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14、商家剑法

　　而当管家总算是走到长见院门口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商府过半的老少皆是围拢在长见院门口，时不时地发出赞叹感慨之言，管家看这些人怎么如此不懂规矩，自家少夫人虽然是长得极好，但还不至于让阖府上下惊讶到忘记体统的地步吧……

　　于是二话不说走上去便是将他们扒拉开来，正要出口训斥，却被旁边一向是硬朗又顽固的陈翁飞快捂住了嘴：“你别大惊小怪的，小心打扰了少夫人练剑。”

　　不错，原来此刻一干老少围在这里，正是兴致勃勃地在围观杜轻舟练剑，只见她的剑法诡谲灵动变幻莫测，已然是以无可置疑的汹汹气势震慑住了全场！

　　管家拍拍陈翁的手，陈翁嘱咐他不要自己一放手又叫嚷个没完，见他点头后这才松开他。待被人一松开，管家才喜见商府的老资格们，不仅是陈翁，还有徐翁，刘翁等等，是大半都在此处。

　　管家不愧是商家内院中的中流砥柱，见此情景，立马就有了一些考虑，觉得若是能如此行事，必将事半功倍。于是乎，他又在看了一阵杜轻舟的剑法后，便喜滋滋朝着商立拙的书房赶去。

　　商立拙听到管家回禀了情况，立马亲自前来长见院一看究竟，这一看才发现：“这孩子的身手好俊啊！”

　　出招如此干净利落，可见是个心性果敢坚毅之人！

　　而且看她动作迅猛，即便是那些身法极其难得的招式，她在出招时依旧未曾减速，一气呵成地就能做到，而且身法极其轻巧灵活，几乎让人觉得那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之事，但其实，但凡是习武之人便可知晓，她的那些招式有多难做出来！由此可见她的根骨极佳，是练武的好苗子！

　　想到她是出自枢机库，本性尚武，过去听闻她在武林大会上的事迹，曾以为那是人家念着她爹是谁所以就让着她了，没想到今日一见，她身手果然不凡！

　　待她立定收招，金环银佩立马欢喜地冲上来把她抱住，一个递给她丝帕擦汗，一个给她倒茶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杜轻舟知道身旁有许多人在盯着自己看，但也没觉得太过别扭。

　　她没有留神去看人家，自然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自负的神色，只觉得自己本就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商立拙只道她是一心功用，所以才能心无旁骛，如此心智坚定，实是太好了！

　　如此一想，商立拙心底那股喜悦徒然升腾起来，便缓缓向杜轻舟走去：“有一套商家剑法，不知轻舟身在枢机库时可曾听闻过！”

　　杜轻舟先是一愣，没想到这位老爷子竟有闲情逸致来看她练剑，而后又立即想到，那商家剑法即便自己没怎么听过，但人家已经告知是商家某某了，那自然得是一套令自己如雷贯耳，向往已久的剑法了！

　　商立拙眉飞色舞地听着杜轻舟对他说，她是如何如何对这套剑法仰慕不已的，如何如何又是求教无门的，再如何如何是心中叹惋的……这时，商立拙便笑盈盈道：“不如趁此机会，爷爷教你两招吧！”

　　杜轻舟自当说是受宠若惊，求之不得了。可她才一开口，却见管家面露难色地上前来，一下说是某位大人与老太师有约，老太师该现在就出门了；一下又说自己办事没办好，不知将老太师的剑搁在哪里了，如今老太师身边没有趁手的佩剑，只怕是……

　　商立拙瞪他一眼：“既然答应了轻舟要教给她这套商家剑法了，老夫怎可言而无信？”

　　杜轻舟见他貌似动怒，便乖巧地将断离剑奉上：“爷爷要是不嫌弃，便以此剑来为轻舟演示一番吧。”

　　商立拙接过那断离剑，此剑倒还轻巧，也罢，就暂且一用得了！

　　管家见他手持断离剑后，表情更是紧张，商立拙只觉他大惊小怪，将他往旁边一挥，便对杜轻舟道：“我们家的这套商家剑法啊，虽也不是什么大门派里经久传下来的绝世剑法，但仅凭演示一遍，定然是你学不会的，不过，既然轻舟你有心要学，爷爷这便亲自给你演示一次，也让你这枢机库出来的大小姐品鉴品鉴。”

　　杜轻舟见他兴致极好，便十分乖巧道：“轻舟可当不起这‘品鉴’二字，不过既然爷爷不吝赐教，轻舟这次便要一饱眼福了。”

　　听着他二人这话，管家简直觉得自己是心惊肉跳的！硬着头皮，觉得自己冒死也得将商立拙拦下来，否则一旦让他在这一众老少面前真的教授了剑法，那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好说……”商立拙此刻正是兴头上，又一次将前来阻止自己的管家给掀开了，见管家执意不退，起势指向他的面门，面无表情地喊出一句，“看招！”

　　不等商立拙动手，杜轻舟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管家拉到了自己身边，就听得管家不住地哀叹起来，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杜轻舟正纳闷着，却听商立拙叫她：“轻舟，别东张西望的，商家剑法共有九式，你可要看好了！”

　　“是，爷爷。”杜轻舟赶忙将满腹心神全放在商立拙身上，生怕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就错过什么精妙招式。

　　而事实上，当商立拙开始演示这套剑法时，杜轻舟发现，这商家剑法，确实是叹为观止……方一出招，杜轻舟便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和自己心里所设想的，那威风凛凛，英武绝妙的剑法完全不同，商立拙此刻演示出来的商家剑法，杜轻舟完全看着不知所云……

　　可只怕商立拙并不觉得自己如今是良弓已藏，宝刀已老，那过去经年累月的记忆一定正在欺骗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如今的身手依旧是敏捷从容的，所以尽管他动作迟缓，出招几乎是每一式的动作已然是做得不到位了，可他脸上还是那么淡定沉稳的，自以为正游刃有余地将这套引以为傲的商家剑法演练给孙媳妇看。

　　见到杜轻舟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时，管家哀哀地叫了她一声：“少夫人……”

　　这期间含有的千言万语，无须人家皆来道尽，杜轻舟都懂的。所以，就在商立拙的身姿转过来，面对着杜轻舟这一刻，杜轻舟立马就对他鼓掌夸赞起来：“太厉害了，爷爷！”

　　商立拙心中一喜，尽管两招过后已感浑身疲惫不堪，却还是不服输地要将下面几招继续比划出来……

　　在场人等，见此一幕也是百感交集，而那陈翁、徐翁等人，竟眼眶不由得一热，默默落下泪来……这便是岁月不饶人了，还记得当年的老太师也曾雪夜勤王，也曾千里御敌，那时候是何等英姿勃发，可如今……

　　正当此一幕为大家所动容时，杜轻舟却听到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这老头子，他这是舞弄了个什么鬼？你看得出这是一套剑法吗？”

　　这位祖师爷还真是从不考虑客观情况，坚定不移地保有了他一贯对人对事的挑剔态度，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说出来的话真的特别讨打！

　　再后来，眼看商立拙的动作已是相当的疲惫了，杜轻舟见管家在对自己使眼色，深怕她控制不好情绪，对商立拙露出任何轻慢的表情，更怕她脑子不好使，直接说出什么不敬长辈的言辞……

　　杜轻舟心道，这位好歹是商繁胥的爷爷，自己再是不会说话到让人绝望，也不是逮谁就让谁绝望的，还是得分人的！

　　商立拙在最后一招时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几乎功亏一篑了，但看一眼密切注视自己的孙媳妇和府中的一干老少，老太师觉得自己要豁出去了，这么几十年活下来，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岂能在自家后院就倒下了，自己这一辈子心气高，脾气硬，就算是再艰难的时刻，强撑一口气也就挺过来了，这回说什么也得把这套剑法的招式全都使出来了才能罢休！

　　待到最有一招使完，他终于站定了身形想要收招，此时，因为身体太过劳累，呼吸太过急促，脑子也不由得一阵晕眩，原本是一剑横扫八方后再站定身形往右方淡然一凝的傲然姿态，他几乎已是抬不起手来了，步伐也无法站稳，左右脚徘徊了好几下，最后便全身无力地半跪到了地上。

　　见此情景，几乎在场众人个个热泪盈眶，管家和杜轻舟赶忙过来将商立拙扶起，杜轻舟见商立拙脸色中隐现一丝羞愧之色，当即拱手对他是重重的一拜：“活到今日，轻舟总算知道什么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果然我从前那些剑法都是白学了，这套商家剑法真叫我心服口服……”

　　“好呀……”商立拙累得一身大汗，听她这一说，倒还算欣慰。

　　杜轻舟在管家的眼神示意下，又夸道：“果然是学无止境啊，今天见到爷爷的这套商家剑法，轻舟简直大开眼界，谢谢爷爷……”

　　管家及杜轻舟这一个扶一个夸的，配合得倒也默契。待到商立拙歇息片刻，陈翁等人端上来他一贯喝的茶，又摆好了他一贯坐的那张椅子，商立拙便在长见院门口坐下喝喝茶，歇歇气，待到气息平缓后，对杜轻舟道：“轻舟，爷爷已经给你演示过一次了，你就照着爷爷刚才教你的招式做一次吧，爷爷知道看一次是学不会的，你放心大胆的练，这里都是自家人，没人敢笑话你，你若有哪里做得不到位的，爷爷给你说啊。”

　　“这个……”不等杜轻舟开口，管家已经替她为难起来，但管家如此为难，更多是怕杜轻舟做出来的招式莫名其妙，达不到商立拙心中的要求，叫商立拙见了伤心。

　　元集真在这时也对杜轻舟道：“他这不是为难你吗？他那神神叨叨的几下，谁……”

　　不等他唠叨完，就听杜轻舟对商立拙恭敬道：“轻舟不才，这就请爷爷批评指正了。”

　　她居然还真敢答应！这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自量力呀……

　　见她拿起断离剑，坦然走向院子中央时，商府的一众老小心都提在嗓子眼了，就怕她等一下比划出的剑法完全就不是老太师演练的那一套，诚然，大家见老太师那身法，也是瞧不出他到底是比划了套什么剑法……但是什么样的剑法大家不知道，老太师的心中自是知道的……老太师这么费心费力给你演示一回，等一下你来演示了就货不对板，这可要拿个说法出来呀……万一届时你为了推脱责任，便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冒犯长辈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只见杜轻舟手握断离剑，屹立庭院中央，闭目思忖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元集真这时在她耳边打趣：“喂，你这样磨蹭也不是个办法……”

　　他话未说完，杜轻舟已然出招了，这一出招便是气势动人，原先由老太师演练时，那些让人见着似懂非懂的招数，便在她的展示下成为了凌空翻转，飞身一跃，挑、勾、转、刺，招招灵动，一气呵成……最后一招收招时，她站定身形，姿势挺拔恰如玉树，右手一扬威风堂堂！

　　这又是令人十分动容的一幕，商家一干老少人等，不仅被她惊艳的招式所拜服，更为她此等看过一眼便能将整套商家九式剑法融会贯通的领悟力所心折！

　　“少夫人好样的！”

　　“少夫人可真厉害！”

　　接二连三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金环银佩也齐齐骄傲道：“那是自然，我们少夫人一向是最棒的！”

　　商立拙见杜轻舟收剑后便往自己跟前走，十分欣慰地看着她，真是好样的，怎么才看自己演示一次便能练得这样好……想到这里时，商立拙难免心中起疑：“轻舟，这套剑法，从前繁胥就教过你了？”

　　听此一言，在场人等也觉得这话甚是有理，总不至于那么看一次便学会了吧……

　　却见杜轻舟笑道：“他哪里有这么舍得呀，还是爷爷疼我，肯把这套这么精妙的商家剑法教给我，我只怕自己资质驽钝，学不到这剑法精妙之万一呢！”

　　商立拙面带笑容，却是将信将疑：“你是说，你第一次见到这套剑法，就能练成这样了。”

　　杜轻舟低头一笑，对于他所怀疑这事，她自己是很有底气的：“轻舟不才，见到越是精妙的剑法，就学得越快。”

　　商立拙虽然也觉得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准这孩子就真是个练武奇才呢？但回头又一想，万一她为了讨自己高兴，便对自己故意欺瞒，这事也是大有可能。这孩子看上去的确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却不能养成个好大喜功，媚上欺下的脾气，若是她一时年幼，心性不稳，做出些错事来，趁现在还来得及，自己一力给她纠正回来，保管把她养得规规矩矩，知书达理。若是自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味纵容着任她唬弄过去，将来她万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于国于家皆是不幸啊！

　　思及此，商立拙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来：“喔？竟有此事？”

　　接着便为了验证杜轻舟是否当真是任何功夫一学便会，就耗时一整天用来教了杜轻舟除开这商家剑法之外的一套剑法，一套刀法，外加一套放暗器的手法。

　　杜轻舟本着学无止境，无论是一开始的商立拙亲自上场，还是此后的，叫来各路师父纷至沓来对她亲身展示，杜轻舟始终是面带笑容，不疾不徐地好好在学。即便后来这几套功夫不是什么精妙招法，至少学了也是有些收获和体悟的，这么一想，杜轻舟便一直都没排斥。

　　直到夕阳西斜，这一天验证下来，商立拙拉着杜轻舟的手是激动得几欲落泪：“好孩子，真是聪明伶俐，难怪你爹很疼你啊！”

　　杜轻舟此时也是被折腾得浑身疲乏了，但见着老人家这么高兴，还是满脸堆笑地回应他：“不止我爹疼我，我知道爷爷也疼我的。”

　　“是啊，你这么好，爷爷怎会不疼你。”商立拙一面对杜轻舟笑着，一面心里就想，不行，自己得多提醒一下孙子，让他要勤加苦练，不能将功夫落下了，否则将来这夫妻之间闹脾气了，自己孙媳妇这么好的身手，自己孙子可就是凶多吉少啊！

　　一整天下来，这位经老太师亲自认证了确实是太有本事的少夫人，赢得了商府一干老少的真心拜服，阖府上下无不对她马首是瞻，大家纷纷认为，自家少夫人这天纵之资，才不是用来和谁讲道理的，今后但凡是少夫人打发过来的事，无论指派到谁了那人就得识相赶紧照着办，一旦办得不得力了，少夫人追问起来你便自求多福去吧！

　　这天商繁胥回府的时辰已是很晚了，杜轻舟本没有追问他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回来，却听着商繁胥身边的小厮来报，说是今天公子出城外去办了点事，一没留神便回来晚了，现在已用过晚饭了，让她无须担心，说是夜也深了，就不过来同她说话了。

　　杜轻舟不在乎地回道：“他高兴便好，我才懒得管他。”

　　商繁胥听她如此回答后，便是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尽管他二人皆是知道对方待自己的态度一贯如此，并没当回事，可摸不准他们心态的府中老少们，将他们之间这话口口相传过后，不禁又多了些许猜想，为此等猜想，还险些荡起一番不小的涟漪来，幸亏管家老沉持重，才不叫这事传到老太师耳里去。

　　管家严厉训斥了那些信口胡言的“刁奴”，在他心中却只觉这事可大可小，生怕自家的公子与少夫人为此生出嫌隙来……

　　接下来，是杜轻舟在商府的第七日和第八日，在她练功之余，管家带她把府里的一干老少全认识个遍，她只觉这阖府上下待她确实挺好，不仅在吃穿之事上各位仔细，见到她人时也格外的热情，甚至还特意关心起这两日商繁胥早出晚归没和她说上什么话，一副担心她受了冷落的样子……

　　杜轻舟本人其实不觉这算个事，说商繁胥他有他的打算，他想做什么自己拦不住，便由得他自己做主便是了。

　　大家一听她这信马由缰的想法，深深替她捏把汗，当然，或许是这枢机库里出来的大小姐有恃无恐，不怕郎君做出出格的事来……况且自家公子打小就是本分人，既然娶妻，不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然而，这少夫人醉心于习武练剑一事，竟待自家公子如此不冷不热，公子金尊玉贵地被教养大，何时受到这般冷遇，只怕他们日子一长久，难免彼此心生龃龉啊！

　　这一担心起来，未免便对他们的事过分关心，一关心起来，就控制不住地关心则乱……就这两天里，杜轻舟随便在府里转悠一下，便是偶遇了商繁胥幼年时照看他的吴妈，教过商繁胥骑马的徐翁，教过商繁胥习字的刘夫子，教过商繁胥下棋的王伯，以及如此这般曾和商繁胥有过关联的一干人等，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对她旁敲侧击，总之是各有各的劝法，杜轻舟就是榆木脑袋也听明白人家是什么用意了……

　　为防这些人太上心他们二人的事，耽误手里该干的正事，杜轻舟决定今天无论商繁胥几时回来，自己都过去会一会他，好歹做做样子，给这些操心的人儿一个交代。

　　可就在她下了这个决定没多久，金环便悄悄过来告诉她，说是何家的小姐登门拜访，现在正被管家拦在门口不让进呢！

　　何家小姐，指的莫非是何循循？

　　金环对她点头，正是何循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