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天启牙纸

40、40 沉默与希望

　　新鲜的风带着草叶泥土的气息滚过石桥，从厄坡神殿到外界，不过三四百步子的距离，阿芸看着囚笼中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地扑向桥的另一端，她竟缓下了脚步。
　　控制人傀的中枢塔楼已经崩坏，人傀的尸体遍布了整个神殿，按照计划沈遗秋现在应当在灵力风暴的正中心，那道巨石门前，如果错过了开启灵力风暴的最佳时机，剩下的人就很难逃出来了。
　　“我不放心，我回去看看！”阿芸回头交代了一嘴，转身朝着厄坡神殿内跑去，刚跑了两步身后吹来一阵清风，略过她凌乱不堪的发梢。
　　她咬牙望向桥的彼端，郁郁葱葱的草木，柔软的草地，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你去哪里？！”徐慧见阿芸拨开朝桥涌的人群，朝神殿内走去，她朝阿芸大喊。
　　“去中心！”阿芸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只剩下她铿锵有力的声音。
　　“你这个人！唉……！”徐慧不敢放阿芸一个人再深入虎穴，她想都没想随着阿芸的方向钻了过去，待到她跑到地牢的入口时，身处地牢第四层的女人们也跑到第一层来了，她们时刻准备着重见天日。
　　而在那黑压压的牢们旁，徐慧看到了除阿芸以外的，另外两个身影。
　　时西和安红。
　　“你们两个……？！你们怎么还不走？灵力风暴会将整个厄坡神殿摧毁的！”徐慧在动乱的人群中喊道。
　　没有人回答徐慧。
　　阿芸的眼神一如既往坚定；时西还是那样木木的，不多说一句；安红爱笑，她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在颤抖，眼里含着泪水。
　　“我常想，如果有人能帮我报仇，我甘愿成为他前路上一点火光……”安红的眼泪从眼眶滚落，她说：“现在是我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徐慧突然一下哑口无言，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赴死。
　　“徐慧姐，你走吧，再说下去我可能连最后的勇气都没有了。”安红头也不回走下了长长的阶梯。
　　随后是时西，最后是阿芸。
　　徐慧眼泪夺眶而出，她声嘶力竭向三人吼道：“坚持了这么多年！你们现在这个时候跟我说放弃！”她拨开人群，在人流中逆行一点一点接近那三个熟悉的身影。
　　“姐妹们一个个被杀的时候你们攀着别人的尸骨都要活下去！自己对自己下刀子，戳瞎了眼睛还要活！现在给你们选择了，这不是你们期待的黎明吗？你们给我活下去啊！”
　　阿芸望了徐慧一眼，徐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轻松的阿芸，仿佛卸下了心里所有的担子，她说：“我大概只是不想别人来决定我的生死吧。这些年，缺德事儿我也没少干，送出去混入人傀的姐妹有些被发现了，给神使生生剥皮的，被人傀殴打致死的，她们的哀嚎声我总能在梦里听见……你就当我恶有恶报吧。”
　　就当我们这些踩着白骨活下来的人，罪有应得吧。
　　……
　　越往下深入，地牢内越空荡荡，她们记得从牢里放出的每一张脸，如今这么空旷的监牢，也算值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沈遗秋横剑准备迎战追下来的神使，没想到在楼梯的另一端出现了四张熟悉的面庞。
　　“你们为什么……？”沈遗秋不解。
　　“我们办事儿你就放心吧，都带出去了，只要过了那座桥，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安红朝沈遗秋笑道：“我们不放心你，你这么年轻，要是办砸了怎么办！”
　　安红虽然笑着，但沈遗秋注意到了她殷红的眼眶。
　　安红，时西，徐慧，阿芸，正好四个人。
　　沈遗秋猛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可安红已经冲了上去触碰了石门上闪着红光的，冰冷的双眼。
　　“不……！”
　　沈遗秋想要抓住安红的手腕往回拽，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瘦弱的身躯抽搐着，灼烧的声音，安红豆大的泪水一掉下来便化成了飞烟。她在沉默中痛苦、哭泣、恐惧、憎恨；她在沉默中留下笑容、希望和爱。
　　没等沈遗秋反应过来，时西、徐慧和阿芸也伸手了，去触碰火红的灵力球。摸上去的时候阿芸没有多想，只觉得很坦然。
　　许多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那个在枣红村拼死要带她逃出翡山的未婚夫，现在不知道娶亲了没有。她被人害过，也害了不少人，这样曲折坎坷的人生说没有遗憾是假的，她啊，有太多太多的心愿未了了。
　　但此刻阿芸没有一丝后悔。
　　时西在灰飞烟灭前，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在听闻沈遗秋等人的计划之后，就已经做好了为之赴死的准备了。残破的灵魂让她异于常人，活着会成为累赘，死了也进不了轮回。
　　厄坡神殿将她毁了个彻底，她也将拖着残躯将厄坡神殿化作废墟。
　　怀揣着太多的恨意与悲哀，在终结苦痛的时刻给予更多人生的希望，对于时西来说也许已经是不敢奢望的最好结局了。
　　徐慧和他们三个都不同，她从头至尾都想离开厄坡神殿，她为了能够活着出去一直忍辱负重，而这次她是真的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了，那么近，伸手就能抓住它。
　　一路追下来时徐慧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她碰到灵力球的那一刹那，她恍然大悟。
　　她所求不过是黑暗中的人魂能冲破枷锁，如一盏盏明灯照亮时间的长河。是啊，徐慧多想活着啊……多想活着看到那一双双曾经被困在牢狱里的眼睛重新焕发生机。
　　徐慧会死的，但有人会替她去见证，见证那些从神殿逃出去的，坚毅不屈的灵魂们是否会在新的天地生根发芽，那点不灭的心火会不会越烧越旺，照亮更多的地方。
　　徐慧会死的，沉溺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作泥沙沉积，但她确信还活着的人会替她走下去。
　　在消散之时，她只感觉生和死的界限被模糊了，前路似乎也没这么可怕了。
　　陆亓和方轻崖送完最后一批人上地面，他们看见时西、徐慧、安红和阿芸四人往回跑，担心沈遗秋那边出现什么差错，连忙跟在四人身后往回跑。
　　就在最后一个拐角，陆亓看见了安红瘦弱的背影化成一缕飞烟，雾蒙蒙的，在那些烟的中央，有缕火光越烧越明亮，陆亓从未见过如此耀眼夺目的光亮。
　　她似乎听到了安红在对她说话。
　　“陆亓姐姐，等你……等我们都出去后，你也给我们写个故事呗？”
　　“把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写进去，写这黑不溜秋的地牢，写我们要用神剑卷起灵力风暴，写大家为了活着回家想尽一切办法，写聪明的阿芸姐帮姐妹们混入人傀……
　　“当然，你自己也要写在里面！还有方医师，给我们治病了呢！在故事的最后，我们大家都离开了神殿，成为铲奸除恶的大英雄，你说这个结局好不好呀？”
　　“陆亓姐姐，你要答应我哦，我以后还想再村口听到自己的故事呢，然后我还要带我爹娘去听，抱着我的娃去听，听好多遍！”
　　“我们……我们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不是吗？”
　　火光明晃晃照亮了最阴暗的地底，停留了一小会儿，之后便化作灵力流的一部分，彻底消散了，什么都没留下。
　　“安红——！！”陆亓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地牢，石门吸纳够了灵力，剧烈颤动起来，缓缓开启。
　　沈遗秋望着那火光消失，他紧握着霄汉剑，说不出一个字。
　　“沈遗秋！你为什么不拉住她们！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们去送死吗？！”陆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拽住沈遗秋的衣领，逼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她的脸上满是蓄不住的泪水。
　　“这就是你说的救人吗？！这就是救人吗？！”陆亓的愤怒与不解冲荡着沈遗秋的神智，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遗秋，你说话，你给我说话！她们的死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你告诉我！”
　　方轻崖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拉住陆亓，说：“你冷静，我相信沈道长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他一定有什么理由……”
　　“你放屁！他不愿意看到就去阻止啊！有再多的理由能对死人解释吗？！”陆亓的力气奇大，方轻崖几乎摁不住她。“我告诉你沈遗秋，你谁都救不了！你谁都救不了！听见没有……你……”
　　说着说着，陆亓再怨不下去了，她松开手，失望地别过头，泣不成声。
　　沈遗秋垂目，手中仍握着霄汉剑，身后的石门也已经开启完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人死能复生吗？！”
　　“不能，但她们未完成的，我会替她们继续。”
　　哪怕这幅身躯在灵力风暴中被扯碎，他也要完成那四团明亮的火焰，未完成的事。
　　神殿太黑了，她们想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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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力风暴中心的严洛烽听到底下传来轰隆一声，石门被沈遗秋开启了。他命令风神在石门后待命，协助沈遗秋操控灵力风暴，代到整个核心灵力流混乱，不足以支撑封印之时，他便破茧而出。
　　他要击碎最底下的藏风局封印，将神风门徒带离这该死的鬼地方。
　　石门开启，沈遗秋带着霄汉剑走入石门内，里面是个刻着巨大封印阵法的平台，这里是灵力风暴中心最为薄弱的地方，灵气流在他的头顶上如刀刃刮过，凶猛无比，哪怕在最弱的地方也是一阵阵螺旋飓风，沈遗秋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霄汉剑如饥似渴吸纳着中心的灵力，他两只手死死抑制住它，才没让霄汉剑脱手而出。
　　沈遗秋没有用过霄汉剑，对灵力更是不解甚多，可他必须完成这件事情。心底里似乎有个拳头大小的光球一闪而过，沈遗秋不由自主举起霄汉剑，吸纳更多的灵力。
　　他尝试将内力注入霄汉剑，让自己的内力与几乎失控的灵力相勾连，单薄的身影在灵力风暴中摇摇欲坠。
　　霄汉剑直指灵力风暴正中央，直指困住严洛烽的符纹光茧。想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灵气流在接触到霄汉剑锋的刹那形成了龙卷，被吸纳吞噬。
　　再加把油，沈遗秋的内力在霄汉剑中流窜，企图捕捉到混乱灵力流的一端，当他终于完成勾连之时，霄汉剑闪出一丝剑光，一股灼烈而霸道的气劲缠上剑身。
　　这一幕……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遗秋随心而动，执剑划圆，剑分阴阳，剑身的气劲如明亮的火焰，照亮每一寸阴暗，如星河闪耀的灵气在这太阳般夺目的光芒前尽数失色。
　　剑身一寸一寸挪动，气劲残影凝结出一柄柄带有灵力的光剑悬浮在沈遗秋的身侧，吐息之间，剑光划过的地方竟生出几十柄光剑，环绕在沈遗秋的身后。
　　光剑游移旋转，在通明的光亮中，一个阴阳八卦阵在沈遗秋的身后若隐若现。
　　……是万剑归元！
　　被困在光茧中的严洛烽看到那熟悉的阴阳八卦阵，他都傻了，以沈遗秋的功力是不可能习得万剑归元诀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光剑漫天舞，搅得灵力风暴更加动荡，八卦乾坤扭转，一柄柄剑冲破束缚朝周遭石墙冲撞而去，吸纳了灵力流的光剑凶悍无比，所到之处无不引起爆炸坍塌。
　　找到了其他出口的灵力流四处乱窜，争先恐后想逃出地底。大量灵力的流失让封印严洛烽的光茧不再牢固，他将风神召来身侧，一声令下便击碎了失去力量的光茧。
　　此时的灵力风暴已经被削弱了许多，严洛烽被卷入风暴里转了两三圈，便被风神揪住了命运的后衣领。
　　还不够，只有几个坍塌的小口灵力流散得还不够快，沈遗秋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如果他没有记错，灵力风暴的正上方应当就是明神宫，他要将明神宫粉碎，释放出所有的灵力流，那样的力量足以让厄坡神殿永沉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