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21、避无可避（下）

　　那人看着眼前一直和商繁胥勾肩搭背着的杜轻舟，人家已然成亲，就算做出再亲昵的举动也不无不可！

　　这他是知道的，而且，他还听闻她在商家很是受宠，不仅获商家那位老太师亲自传授了商家剑法，还赢得了商家阖府上下的一直推崇……

　　这样看来，她必定是活得很滋润了，从她那娇艳而灵动的面容就可以看出了，她和商繁胥之间，即便不到恩爱至极，至少也是相处融洽的……

　　可她若是幸福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么故意的在他面前表演出来！

　　过往几天，每逢她出得商家大门，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追随左右，自己分明见着，她对商繁胥并未有太多钟情，可怎么今天，竟是与自己一见过后，她便特意装出与他亲密无间的模样……

　　她这么做了，无非就是想让他认为她够绝情！

　　她是希望他死心的，他能够明白这一层用意！

　　可当年，她早已死死地困住了他的心，她应该知道的，从那时起，她便是他的，他也是她的，他们属于彼此，这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就算是他们自己！

　　那年雪夜，他将她从雪堆里挖出来，把这已然冻得昏死过去的小孩抱在怀里，心想要死我们一起去死……

　　从那以后，他一直觉得，这天地间纵然太多不公平，自己虽不受任何人的眷顾，但好在还有她陪着自己，就算终其一生一无所有，唯求我们能相依为命活下去……

　　可如今，经他推波助澜，鼎力成全，她已成为了备受宠爱的商家少夫人，风光无限，安富尊荣……

　　而他自己，将继续背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统领阖族砥砺奋进，不日造就一代伟业……

　　在各自的道路上，他们看似渐行渐远……但他却依旧还是坚信，终有一天，终有一天自己达成心中宏远，便甘愿为她放下一切，届时是哀求她可怜自己也好是彻底告诉她所有真相也罢，无论用何种办法，他还是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的……

　　因为她是他的阿衡，永远都是！

　　当初自己与商繁胥约定本来就不是托付她一世，只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托付了她一时，他们说好的，十年为限，如今，只是过去了两年……

　　还有八年，自己不该这时便心灰意冷，自己和阿衡的幸福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待到十年一到，自己大业得成，便可以放下现在经营的一切带着阿衡离开了，即便那时阿衡对自己仍有误会，但相信自己诚意所致，必定金石为开，会让阿衡明白自己的难处的！

　　那人不觉在自己的冥想中又参悟了一层根深的境界，自认是不可急于一时，一切的机缘还在将来……于是，这下脸也不阴沉了，神情也不晦暗了，甚至他嘴角隐隐地还带了一丝笑意。

　　商繁胥只见对方那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着明亮的光芒，脸上忽然也是神采盎然的，虽不知他是怎么说服他自己的，但看着样子，人家是只有一套歪理安抚住了情绪。

　　所以，今日必定也就是见一面罢了，对方是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了！

　　而那何循循，在听了杜轻舟那玩笑一般的危险后，也不自作主张，而是温柔地唤了那人一声：“公子……”

　　“阿衡的话，我都听见了。”何循循点点头，正又要接着继续，却见那人轻轻摇一下头，她乖巧地不再吭声了。便听那人一叹，“没想到，今日我们一见，竟会从阿衡口中听到如此决绝的话，从前你是绝不可能如此待我的，阿衡，莫非从前我竟然没有把你认清过吗？”

　　张口即可推卸责任，此等好本事，到底是谁没有认清过谁呀！

　　杜轻舟却也不和他一般见识，又捏住商繁胥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商繁胥，我从前是历来就没洗脸吗？怎么有人说他认不清我？”

　　商繁胥看看她，又看看那人：“这个……”

　　杜轻舟用力地捏着他的脸，迫使他只能看向自己：“商繁胥，你还敢不向着我！”

　　“不敢不敢，轻舟妹妹天姿国色，自然是让人不敢逼视！”他哀哀地告饶，好不容易才换她松开了手。

　　这回，杜轻舟终于没再趴在他肩上，她站直了身子后，似笑非笑地看看那人：“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阿衡，世事已然如此，我们何必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那人迎着她的目光，神情越发温柔起来，一副要对她好言相劝的姿态，“即便是那时，我也从未想过弃你而去，我对你说过‘等我回来’，说回回来，我便一定会回来。”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还该谢谢驸马爷当时手下留情没有对我下死手呀？”杜轻舟自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应付他，可脸上尽管很若无其事，手上却不住地掐了商繁胥的后背好几下。

　　喂，商繁胥，你把我带这里来，该不会让我听一晚上这些风言风语吧！

　　商繁胥脸上也是淡然表情，尤其是见她这么着急的在提醒着自己，这下表情就更淡然了。

　　那人虽被他二人的互动所刺激，却还是清风和悦地与她对视：“阿衡，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客套了？我自然是舍不得你死的，若这世上你已经不在了……”

　　听着此等言语，商繁胥还是不出声，杜轻舟有些抵不住了：“商繁胥，你怎么听得下去……”

　　你商繁胥要是还不劝他住嘴，信不信我现在又过去在他身上捅一个窟窿眼！

　　杜轻舟正如此想着，却听那人轻轻一笑：“阿衡，我对你说‘等我回来’，等不等是你的事，回不回来是我的事，即便你待我无情，我却不能待你……”

　　“好，你这意思我是懂了！”杜轻舟原本还指望商繁胥能劝劝对方赶紧住口，但看样子自己是指望不上他了，毕竟，对于商繁胥来说，带她来这里，大抵就是想试试她再与那人重逢时会激动到哪一步，他不开口便是不想坏她的好事！“商繁胥，你也同样听明白了吧？若是今天我不杀了他，往后他还会跳出来成为我们的阻碍，既然人家执意如此，仅凭嘴上劝一劝看来也是没什么作用了……”

　　说着，断离剑又重新出现在杜轻舟的手里，何循循一见大骇出声：“你想做什么，疯了不成！”

　　那人却是一言不发将杜轻舟盯着，照旧面带微笑。

　　商繁胥见对方笑得气定神闲，便悠然地也转头看看杜轻舟：“所以，轻舟妹妹到底想如何行事呢？”

　　杜轻舟能看出，他二人，一则是有恃无恐，另一则是幸灾乐祸，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呀！

　　她长叹一声，略有些愁容地对商繁胥道：“我觉得还是得杀了以除后患！”

　　商繁胥见她这愁容，虽然知道她更多是愁给自己看的，却还是担心她心底终究放不下那人，便很是洒脱地对她道：“但凭你做主便是。”

　　“好。”杜轻舟郑重地点点头，接着便越过商繁胥，一剑向着那人比划过去。

　　那何循循倒也是对那人有几分情意，见此情景，当仁不让地挡在那人身前，硬是寸步未退：“你若要杀，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

　　“这个本事我还是有的。”杜轻舟听了只觉好笑，正要先把这挡路的杀了，却见那人拍案而起，同她开始过招了。

　　杜轻舟一边与那人交手，一边在想：看那人之前那沉得住气的样子，兴许自己只是拿剑针对他，他是不会这么大反应，可她摆出一副要杀何循循的架势，那人便受不了了！

　　没想到她竟然歪打正着，倒是成了那人与何循循之间感情的试金石了！

　　那人虽有伤在身，动作却是矫健灵敏的，尤其仗着自己对她有几分熟悉，知晓她一些出招的套路，便是前头五招没有落下下风……

　　何循循担忧他的伤势，正要推门出去求救，却被商繁胥一挥手掀到地上：“相信息族长也是不想让外人来插手此事的，对吧！”

　　“商掌印所言正是。”那人脸上露出一抹笑，目光执着地盯着眼前的杜轻舟。

　　杜轻舟撇撇嘴，既然商繁胥这是要成全她了，那她便打算动真格了！接下来三招，便是一招比一招更凶狠，一招比一招更凌厉，那人被她逼得退后几步，脸上笑意未减：“阿衡，看你身手又有长进，我真是替你高兴……”

　　“好说……”若非受室内场地局限，自己定然更叫他知道厉害！

　　然后又是极为迅猛的两招，那人似乎是有些被伤势拖累，逐渐开始显露疲态，臂上腿上都被杜轻舟割出不少血痕……

　　此刻何循循已自行从地上爬起来，毕竟也没谁有空去扶她。在场的，杜轻舟和那人忙着生死拼杀，商繁胥忙着确认是否他们是真的在生死拼杀，只有何循循稍微是有空闲一些。她紧张兮兮地看着那人的伤痕，眼见杜轻舟又是出招，便不知她怎么想的硬是扑出来挡在了那人的身前。

　　自寻死路！

　　杜轻舟眨了一下眼，正打算成全她，却见那人竟冒着被刺中的危险也要闪身相护！

　　那就黄泉路上一起作伴去吧！

　　杜轻舟丝毫没有放缓自己出招的动作，便是果断地一剑刺过去了，却再正要触及那人后背时，身后猛然一股力道将她擒回……

　　她茫然地往后看了一眼，没想到作壁上观许久的商繁胥竟在这时出手阻拦了自己，他这时出手，完全就是不想让她杀了那人！

　　杜轻舟不禁是有些费解，倒说不上多生气，但此时此刻，自己若是被他一拉就作罢了，也不要对方二人性命了，如此便是显得之前自己那么一言不合表与对方动手很是草率……而且，还不仅是她草率，甚至连商繁胥都会想，啊，原来，她就是故意拿剑摆摆样子罢了，其实她根本舍不得杀人家嘛……

　　商繁胥一旦如此一想，便不会仅仅如此一想了，以他那个脑子，指不定又会想出许多令他倍感受伤的事来……哎，原来她一直在和我演戏，原来她这么擅长与人虚情假意，原来她都是作假在骗我……

　　是啊，他这人，一定会胡思乱想这些事的！

　　如若让他不去乱想，自己此刻便真该和他生气，是以，这手里的断离剑顷刻间还不能放下，须得和他一凶二恶地过上十来招之后，才能稍作罢休……

　　思及此，杜轻舟眼中的茫然瞬间化为愤怒，恶狠狠地对商繁胥道：“商繁胥，你吃饱了撑的来拦我！”

　　商繁胥才一将她拉回来抱住，却被她狠狠地挣脱开，看她貌似很生气，商繁胥试着好言相劝：“轻舟妹妹，你看他二人情深义重，你怎么忍心……”

　　“好呀，你居然嫌我对人太狠心！”这句话是杜轻舟心里斟酌了片刻才说的。若是自己顺口便回答，我就是忍心，那这话在商繁胥听来，那就是代表她要和那何循循去为了那人争风吃醋了，这样肯定不行！还是现在这句话好，说得是自己被他嫌弃了，重点在他身上，这样他听着就顺耳许多。

　　“轻舟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商繁胥果然对这话很受用，尤其是眼下杜轻舟的眼里也没去再看着旁人了，只顾着冲他发火。这么被她紧紧注视着，而且还是当着那人的面……商繁胥心中很是喜欢。

　　“你就是！”杜轻舟表情是生气的，眼看就要拿他是问，却在这时突然又瞥了对面二人一眼，于是便提剑又朝那边去，“我等一下再收拾你！”

　　“息族长，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带着何小姐赶紧离开吧！”商繁胥哪能让她再去和对方纠缠，之前容他们说了这么久又打了这么久，这已然是他的承受极限了。

　　尽管自己尚且不能确定是否已让她彻底解开心结，但看她待对方这样子，他自己的心结反正是解开了不少了！

　　他自认不是个贪心之人，如此便足够了！

　　“你还敢放他们走！”其实商繁胥劝人家离开，杜轻舟是不想阻拦的，可为了配合他达到劝人赶紧滚的效果，她是一拳将商繁胥打得蹲在地上了，又怒气冲冲向那二人走去。

　　商繁胥赶忙抱住她的腿，更是起劲对那二人劝：“你们倒是走啊，闹成现在这样还不够吗？”

　　何循循这时也柔弱地窝在那人怀里，怯生生道：“公子，循循好怕……”

　　“那便如此吧……”那人长叹一声，目光中满是哀婉地看着正被商繁胥用力阻拦的杜轻舟，是神情异常愁怨地对她一笑，“阿衡，今日夜已深了，你且先行歇息下吧，改天我们再见。”

　　说罢，便推开房门，对着门口严阵以待的众人道了一声：“我们走吧。”

　　“是。”

　　那人一推门时，杜轻舟正好挣开商繁胥的钳制，提着剑便追了上去：“息律濯，你站住！”

　　那人听着她终于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欣然地笑了起来，却依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轻舟尚未追到门边却又被商繁胥拉了回来：“轻舟妹妹，你这是要和他一起走吗？”

　　他说这话时神情阴骘，十成十是在和那人拈酸吃醋！

　　“商繁胥，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杜轻舟愤慨地喊了一声，立时出招与他打了起来……

　　而彼时商繁胥见她追那人追得那般当仁不让，心中也是悲戚着，当即便也是火大，她要动手，也没有劝她，没有半分犹豫地和她过了十来招……起初，杜轻舟手里有剑，他是没有任何趁手之物，杜轻舟想着自己也不能真的把他伤着，便还有几分顾念，却在后来与他打到了门外庭院时，见他以极快的速度从树上折下一段枝丫做帮衬，看着样子，他是来劲了……

　　打到庭院时外面的人便已然撤走了，商繁胥还是不愿停手，杜轻舟冷冷一笑：“你今天是疯了吗？”

　　商繁胥却一点也不让着她了，火气比她更大：“要疯也是给你逼疯的？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要跟他走！”

　　杜轻舟听得有些纳闷，原来他之前那句话，不是故意说给人家听的，竟然是他真的这样认为！

　　亏得之前自己已然为他顾念那么多了，原来根本是白费，他居然还是无法信她！

　　商繁胥见杜轻舟脸上闪过很多情绪，有困惑，有犹豫，有失落，更有无奈……而最后，她将大多的情绪确定在了无奈上，以很是无奈地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情绪险些崩溃：“你竟然真的……真的就这么……”

　　他这样的表现，让杜轻舟心中的无奈更甚，好想马上冲过去把他打趴下，然后几个耳光甩在他脸上，把他打蒙了之后再好好骂醒他：商繁胥，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我跟着他跑干嘛？他现在身边有公主还有那个才女在，我一不像公主那样尊贵，二不像才女那样聪慧，我跑去也就是个做丫鬟的份……我凭什么让他这么作践，我不知道自己过过好日子呀！指不定去待不了几天就给人家陷害死了，就算不给陷害死，兴许那人又有什么族里的大义需要拿她去牺牲，她到底是有多和自己过不去，非得追着他这样去历练自己！

　　哎，可这样说也不行，若是这样说了，商繁胥指不定想：原来是贪生怕死，不想过苦日子才不去的，或许她心里对那人的情谊还很深重，无法割舍，就是为了不去吃苦受罪才暂时不去的，等到那人哪天可以自己做主了，可以让她享清福了，到时候那人手指勾一勾，她还是得跟着去……

　　“商繁胥！”想来想去，似乎终是没有更能劝他的话，她感叹着叫了他一声。

　　却见他原本正气势汹汹地把她盯着，被她叫了一声名字后，突然神情一愣，手上一抖，那树枝还未曾出招便给他仍到了地上：“我知道了，你走吧……”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低下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你这话什么意思？”看他这心如死灰的模样，杜轻舟哭笑不得。

　　他却不肯理她，径直便转身了，一副你爱走便走吧，反正我也强留不住你的动作！

　　杜轻舟心里又气又急，一时间也有些控制不好情绪，立马便吼他：“商繁胥，谁说我会跟那人走的，你别这么异想天开的好不好！”

　　“为什么？”可对方却不信，哀怨地想要问个究竟。

　　“因为……我离不开你呀！”毕竟和他性命相连了，万一他有个好歹，自己也是活不成的。

　　“这算什么，你别来敷衍我……”对方却依旧不满意，语气也越发沉郁。

　　“好吧，我对你老实交代吧……”杜轻舟见着他背对自己，一副越发不想理自己的样子，想来他是真的很伤心，但这么伤心也是他自己胡思乱想闹的……你说，你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患得患失的是做什么……杜轻舟又是想打他，又是想哄他，一时间抓耳挠腮，也是没办法了，“其实我……”

　　“什么？”商繁胥哀怨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生气，可尽管他的表情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无奈站在他身后的杜轻舟看不出来。

　　“我喜欢你……”虽然很不屑于骗人，但这时，她觉得自己也只有骗骗他才能蒙混过关了。

　　“什么！”商繁胥一听，立即便转头看向她。

　　虽他也很唾弃自己太沉不住气，若是自己还能在装可怜得久一些，兴许还能听到更多让自己欣喜若狂的话，无奈自己现在就是这么激动，无法自控的激动……

　　如同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总算是走到了这里……她对他说“我喜欢你”，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自己做了这么多梦，也不敢梦见她对自己说这句话呀！

　　看他立马就喜笑颜开了，想来这句话对他而言真的意义重大。杜轻舟嘴角一撇，不想让他太得意：“当然是骗你的，可你要是这样想能想通，你就这样想好了。”

　　商繁胥却管她承认不承认，反正她开口了，他便是死皮赖脸地缠过来：“轻舟妹妹，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都说是骗你的，你还问！”之前还觉得他对自己是要死心了，她心中一急便口不择言地骗了他一下，可哪知他这么好哄，听到一句话便瞬间如同复活了一样，也不和她再闹别扭了，是立马跑过来把她抱住，推都推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