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水无月镜

3、NO.2

　　坐在病床上，季静静盯着窗外看，不说话。
　　我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说什么，也只是静静陪着他而已。
　　这早已成为我们之间时常存在的相处模式。现在住的这间病房是只有我和季的两人间，并不是因为父母多有钱，多情愿为我们创造一个多么舒适宽松自在的外界环境，造成如今看到这个局面的原因只是医院并没有很多其它病房供我们选择了。仅仅只是不得不。
　　季并不是外界认为的冷血无情，他用情的地方和标准是一般人类的最高级，或者说是普通人类用低劣的眼光和肤浅的感情所理解不到的层级高度。
　　前天刚搬来这里之前的病院，在我们住的地方是更多的病人混住的病房。我们在那家病院住了有一段时间，相邻的病床是一位孤独的老爷爷，他已经比我们还早地住进了这里，简单来说，他将会是在这家病院等死，病床也从未换过。他所住的病床就在窗边，但仍旧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过高的楼层让窗外变成无论远近风景都是一望无际的灰蓝色的天空，没有任何楼房，街道，景物，行人…窗户的存在除了换气再无他用。如果长时间盯着窗外，我想老人或是精神状态低迷的人应该是无法抵抗那种消极绝望以致想要自杀的念头的。我们住进去的时候病房还没有其它人，季并不理睬他，我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有一天，他和季打招呼，问季叫什么。我很惊讶，因为除我之外没人会主动和季说一句话，即使是我们的母亲。
　　「季念。」
　　「真是个好名字！」
　　「……」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样子……那时候……」
　　他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往事，毫不在意我们是否愿意听，究竟有没有在听，似乎我们只是个不会说话也不用讲话的玩偶娃娃，只需要乖乖坐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背景就可以…也许他并不需要我们过多的回应，只是想讲述他想讲述的故事出来。与实际上外面很多所谓的大人，总是习惯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强制宣泄一己之私，将他人置为人肉背景的一贯行为相较乍看同工却异曲。那些人只知一味倾泻强灌自以为是的观念意志，从未考虑过是别人的意愿和情感。这位老爷爷则与之大相径庭，他说的虽然似乎是自己，但又也许是别人，更可能就是我们…
　　「我从小也是病恹恹的，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周围的人都看不惯我，见了我就避开，连我父母也渐渐觉得自己是养了一个怪物…终于有一天，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我了，把我丢弃在不认识的废弃之地。我早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惟一能令我有些开心的是我再也不用像之前一直被困在四砌的白墙之中，永远渴望着外界却怎么挣扎也无法改变这样窒息的现状。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这么喜爱外面的世界，只是更讨厌被束缚得不自由。」
　　「后来呢？」我问。
　　「后来…想知道我是怎么能熬过这么久的时间却还没死去么？」
　　「你是想死的吧。」季冷冷地说了一句。
　　「嗯。但是该死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自称为人类的东西吧…」
　　他说的没错，这世界上的确很多并不应该活着的人类还依然无知无罪地活着，那么我们这样认为自己应该死去的又凭什么要比它们先死呢！
　　「恶心么？」季问他，话语里却更多的毋庸置疑。
　　「生物不就是在如此恶心的境地下还要继续勉强地挣扎着的东西吗？」
　　我看着老爷爷，又看着季，他们不该死去的，深知自身罪恶的人才是真正最不应该死去的。我自私地希望他们活着，并且活得比谁都长久。
　　然而，不久之后的某天，天气正好，阳光从来没有如此明艳耀眼，摄人心魄，空气里一丝浮尘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微风，整个世界仿佛静止在那一刻，时间和空气似乎都不再流动。就在这样的时刻，那位老爷爷的生命也静止了。
　　季没有任何表示，如同老爷爷没死的时候一样，没有悲伤，没有喜悦，似乎早已知道这样的事将要发生，平静且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