。你快睡吧。”

      路城说:“没事。”

      云城继续挖洞,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浸出滑落,滴在墙屑灰粉下。云城伸出手轻轻一推,里面的墙砖应声倒地,随即出现一个可供人爬出去的洞。从五岁父亲拒绝云城换灯的提议后,他就开始挖洞,将近五年,云城终于竣工了。

      他欣喜地从墙洞钻出来,反手用画盖住洞口。他来到卧室外面,一瞬间几乎失明。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逐渐恢复。眨了眨眼,一片美好的夜色映入帘前。

      天上一轮明月散发着皎洁的月光,小路边的池塘蛙声阵阵,漫天繁星映在水中像随手洒乱的钻石,云城蹲在一棵柳树底下,沉浸在这灰暗的夜色当中。他实在受够了卧室里的强光。有晚风拂来,没穿衣服的云城有点冷,便蜷缩在草丛里,静静地睡了。

      第二日曙光初现,云城从草丛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那个小洞钻了回去,好在兄弟们还没睡醒。云城整理了床铺,海城翻身醒过来,看到云城,不由说:“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
      云城说:“我刚刚出去晨跑,摔了一跤。”

      海城说:“起的真早。”

      云城和他们一起走到客厅。客厅只摆了三张桌子,十二把椅子,活像以前的食堂。保姆已经将食物摆放完毕,一粒粒黑色的丸子,有机合成,营养充分,味同嚼蜡。云城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其他的东西,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丸子,他一点食欲也没有。

      保姆双手杵着腰,看猪猡一样看着他们吃完食物。“今天轮到谁去陪父亲了?”保姆发问。

      云城举起手,保姆说:“好,跟我来。”云城跟在保姆后面,离开这栋起居房。走过一条狭窄但平坦的小路,来到了一个小庄园。保姆打量云城说:“你身上怎么这么脏,你带了什么到房里去了?”

      云城没有回答,他也打量着保姆。保姆只穿了一件小裤,她全身的皮肤都是黑绿色的,云城再看自己的皮肤,和烤焦的番薯一样。云城看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自己是白色的皮肤。

      进入庄园之后,保姆就站在门口等候。云城从客厅走到草坪的尽头,那儿生有一株挺拔高大的翠树,亭亭如盖。父亲史科躺在树下的吊床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云城已经有十一天没有见到父亲了,他还和以前一样,黑绿色的皮肤,饱满的脸颊。

      “坐。”史科说。

      云城有些别扭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早饭吃了吗?”云城问。

      史科伸开双臂,尽量的舒展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他沐浴在金黄色的太阳下,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微笑。云城一路看下来,才诧异地发现,史科什么都没穿。

      史科突然转头说:“怎么了?”

      云城说:“为什么卧室里要有驱邪灯。很不方便,我们都不喜欢。父亲,我们换了吧。”

      史科的脸色顿时不耐烦起来。“你们每个都要和我说几十遍,我说过了,那都是为了你们好。怎么能够换呢?”

      云城一时语塞。“哪里为了我们好?”

      史科语重心长说:“那盏灯是仿造太阳做的,用了不少钱。为的就是让你们有光神庇护,远离邪恶的亡灵。”

      云城想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但说出来却是:“可是真的很刺眼。”

      史科不再和云城说话,他只趴在吊床上,晒着太阳。云城只好坐在一旁,看着脚下的草地。云城不知道这样做真的能够培养感情吗?他指的是兄弟们轮流每天陪着父亲。

      只要一提起卧室的太阳灯,父亲就变得冷漠异常。如果不提起,父亲也不会和他开怀大笑,他的那张脸好像生来就是生气用的。起初云城以为父亲不喜欢他,后来云城将这件事归结于父亲性格冷淡。所以每每这个时候,他就静静坐着。

      日渐高移,亭午已至。云城起身道别,穿过客厅时,云城看到上面挂着一张油画。油画里是一个男子,云城看到之后,胃里翻滚,中午的午餐肯定吃不下了。那个男子浑身长满了各种黑斑、红疔、紫疮,没有一块好肉。

      保姆突然从旁边跑过来,厉声尖叫:“你在看什么?”

      云城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保姆拉着云城,回到了起居楼。保姆开始分发丸子,云城漫不经心吃着,路城甜甜说:“妈妈,为什么我们不能吃其他的东西?我刚刚看了很多电影,里面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

      海城噗嗤一笑说:“她不是妈妈,是保姆。”

      保姆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的嘲笑。云城接话:“是啊,这丸子难吃死了,我都要吐了。没有米饭、面包吗?”云城说完,发现海城正朝自己笑,那笑带着浓烈的轻蔑,云城叫道:“别那样看着我。”

      保姆说:“你再不快吃,丸子都没有吃了。”

      云城埋头吃完,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一边忍受着太阳灯的沐浴,一边玩电脑。电脑是史科配置的,因为他要求云城这些人尽量多呆在卧室,便配了这台电脑给众人消遣。有的玩游戏,有的听音乐,云城比较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几个世纪之前的,里面有许多琳琅满目的东西让他大开眼界。

      但要去查那些东西,有一道防火墙挡住了,父亲说这是为了防止他们接触到不良信息,如此许多资料都查找不到。云城点开一个美食纪录片,海城从旁边凑过来,带着客厅里那个轻蔑的笑意说:“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云城说:“什么秘密?”

      海城凑过去指了指那幅画,又伸手从侧面抓了进去,云城几乎快看到自己挖的那个大洞了。云城转过来看着海城说:“你知道就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海城说:“你晚上去外面睡觉,违背的父亲的吩咐。明天是我去陪父亲,我把这个告诉他,看你还和现在一样嘴硬。”

      云城叫住他:“等等,别告诉父亲可以吗?”

      海城朝云城翻了一个白眼,径直走了。云城心里打起了鼓,谁知道父亲会怎么样处罚自己。云城突然祈祷海城生病,或者,或者得今天他看到的那种病。云城翻身起来,诅咒海城全身长满疔疮,和客厅那幅油画一样。

      夜深之后,卧室还亮如白昼。兄弟们陆陆续续睡过去,云城又从洞口爬出去,睡在草丛里。他在外面睡了一晚,便无法忍受强烈的光线,只有昏昏暗暗,他才能安安稳稳睡着。

      第二天早上,云城进卧室的时候,几乎吓了一大跳。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几乎都围在海城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云城从洞里钻进来,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看海城。

      云城凑上去,看到海城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的紫的疔疮,有的甚至流出白色脓水,他用指甲刮着身上的皮肤,一道道鲜红色的划痕出现,脓血从伤口里渗透出来,所有的人看着毛骨悚然。

      海城大哭大闹,路城低头说:“真恶心。”话音才落,保姆就急匆匆走进来,她并没有惊慌难过,只通过腕表呼叫了医生,几分钟之后,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救护机送走了海城。

      云城拉住正要离去的保姆:“海城哥哥怎么了?”

      “不用你管,快去和他们吃早饭。”

      “我不饿,”云城说,“今天轮到海城哥哥去陪父亲,可他病了,能够让我代替他去吗?”

      出乎意料的是,保姆说:“如果你想的话。”

      保姆走后,云城拉住路城的胳膊:“是不是你把我晚上出去睡觉的秘密告诉海城的?”

      路城害怕地点点头。

      云城说:“我不是怪你,只是让你别和人说。”

      云城吃完难吃的丸子之后,便代替海城去陪父亲。史科依旧浑身赤裸躺在一张巨大的吊床上,熠熠生辉的太阳毫无保留地晒着他全身。

      云城走到父亲旁边,有些难过地说:“哥哥生病了。”

      史科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

      云城说:“是我害了他,我咒诅他得了这个病。”

      史科哈哈笑起来,好像他刚刚听到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云城一本正经说:“我在心里咒他得那个病,然后他全身就长满了疮疔,我是无心的,我以为不会灵验,可是没想到……如果早知道会成真,我绝对不会这样想的。”云城的眼泪从眼眶流出。

      史科说:“别想太多,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云城酸酸地想,那盏巨大的人造太阳灯给人庇佑,驱邪恶灵,自己天天晚上在外面睡觉,早已被恶灵附体,所以诅咒才会灵验。云城用手臂擦了眼泪。然后站起来,严肃地问:“父亲,如果我们房里没有灯的话,会怎么样?”

      “会死很多人。”父亲说。他闭上眼睛,恍若在睡觉。

      云城说:“如果我不在房里睡的话呢?”

      “恶灵会找上你,我会生气。”史科说。

      云城低头不语,拔起一棵青草,放在嘴里咀嚼,他突然发现青草的味道如此美妙,比起那什么丸子,好吃的不是一点半点。

      中午到了,云城从客厅离开庄园,惊讶地发现昨天看的那幅油画已经被取走了,云城耸耸肩,回到卧室,发现卧室里多了一个人。新来了一个满月的小婴儿,浑身雪白,众人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路城捏了捏婴儿的脸,神秘兮兮说:“你看他是白色的。”

      我们都是被晒黑的,云城心想。“他是谁?”

      一人说:“保姆说他是我们的小弟弟。”

      路城说:“父亲到底生了多少个孩子啊?”

      云城对新来的弟弟感觉很奇怪。过了几个月,他们已经彻底没有海城的消息了,是死是活,保姆和父亲都没透露半点,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取而代之的一个白皙的小婴儿,而这个小婴儿也在驱邪灯的照射下,渐渐变黑。

      云城试着继续在卧室睡觉,但他睡不着。自从在夜晚的草丛里睡过之后,他就无法忘却晚风拂鬓花香袭人的野外,无法忍受光彩耀目的太阳灯,几经挣扎,他还是觉得天天在外面睡觉。

      他边睡边安慰自己:“我再不诅咒任何人就是了。”

      几个月后,又有一个哥哥发生了和海城一模一样的病症,他的甚至更加恐怖,后背上一大批疹子,里面有青色的脓肿,浑身没有好肉,他不停抓,抓得指甲缝里都是脓血。

      他的结果和海城如出一辙,被保姆叫来的医生送走,之后音讯全无。当天又有一个新的婴儿送进来,保姆说是父亲的孩子。云城仰望着天花板上的驱邪灯,它还在继续发散着刺目的光线。

      晚上睡觉时云城左右犯难,即使他不诅咒人,照样会有人死去。云城本打算克制自己,忍几天之后,他依旧爬到外面的草地上去睡觉,白天再爬回来。

      从那以后,隔几个月就有一个人浑身溃烂,然后被医生送走,然后新的婴儿住进来,新的婴儿渐渐变黑。云城骑虎难下,良心早已麻木,他不和保姆说话,不和父亲交流。渐渐地云城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有什么追求能够支撑他活下去。某一天他在吃丸子的时候,他开始想,如果有一天,他不用吃东西就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神秘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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