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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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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庄,牛庄,平庄,全线告急,日军如梳篦子一般来来回回扫荡了周边,将分散的几个独立团根据地并游击分队一个个勒成孤零零的点。
这种阵势也不是没有见过,42年那次扫荡便是这般套路,只是袁朗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一个人,默默沉思吸烟的时候,渐渐变多。
而这个时候,林子言一逮着空,便跟在吴哲身后,吴哲得知林子言也是x大学生后,便不由多了几分亲近,这如春风般的清和更是让林子言折服,和通讯班其他小战士侃大山时,开口闭口都是‘我师傅说---’
齐桓很怨念,口里不说,却早已嘀咕开来-------臭小子,到底谁才是你师傅?!
中午,阳光明亮亮,晒得人暖洋洋的。
林子言被齐桓喝去守电台,那几台电台在独立团其实就是几件摆设,袁朗打仗,说风是雨,多是先斩后奏,然后理直气壮--------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吴哲很好脾气的送走恋恋不舍的林子言,回头,进了屋。
屋内,袁朗低头抽烟,阳光从他额前斜射而下,照的半张脸明晃晃的,唯有一双眸子漆黑犀利,他闻声抬头,见是吴哲,也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一勾。
那一刻,他的眸中,黑色,深深浅浅的一缩一舒。
警觉只一瞬,散去如烟雾。
“齐桓挺喜欢小林子的。”吴哲走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摊开四肢,惬意舒坦。
袁朗一笑,点头,“打个比方吧~一个种地的,种了满园子的土豆地瓜,冷不防发现一个圆滚滚,金灿灿,水灵灵的嫩南瓜,他能不欢喜吗?”
吴哲一呃,摇头,一副‘悲痛万分’,“我说,你夸个人需要这么损吗?!”
“我这不是怕你不理解吗?”袁朗说的语重心长,用心良苦。
吴哲本要还口,却见袁朗已然起身,踱步走至地图前,侧面棱角凛然。
这个人真是说变就变。吴哲心中无奈,却也起身,走至袁朗右手边,一见地图,上面蓝色箭头猖獗,他的神色也不由一肃。
松山刈男,毕业于帝国陆军大学,和他的同学不同,他不屑于屠杀,可以说他是一个极端的崇尚战争的狂人,面对强悍的对手,他会像疯子一般,1939年他亲身参加的在中蒙边界地区爆发的诺门坎战役,那是一场钢铁对血肉的碾杀,那一战对癫狂之中的日军无敕于甲午之于中国,很多日军面对倾天的炮火绝望嚎叫,割腹自杀者,歇斯底里者,长长的战线上并不少见。
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也知道了什么叫做毫无希望的挣扎。
可是那一战上,松山刈男的部队没有一人后退,他本人一连炸了五辆T-32坦克,到后来,面对坦克,弹药全无的他,居然不忘自己唯一的武器,他拔出刺刀,煞红双目,直指迎面而来的坦克。
吴哲叹气,“这是个狂热战争的军人。”
袁朗面色一冷,目露杀气,咬字如金石,“不,他只是个疯子!”
如此杀人者,不惧却无大勇,忠诚却无良知,说到底,只是一个可怕的疯子。
吴哲凝语,他不得不承认,袁朗总能剥开一切虚无的美好,揪出一些很残酷的东西,赤裸裸,血淋淋的直直摆在别人的面前。
这样,总能让别人的心一抖,一呕。
只是,在剥开的时候,他自身又要承受多少?!
经历这些,看透这些,还有多少美好他可以相信?吴哲不知道,却莫名的确定,这样的美好一定存在,他只是不说,默默的尽一切可能去捍卫,去相信。
袁朗将离团部最近的几个箭头一延一连,两人的脸色俱是一凛。
“不会吧!”吴哲低叫,“他大张旗鼓,就为了咱这处人数不足一个营的旮旯?”
袁朗挑眉,坏笑,揪着吴哲的语病,“咱这处?”
“我这不是入乡随俗嘛~”吴哲摆手,“领会精髓~~”
袁朗敛色,“错,咱这处,兵力加上机关,满打满算三百人,不足四个连。”
吴哲咬牙锉齿,“他真是个疯子。”
“小马!”袁朗探头,扬声一喝,“去把齐桓叫来!”
话音未落,齐桓已经冲了进来,一向板着的脸上一丝沉痛,身后跟着一个茫然然的林子言。
袁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这几天,团部有往外面发送的不明信号。”齐桓一顿,有点艰涩道,“咱这里,可能有叛徒。”
吴哲一惊,回头望着袁朗。
袁朗眼中一层寒冰,嘴角绷得死死,两条唇线延至下颌,额上,青筋微现。
“谁?”袁朗问道。
齐桓犹豫一下,“还不确定。”
“谁?”袁朗又一喝,“我问你是谁?”
“宣传干事张有明。”齐桓腰间一挺,并脚回道。
袁朗一笑,眼中寒冰重重,透不进一丝光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把他放了,我到要看看,是狡兔先死,还是走狗先被烹!”
吴哲微寒,却不由感到满腔豪情。
命令简单迅速传下去。
俗话说:狡兔三窟。
袁朗一看情势,发现这一次不用说三窟,老窝难保。
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团部有条不紊的准备转移,袁朗命令临界二营的七连引走敌人,尽一切可能的拖住,掩护转移。
离开的时候,才住几天便已有感情的吴哲不由多回头看了几眼,反倒是袁朗,一路向前,愣是没有回头一次,走的比谁都轻快。
快,得快,吴哲敛神,快步跟上,两人一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不多久,村庄便被远远抛在视线之外。
再接着,便是模糊的炮声。
吴哲立定,仔细一听,一声炮响,吴哲一个激灵,侧首迎上袁朗定定的目光。
袁朗没说话,顿了下,继续埋头前行,可吴哲已经从他的行动上得到了他无言的肯定----那一声炮响是日军最好的97式坦克上悬挂的小口径短炮。
七连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中队,而是日军少见的半机械装甲队。
吴哲转身,袁朗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喝道,“你干什么?”
“回去。”吴哲朗声回道,当时随他来独立团的还有他贴身的一只警卫队,人数不多,却个个枪法极准,“七连根本挡不住他们,就是挡住他们也没有办法全身而退,我们得回去支援。”
袁朗转身,冷笑,“吴副团,不要低估我们的战斗力,更不用说是嗷嗷叫的七连。”
两人冷冷对视,身边有默默匆匆前行的军队。
“你在骗谁?”吴哲扬起下巴,眉峰一挑,“就是我们全部回去,也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袁朗嘴角一勾,却毫无笑意,“你也知道啊~”
吴哲一呃,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比谁都清楚七连将要面对什么,只是他的明了很冷血。
“你要放弃他们。”吴哲并不是在问,而是在诘责。
袁朗环臂,眼神向炮声传来处一扫,又收了回来,只一晃。
“知道七连的六字方针吗?”袁朗泄泄道,看似懒散,却双眼精锐,“不抛弃,不放弃。”
吴哲冷笑,“可你却要放弃他们,抛弃他们,你的确会为了主力放弃局部,袁团长打仗斤斤计较,原来对部下也是精打细算啊~”
讥诮之意,一目了然。
袁朗转身,丢下一句,很平淡,很低----------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活着,但独立团必须活着。
吴哲一滞。
炮声繁急,回击的声音也从没有弱下去过,似一曲号子,有着急管繁弦也奏不出的悲壮,只有震山的锣鼓,冲天的秦腔,穿耳的唢呐才能演绎出这般的豪情。
发呆时,吴哲没有发现袁朗又转身,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他聆听的神情一样肃穆,专注,似要刻入心中,一生。
“走吧~”他抬起手,却悬于吴哲的肩膀之上,久久未落。吴哲侧身,望了眼他的手,垂的似有千钧的东西压着。
“做为一个团级指挥官。”吴哲收回目光,低头垂目一顿,低声问,“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不成熟?”
袁朗将手轻轻落于吴哲的肩膀上,他不愿意告诉吴哲,却不得不说,“是的。”
作为一个指挥官,在珍惜拥有的同时,必须学会取舍,果断坚定,甚至冷血。
在战争中,人命是可以计算的,任何人,都是可以舍弃的。
因为,为了不能抛弃不能放弃的绝大多数生命和希望。
吴哲苦笑。
袁朗重重一拍,“他们都是军人。”
吴哲偏头,疑惑。
“作为一个军人,如果不能活到最后。”袁朗目光沉静,“那最好的结局,不过四字-------死得其所。”
他们会死得其所,死的很值得的,袁朗收回手,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前行。
果断,利落,没有一丝的犹豫,背负着沉甸甸的无奈和责任。
吴哲望着袁朗的背影,忽然问自己:如果需要经历这些,这个让人仰止的高度你还愿意攀登吗?你还愿意站在那里,也许只能看到悬崖峭壁,狰狞怪石,千丈深沟……
我愿意!
吴哲听见隆隆炮声,听见阵阵松涛,也听见自己心底执拗的回答------是的,我愿意!我要站到同样的高度,和他平视对峙,做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哪怕只能,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