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共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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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硝烟逐渐从这片土地上褪去，它曾铺天盖地地袭来，最终只如春日薄冰一般消融，浸入大地，渐渐抹灭痕迹。
永泰元年十二月二。
定远将军府邸的偏院里，林冽一下一下地擦着他那杆磨损得有些厉害的枪，一如十年前，抑或者如十年、更多年后一样。
他注视着这枪，眼神淡然、平稳，仿佛他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也确是在做件每天都做的事。
他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盔甲，那银甲已不再烁然发亮，胸口前更是有一处明显的破损，细细看去，分明是一记圆形的箭孔，那印记四周有些许龟裂，却只在表面，内部大抵只有箭头侵入过，才未有散碎迹象。
他只简单束了发髻，并未戴盔，淡眉疏目，形容淡如清风，身上既无铁甲在胸的豪情飒沓，亦无胸甲破损的残败衰色。整个人就像被什么洗涤过似的，不存半分的喜怒哀乐。
是吧，早不知多少年前，热血、豪情、率性这些东西，就已经从他的身躯里抽离了，如同一个人的力气、或者血液被抽干，从心脏漫延到四肢的彻骨冰冷感。冰冷过后是一种冷淡，连冰冷都无法感知的冷淡。
“将军，有您的信。”昭武副尉魏骁疾步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他眉头微皱，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藏剑山庄专人遣送的。”
林冽擦枪的动作依旧，丝毫不为所动，魏骁在边上立着，也不再多言。
他看着林冽擦好枪，演练了四遍梅花枪法，才终于看向自己。魏骁连忙递上信，心底却不知怎的，总有句叹息不得而出。
林冽拆开信，跃然纸上的，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其笔势转折连绵，体势纵横，俯仰顿挫，风神潇洒，韵致卓绝。
是林冽最欣赏的二王字法。
落款处叶今朝三个字却是正儿八经的颜楷。
叶今朝就是这么个性子，林冽喜二王字，他寄来的信就会是二王的字，落款又专程添上他自己喜欢的颜楷，既取悦读信的人，又不会亏待了自己。
不像叶以清，替别人考虑得周全，独独记不得捎上自己。
“小冽，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当将军。”
“那我给你当军师！”
……
“小冽，这场仗赢了，你就可以晋升将军了。”
“嗯。”那你就是军师。
……
以清……念及此名，林冽不可避免地皱了眉。
魏骁久伴林冽左右，观他眉毛微凝，神情怔然，便知他又陷入了那段回忆。
再冷淡的人，心也是肉长的。叶以清终究还是成功地把自己刻进了林冽心里，以一种壮烈的方式。
只是，值得么？魏骁不懂，或者即便他懂了，他也没有这份勇气，他做不来滴水穿石的水，也成不了愚公和精卫。
“将军，信使还在等您的回信。”虽然回不回都一样，魏骁内心暗道。
五年了，每年此时林冽都会收到叶今朝的信，邀他共祭叶以清。
林冽不可能拒绝，所以回不回没差别。
林冽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却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
哎？不应该是去书房回信吗？魏骁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林冽没有说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听得林冽轻叹一声，才道：“走，去书房。”
叶以清虽然是藏剑山庄弟子，却并不真正葬在藏剑山庄。少年时林冽和叶以清在纯阳宫论剑峰比武论剑，林冽曾说纯阳清冷纯粹，适合归隐，叶以清听后抚着论剑峰碑铭笑道：“那以后老了我们就住在这儿吧。”
可叶以清没等到他们老去，自己就先去了。林冽把他的骨灰洒在论剑峰，将他葬在了天地间。
所以叶今朝的信总是提早寄来，好让林冽早些出发，赶到华山。
林冽每次到，叶今朝都已经候在那儿了，饮食住宿都打点好，只等他到。叶今朝玩世不恭，在叶以清祭日这事上，却比林冽还要认真几分。
今年也没什么例外。林冽十二月十一日到华山，早有小厮等候多时，引他去歇息之所。
才踏进院门，便见叶今朝倚在亭中，手中执杯酒，兀自啜饮，桌上摆了盘棋，却是走到残局。瞧见林冽，叶今朝新倒一杯酒，朝着林冽一递，慵懒道：“小冽来晚了，该罚三杯。”
可不是么，十二日祭，他十一才到，简直姗姗来迟。
林冽上前接过，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酒尚且温热，入口是馥郁香醇，回味无穷。
“喝了我的好酒，还不陪我下盘棋？”叶今朝莞尔一笑。
林冽便坐下来同他下棋。
年年如此。叶今朝总会带来各种美酒，邀他品尝，得了空便拉着他下棋，不下雪就论剑比武，没完没了。
用魏骁的话来说，叶今朝是徒长了副斯文皮相，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行，吃喝玩乐最是精通。
其实爱尝美酒的是林冽，喜欢下棋的也是林冽，喜欢切磋比武的更是林冽。叶今朝不过是，做些他喜欢的事情罢了。
偏偏还让人无法拒绝。
这一年一次的祭日，倒更像是他二人不言而明的聚会。林冽觉察到这点，故而犹豫是否回信。但这纯阳宫就在这儿，也不会长了腿跑掉，林冽回不回信叶今朝都可以来，论剑峰就那么大，他根本不可能避开，与其如此不如应约。
“跟我下棋还心不在焉啊？”叶今朝敲打桌面的动作忽然停住，他猛地把头凑到林冽面前，二人近得呼吸相闻，“你这样是会输的。”
眉是剑挺眉，目是朗星目，面是冠玉面。魏骁说的不错，叶今朝确实生得好皮囊，林冽想道。
对视良久，林冽抵不过他那灼然目光，偏过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也对，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成败。”
叶今朝懒散的声音在林冽耳边作响，话中意味深长之调更是传入林冽心里。
来日方长？一时成败？
林冽对上叶今朝的眼睛，那浅淡笑意目光之下，透出一股林冽很熟悉的感觉。
叶以清，也是这样看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共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