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上天吗》何大仁

18、第 18 章

　　“不许吵！”

　　灵药十分暴躁的揉了揉耳朵，对着面前这数百朵阴森森鬼哭狼嚎的青光厉喝：“再敢叫一声，信不信本上神立马教你们魂飞魄散！”

　　凄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抱着狐桃瑟瑟发抖的健王悄悄将头从对方背后抬起来，看了看那些忽然一动不动、乖顺得不得了的青光有些反应不过来：“……诶、诶？”

　　“哼，不过是些连鬼都不是的魂气而已，嗓门儿倒不小。”灵药将耳朵弹了弹，伸爪子往那朵自沈林风身上飘出来，也是唯一一朵位于往生花范围之外的青光上指了指：“你，将原形现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只见那青光如水波般抖了几抖，缓缓在半空中化出一道虚薄如烟般的女子身影来。

　　陈疾皱了皱眉，盯着那虚魂看了片刻：“……渠明月？”

　　发现灵药似乎对这些鬼火一样的东西有绝对压制性、略略将胆子找回来些的健王闻言也探身瞧了瞧：“咦，真的是明月姐姐！只是，明月姐姐，你怎么跟以前长得有点不一样了？”

　　灵药耸耸鼻子，目光中有些惊奇：“不止她一个。这道魂魄是由许多魂气共同凝结而成，只不过她的魂气最强，因此作了主导罢了。”

　　怪不得上回在登闻鼓旁第一次见到，她总觉得这魂魄里掺杂了许多东西。

　　乌云散尽，月华复又倾泻而下，空气中飘荡着往生花独有的凉凉香气。那虚魂往众人跟前飘了飘，先是对着陈疾和健王行了一礼：“明月拜见五皇子，拜见十一皇子。”

　　健王摆摆手：“我和皇兄如今早就不是皇子了……”话未说完，便见那虚魂对着陈疾怀里的灵药跪下来，仓惶凄切悲不可言：“神仙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

　　灵药将狐狸脸上沾着的糕饼屑拍干净，甚是威严的点了点头：“起来说话。本上神既然来了，自会司法断案，惩奸除恶沉冤昭雪弘扬天道公理。且将你的姓名籍贯，有何冤屈，如何落到此等境地一一道来便是。”

　　虚魂又拜了拜这才重新飘起来：“小女名为明月，是大曌国京都渠国公府上的三小姐。十七年前的一日夜里被奸人胁虏到这万里花庄园内，囚禁折磨数月后残忍杀害，尸骨就埋在这片花田底下……”

　　“嗯？”好不容易从见到鬼的惊惧中缓过劲来的健王往后连退几步，指着前面那片异常茂盛妖娆的往生花抖着嗓子：“这田里，埋、埋着明月姐姐？”

　　“不光是明月。”那道虚魂连同花田里数百道青光，忽地如同聚散不定的青烟般涌动急颤起来，原本只是渠明月一人的声音里陡然混杂入数百道不同的音色，悲声齐鸣：“还有民女京都城外李家村李宝儿，民女羊口胡同赵莹莹，民女都城西市区崇安街崔钰……统共一百多条人命，全为同一奸人所害，裹席埋尸于花田地底，自此虫咬鼠噬再无安宁之日。”

　　用力将袖子从健王手里扯回来的狐桃道：“同一处死了这么多人，早该惊动鬼差地府才是，你们为什么不入枉死城，向地府申报鸣冤呢？”

　　这回开口的是灵药：“因为她们还没死。”

　　“都、都被人埋在地底下了啊，”健王又将狐桃的袖子抓在手里，“没死，难道还是活的不成？”

　　灵药没理他，让陈疾带着她沿花田周边走了一段，放出灵力细细查探：“上回在登闻鼓边本上神便说过，附在沈状元身上的不是鬼，而是魂气，未死之人的魂气。”

　　当时她还曾暗自纳罕，凡人的魂魄孱弱，除非身死难以脱体而出，既然肉身未死，这魂气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如今却终于有了答案。

　　小狐狸倾下身子，从田里拽起一朵妖冶盛放的往生花来：“往生花有镇魂压魄之效，凶手之所以在这庄子里种下大片往生花，便是为了压制这花田底下百具尸骸中的冤魂厉魄，使其无法离体而出。

　　魂魄无法离体，对于地府来说便是未死；肉身腐烂消亡，对于人间来说便是不活。因此这一百多条枉死之魂被活生生困在花田囹圄之内，阳不能入人间，阴不可下地府，始终处于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状态，自然无法被阎王鬼差所察觉。”

　　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虚魂稳住形态不再颤动，闻言后百道女音放声悲哭：“正是如此。我等被困在此处最长的已有五十多年，半步都无法自这妖花中挣脱出去，想要向父母亲人托梦诉说冤屈更是不能，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首在地底被虫鼠咬噬腐烂殆尽，成为这花田的肥料而已。

　　直到十七年前，明月也遭了那奸人毒手被埋在此处，尝试之后发现她的魂魄竟能短暂挣脱妖花的束缚。但一来挣脱的时间有限，二来对魂魄伤害极大，挣脱数次之后不仅没能将这埋骨凶地教世人知道，反而元气大伤险些魂飞魄散，还差点被那奸人察觉。

　　三月之前东南方夜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间或祥瑞灵光阵阵，我等从过往逃窜的妖精口中得知是有神仙正和鹿吴山上的鸡精斗法，之后那祥瑞灵光又往都城皇宫里去了，便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们每人往明月体内输了一道魂气，尽量壮大她的魂魄延长挣脱妖花束缚的时间，选夜间子时阴气最盛时逃离庄园，前往皇宫外头的登闻鼓撞鼓鸣冤。如此撞了两次，皇天不负，总算盼来了神仙大人。

　　上天明鉴，我等皆是一心向善的女儿家，活着时月月拜佛进香，生平再未行过半分恶事，却无辜枉死困于此处，实在怨气难平。只求神仙大人施法开恩，救我等于苦海之中，因果循环报应果然，叫那作恶多端的黄姓妖女为我等一百多条惨死的亡魂付出代价，入十八层烈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黄姓妖女？”一直抱着灵药聆听的陈疾忽然出声。

　　“没错！”虚魂陡然青光大作，眼中恨意滔天：“那害我等一百多人的凶手，正是这百里花庄园的主人，妖女黄四娘！”

　　花田之中静了一静。

　　“可、可是，”健王壮着胆子开口，“你也说了，你们当中最早的都已经死了五十多年，这样算起来凶手如今最起码也是七八十的古稀老人。但那黄四娘顶多也就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把你们全杀了呢？”

　　那样温柔美丽的女子，怎么看都不会是能屠戮百人的凶手啊。

　　“我等绝不会错认！就是她亲手将我们绑起来，以各种古怪药材符咒豢养数月每日取血，直到我等奄奄一息无法承受之后再一刀杀死。这五十多年那黄四娘的样貌从未有过改变，她分明就是个喝人血的妖怪！”

　　陈疾看向灵药，灵药摇摇头：“我查过的，那黄四娘确确实实是个凡人无疑。”

　　只是一个凡人又是如何做到五十多年不曾老去，且在庄子里种下这片镇魂的往生花呢？再说了，好好的她杀这么多人干嘛？就不怕日后入阴曹地府火烧油煎永坠无间地狱？

　　“灵药大人，”站在一旁的狐桃忽然道：“小妖倒是听其他精怪提起过，这世间确有一种邪法，能通过食饮纯净的处子鲜血保持容貌延长寿命，此法有违天道极损功德，故此除了明知精进无望，迟早湮灭于天劫之下的妖怪或是堕入魔道的修真，再无人敢轻易尝试的。”

　　至于黄四娘一介凡人又是如何得了这个法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健王冒着冷汗将狐桃的衣裳拽得更紧：如此说来，那娇媚绝色的皮囊之下，的确藏了一个七八十岁垂垂老矣的黑心妖怪？

　　灵药还是觉得有哪里想不通，似是拼图上总是缺了一角不得圆满：“就为了维持容貌便害了百条性命，那凡人是疯魔了不成？”

　　“凡人有生老病死，女子对容颜的执念远远超乎你的想象。”陈疾摸摸她的脑袋总结道：“既然已经确定凶手便是黄四娘，一个沉迷于歪魔邪道的凡人，只待明日一早返回京都，交大理寺和京兆尹领兵过来抓凶查办，再将这片花田犁开厚葬尸骸，超度亡魂转世投胎，这桩百人失踪案便算就此了结。明月，如此你可满意？”

　　那虚魂立刻跪下叩拜不止：“多谢陛下！多谢神仙大人！”

　　“对了。”陈疾指了指依然呆愣愣毫无知觉，橡根木桩子也似站在花田边上的沈林风：“他这又是什么情况？”总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吧。

　　虚魂满脸歉意：“全因明月无法脱离花田太久，附身于沈大人实乃无奈之举，还望诸位恕罪。陛下放心，他只是魂魄略有移位失了心神，顶多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恢复神智完好如初了。”

　　“这样啊。”陈疾点点头。心中十分遗憾。

　　此间事了，夜风阴凉，陈疾等人便打算再返回庄子里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度过此夜。明日天一亮，立刻启程回宫。

　　狐桃与健王一人一边扶住沈林风，陈疾抱着灵药，正与那虚魂以及花田里百道青光作别时，灵药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遗漏的问题是什么：“黄四娘归根结底只是个凡人，就算学了些延寿驻颜的邪术，到底只是个风吹吹就能倒的弱女子，不能飞没法力，又是如何在不留下任何痕迹，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你们自家中虏到此处呢？”

　　陈疾也反应过来，看向保持着渠明月容貌的虚魂：“别人尚且罢了，明月你是国公府千金，府上防卫严密护院无数，更有底下众多伺候的仆从，黄四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绑了你之后再从国公府全身而退。”

　　沈林风当日也说了，渠明月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在她失踪当夜听见了她的呼救声，急忙冲进房内时人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梳妆镜前一只刚褪下的发簪犹自响动。这怎么也不像黄四娘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事。

　　“她并没有进府绑我，”虚魂回道，“我是忽然从房间内消失的。”

　　“忽然消失？”灵药扒在陈疾肩膀上探头看她，“怎么个忽然消失？”

　　“我也说不清楚。那夜我沐浴完毕换了衣裳，坐在铜镜前松开发髻将耳坠钗环等物取下来，忽然便发现镜子中自己的腿脚竟像融雪般缓缓消失不见，仓惶之下大叫了一声，等再回过神来，便已经在这庄园里头……”

　　“灵药大人！”

　　虚魂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狐桃一声惊呼打断。

　　灵药顺着她惊惧的目光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身体从尾巴的部分开始，如同融雪般缓缓消失。

　　意识中最后的场景，是陈疾那双赤红如血、惊骇欲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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