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48、利弊得失

　　当晚一日一战，新暇派唐嘉山出阵容言居季舜。

　　容言居自负是收集了天下秘事，对于当年唐嘉山与嵇芳台之间的一些曲折是非也早是有过细细专研，之前在一日一论时就含沙射影的说过此事，见唐嘉山当时颇为沉默，于是心里便自以为抓对了脉门，准备在一日一战时也善加利用一下这段辛密。

　　现在他与唐嘉山对阵，季舜恰好就可以借此机会卖弄口才，想着自己可以隐晦地说些唐嘉山与嵇芳台的陈年旧事，以此将唐嘉山逼得方寸大乱，无心恋战……毕竟这些事确实有违正道之人的颜面，唐嘉山身为正道十大门派之一的新暇派掌门，却与“当世魔主”有着私情，还生下来一个“孽种”……

　　这事是唐嘉山一辈子的耻辱，是他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污点！

　　哪知，这季舜虽无耻到这一步，可他上场比武后，正经对战的时间还不及他说完冗长的一句是非的时间长。因这一战竟是被唐嘉山三招之后就得胜了，简直是迄今为止最为迅捷的一战！

　　而唐嘉山这三招分解下来，便是如此一个步骤：

　　第一招，当仁不让地一剑挑断季舜手筋，再附赠上一掌打得他口吐鲜血；

　　第二招，剑柄击向季舜下巴，反肘击向其腹部，打得他跪地不起，

　　第三招，抬手一剑劈下，眼看要将他一剑毙命了，季舜赶紧认输告饶……

　　根据传统惯例，一日一战虽宣扬的是点到为止，但遇上冥顽不宁的对手也是可以杀之而后快的……可作为名门正派，理应遵循心中的一念之仁，一旦对手求饶，就没有赶尽杀绝的道理，所以为防唐嘉山那一招收不住硬生生的往季舜身上招呼下去，杜重瑕当机立断的冲上去，一脚将季舜踹到墙边，及时挽留住他一命。

　　不过看沉星园的院墙是坚石修筑，却在季舜被踹飞到墙面时出现一丝裂纹……

　　作为全场最有发言权的带大夫之一，药王庄蒋奕直判断出季舜现在的伤势情况应是：轻则，筋脉尽断从此躺着活完下半辈子，重则，当场毙命。

　　看吧，果然是极具正道中人的一念之仁，至少靠着杜重瑕出手相救给了季舜一个选择题，若是他身子骨够坚实，还是可以过完下半辈子的……

　　杜轻舟本以为这一战也会延续昨天的风格，也是一场客气而不容置疑的胜仗，哪知是胜仗没错，却是赢得这么果断，一点虚招都没有废！

　　“唐师伯好威武！”人不可貌相啊，还以为唐嘉山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会比昨晚一战和人家周旋得更久。

　　亏她还以为人家被季舜含沙射影的羞辱会碍于颜面忍气吞声……

　　没想到啊，他的做法竟是和自己一样，是仗着实力碾压，单方面的暴虐了对方！

　　做得太解气了！

　　之前一日一论时听到季舜那么信口开河时，杜轻舟就在想，若是谁也把自己的痛处指指点点的，自己一定让他知道“惨”字是怎么写的！

　　现在胜负已分，正道中人虽也有人小声在议论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还没有看过瘾呢，但更多的还是纷纷上前祝贺唐嘉山旗开得胜。

　　而邪道那边，一来是眼下不盈谷中最权威的大夫上官昉不在，不盈谷其余人等虽也是精通医术，但自问医术尚且不至于精通到那个地步，是纷纷对着季舜摇头感叹，而其余圣门十派的掌门，也是各自感叹了一下便摇着头往回走了，很庆幸不是自己遇上与唐嘉山对阵，果然，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运气好也是一种实力啊……然后就只有各怀心思的容言居门人将季舜抬了回去……预知后续如何，暂且无可奉告……

　　宣布了唐嘉山获胜后，各自散场走开，商繁胥见杜轻舟一路上都为唐嘉山的手段称奇，商繁胥笑着揉揉她的头：“若非他有如此手段，他又如何能与唐慎显活到现在。”

　　这话倒是挺中肯，杜轻舟点点头，又问他明天就是最后一场的一日一战，他预备派出何人出战？

　　商繁胥说这事事关重大，他还得在斟酌一下……

　　如今的战局，正道这边是五胜一平两负，无论怎么打接下来都无法再逆转正道的胜局了，如此情形，不知他有什么可斟酌的？

　　奈何他才是枢机库掌印，而她不是，所以她虽觉得没什么可斟酌，但他要是硬要斟酌，她也不好反驳……

　　于是，他就斟酌着陪她走到她的房门前，见她推门要进去，他就低着头若有所思的一起进去，杜轻舟觉得这怎么行，莫非自己又得像昨晚那样陪他胡搅蛮缠大半夜？

　　接着在她坚决阻拦下，他又半推半就的被她拖回了止步亭前，但由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思考重大问题的表情……杜轻舟自问陪他这样走来走去也是耽误不少功夫了，不知他到底斟酌出什么结果没有？

　　听她这一问，他意味深长的感叹：“若是权衡利弊，细细打算，如今安排出这样的胜局，并非是最有利于正道的做法，然而，这却是最能让你满意的做法……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让着你，对此我也是很意外……”

　　“所以，你斟酌的到底是什么？”听着他这话，杜轻舟忽然感觉凉风飕飕，不行，自己得赶紧回去。

　　商繁胥拉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真挚而热切地看着她：“我想，你于我而言，确实是不能用利弊得失去考量的人，所以……”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斟酌什么要紧事，对吧？”她从他眼里还发现了躁动与期盼，顿时收回了自己的手，“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在想什么大事，哎，我也是昏头了。”说着她就打算溜了。

　　“明日一战……”他没有特意叫住她，而是这样在说，“我想，应该也会是一个胜局。”

　　“所以，你到底打算派谁出战？”虽然急着要走，但她还是关心出阵的是谁。

　　“竹隐派公孙宏远。”是的，如她所愿的，明天会又是一个胜局。

　　这公孙弘远可是竹隐派掌门之外的最强战力，他的身手可与冯南烟比肩，让他出阵这个安排挺不错，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胜局。

　　他想，若是自己不做出一些适当的调整，兴许她就要不惜接连出阵三场，为正道拼下一个胜局。若是她这样做了，是生怕他会因败落邪道一程而发生意外，那他临时改变计划，也是因为担心她会在出阵比武中有个闪失。既然彼此都能为对方考虑到这一步了，那她还畏首畏尾个什么劲，怎么还不敞开怀抱的奔向他呢？

　　杜轻舟在确定了明天也是一个胜局，他终于不想再整出些幺蛾子时，心情有所放松。正转身笑看他一眼，却见他正目光阴郁地望月幽叹，着实是一副痴心错付的凄惨神情。

　　月色余辉笼罩着他的身影，夜风将他的哀伤徐徐吹起，杜轻舟也被那风吹拂过，不禁有些跟着他一同感怀，她内心不觉也荡漾出一丝倦意……要不，今晚就别回去了，就宿在集殊院又如何？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自己竟对他心软了，竟不忍心见他难受所以就想成全他……哎，自己果然是时不时就要妇人之仁一下，现在正邪大会尚未结束，是陪他儿女情长的时候吗？

　　迟疑了片刻后，她还是又坚定的转身走开了。

　　她果然是不会为自己停留的……对着她的背影，商繁胥落寞的笑起……

　　可就是因为她的不肯停留，所以自己至今情愿追赶着她的脚步，也情愿如此的追赶持续一生！

　　第二天，一日一论进行到了最后一天，由昨晚的获胜者唐嘉山上场敲响了百论钟，至此确定了最后一个论题，一日一论第九论：论得失。

　　邪道那边的上官昉是至今没再出现过，不盈谷因为还要救治容言居的季舜，于是今天出场的也就仅仅是上官昉委派的那位代表出席，其余人都在忙着救人。

　　既然不盈谷还在为救人辛苦，看来那季舜也确实挺皮实，应是能撑过来的。

　　因正邪之间一日一战的战果分明，正道这方五胜一平两负，所以论证依旧是正道先请发言。论得失，先由正道各自讲述生平中最得意的是获得了什么，而最遗憾的是失去了什么，正道讲完再轮到邪道开讲。

　　经这一日一论挨个听下来，虽然第一天论善恶她缺席了没听到，但接下来八论她是场场都在听的，果然，正邪之间三观是完全不同的，但就是这完全不同的三观，他们却是也在为了各自的理想抱负而各自使出招数拼尽全力……

　　若论到努力这一项，个顶个的，能坐到这里来的，都不是好吃懒做之辈；

　　若论及天赋，在座人等也各自都有天赋异禀之处，是非常人能及的存在；

　　若论及坚定立场，大家为了彼此无法融合的三观也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鄙视对方，是谁也不会听谁的劝……

　　正因如此，因为彼此都是聪明而有追求的人，所以根深蒂固的，会有正邪之别，若是谁妄图站立到正邪之上，让正邪两道都听其号令，即便有一天选之人真的凭借前无古人的实力做到了，但片刻之后，兴许就会被正邪两道合理消灭掉，因为他若偏颇哪一方，另一方都会视其为叛徒，若是哪一方都不偏袒，则整个人就沦为了独夫……

　　幸亏商繁胥这人挺聪明的，应该不会有这种想要凭一己之力统一正邪两派的狂妄想法……当然，若是他敢这么想，她会第一个跳出来将他打醒！

　　这种白日梦可是很要命的，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千万不能这么想。

　　当晚一日一战，竹隐派公孙弘远出阵对战若水派岳勤。

　　这岳勤无疑是若水派临时借来的外援，杜轻舟目测这人也是个狠角色，身形矫健，内力浑厚，目光中满是杀戮之气。原以为公孙弘远与其对阵应是一场恶战，没想到，这公孙弘远也是不负杀手之名，居然将暗杀行刺的手段用到了对阵比武上，硬是让岳勤活着上场，死着出去！

　　而他出手之果决，简直比唐嘉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一上阵，那岳勤尚未与他当面较量，公孙弘远便大大方方的将一只夺命飞镖飞掷而出，岳勤还以为这只是开场挑衅，不在乎地直接用手去接那飞镖，然后手指就被飞镖的利刃刺破，岳勤正笑骂一声：“雕虫小技！”而后就倒地不起，口吐泡沫……

　　在场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都挺震惊的，这么就结束战局了？

　　就见公孙弘远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三，二，一，然后他举手示意：“对手已经毙命，这一局，是在下获胜！”

　　玉荀笙对此战局也是有些疑惑，他带着陆文虎一起去探查了一下岳勤的鼻息，确实是没气了。待他二人确实要宣布公孙弘远的胜利之前，公孙弘远为稳妥起见，让竹隐派的人拿上来两粒解读的丹药，为确保他二人没有被沾染上岳勤毙命的毒药，还是服下解读丹药更稳妥一些。

　　服下丹药后，玉荀笙拉起公孙弘远的手宣布，一日一战最后一战，竹隐派公孙弘远获胜！

　　在宣布了这个结果后，又宣布了正邪两道如今的战果：一日一战至今已比过了九轮，正道：六胜一平二负；邪道：两胜一平六负。根据正邪掌门人联席大会想过规定，明日便是大会闭幕式，上午正邪各家掌门齐聚广鸿堂探讨会议收获与心得体会，下午开启闭幕战，但凡是一日一战中获胜的或是尚未出阵过的与会人士皆可以向对家门提出比武邀请，还请双方点到为止，若是有一时忘乎所以手上没个轻重的，基于是自愿参与比武，死伤如何与人无尤，谨在此提前表示深深的遗憾！

　　当晚，商繁胥便再次拉着杜轻舟到止步亭前谈话，说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

　　看他那严肃的样子，她起初是本吓了一跳，严阵以待的等着他对自己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但他这一开口她才知道，他竟是在自己吓自己！

　　他说：“明日闭幕战，按照传统惯例，应是枢机库新任掌印出战第一场。鉴于正邪掌门人联席大会的相应规定，邪道那边将有在比武中获胜或是尚未出阵的人前来挑战，所以，我明天对上的人，若非是玄元神宗的谭苏，便会是云霄宫的四大长老之一。”

　　“你是打不赢他们的！”这简直就是个肯定句。尽管没有真的动手，但商繁胥的实力，即便是能与大师兄叶全比肩，却绝不会是谭苏等人的对手。

　　“不错，所以我一旦有个闪失……”说到这里，他的心情分外沉重起来，眉头也不禁微微皱起，“那我们……”

　　“是啊，你别说了……”杜轻舟一把扑进他怀里，而后颤抖起来。

　　“轻舟妹妹，你竟然这么担心我吗？”她这反应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他本想在她面前卖惨一下，说不定今晚就能将半圆画得圆满了，哪知她竟能动容成这样……

　　不同于他的大喜过望，此刻扑在她怀里的杜轻舟完全是另一种想法……她之所以颤抖也并非是装出来的，那是因为她这是笑得花枝乱颤呢！

　　他自己吓自己也就罢了，还居心不良的来吓唬她！

　　那云霄宫的四大长老，确实也是实力顶尖，之前在云霄宫时便一直神神秘秘，若非大事从不参与，即便大事也都是起陪衬作用，从不冒头，这般低调不问世事的，这次大概率的不会出场，就是来莅临表示表示的，毕竟嵇芳台没来，他们也不来，万一乔善因等人来了压不住场面怎么办，云霄宫身为邪道之首还是有自己的面子要顾及的！

　　而谭苏，因为商繁胥也不知道元集真的事，所以他也觉不知道，人家元集真已经让她去谭苏面前露面了，这下谭苏自当明白她就是他们玄元神宗宗主未来的“岳母大人”，而自然而然的，这商繁胥必然就是“岳父大人”，看谭苏之前对元集真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应当也是知晓他不能太为难了自家宗主的“岳父大人”，否则将来他家宗主的姻缘道路太坎坷，也就是他害的！

　　自然，以上想法都是基于人家自觉的情况下才有的乐观考虑，若是人家不自觉，便做一些不乐观的考虑吧……于是，杜轻舟心里招呼了一下元集真：阿真啊，你也听到商繁胥说的这事了，你说怎么办？

　　元集真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能怎么办？看你坏笑成这样，能怎么办你不是已经想好了！”

　　杜轻舟表示自己还是得征得他同意才能这么做啊，毕竟万不得已时需要他出手相助，所以，还是非得在此拜托他一下才行！

　　元集真见她这么敬重自己，也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算了，什么叫万不得已时，这才多大一点事，你就和我万不得已了！”

　　他的语气依然是傲慢又嚣张，可也依旧是对她有求必应着。杜轻舟心里谢过他一句，而后便对商繁胥道：“你现在觉得那枢机库掌印的位置坐着挺危险了？”

　　她这声调完全就是在打趣，商繁胥将她拉起来一看，她的确也是完全就没有伤心的模样，是一副坏笑的脸。他顿时有些失落；“你就一点不为我安危担心吗？”

　　杜轻舟拍拍他的脸，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神情：“你傻呀，若你死了，我大不了就是和你一起去，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这不是担心不担心这么简单的。”

　　“你是这样想的吗？”虽然又被她贬低，可他的心情却一下开怀了不少，“轻舟妹妹一心与我同生共死，所以……”

　　“所以与其担心你有个什么万一，不如我们想办法共渡这个难关。”自从知道自己与他性命相连了，从此就不能和他再全然的划清界限。而且在他不遗余力的话疗下，她也确实对他存有了一定感情疑惑。

　　“那你想如何与我共渡难关呢？”她能这么说，想来是心里已经有所盘算了。

　　他的轻舟妹妹确实是与众不同的，若是别的女子，听到明日就是自家郎君难以躲开的“死期”了，这时必然该柔肠百转，心慌意乱，兴许情绪再一激动，便会说出：别无所求，甘愿以身相许……然后便与他得成好事，到了明天就是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送他出战，一面见他与人生死搏斗，一面对他哭得心神俱碎……若然最后他有惊无险的回来，那时她自当柔情蜜意地拥抱过来，再与他好好缠绵一番……

　　自当，自己所选的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所以上述庸常的快乐自己是无法消受得到了。凡俗女子即便说出要与自己同生共死，愿意为了自己不惜一切，却终究无法让自己获取更多的惊喜……所以，唯独他的轻舟妹妹是不同的……

　　“哎，你也别太把我的话当回事……”她说这话也并非是要推翻自己之前所说，而是兴许关于明天的难题根本就是他自己吓自己，“你到时候看看有没有难关再说吧？”

　　就算明天元集真会及时出面阻拦，不会让人伤及商繁胥的身家性命，可最后的做法，还是防患于未然，听刚才元集真那口气，兴许他这时就已经去防患于未然了，既然如此，明天兴许是真的没什么难关可以共度的。

　　“你的意思是？”听她这话信心满满，莫非是这几天下来她又有什么自己尚不知晓的奇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