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断飞鸿》折枝小生

3、第 3 章

　　张荛花这个时段还在睡觉，倾满宠在门边按响门铃，里面毫无动静，她只好给她打电话确认。

　　张荛花正是睡得香甜，被一阵铃声吵醒，气得大嚷脏话，迷迷蒙蒙看着来电显示小瑶，全身汗毛倒竖，瞌睡醒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当下抖着手毫不犹豫就按向接受，张口就是哭丧：“小瑶啊，你这是想念我啊！我也想念你啊，可我………”

　　“姨，是我。”

　　对面清泠泠如玉的声音一下子把张荛花拉回现实，混沌的意识也彻底清醒，她暗骂一声“拖油瓶”，电话那头问她是无在家？并且要她开门，她思量了许久，深觉自己还未原谅这个小拖油瓶，便不做声，只问她有什么事。

　　倾满宠也不犹豫，直接说：“我想找我妈陪那个市长签订的合同。”

　　“那你就找呗。”张荛花一阵虚，下意识得提高分贝。

　　“家里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我怕落在酒店，就去酒店找问，没有找到你所谓的生死合同。”

　　张荛花不无惊讶：“你去了酒店？”

　　倾满宠默然，这很显然不是一个问题。

　　张荛花一笑，很轻很涩带着几分屈就，“当初她走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大反应，我还以为你打心底高兴呢，如今做这些是怎么？想为你那个妓/ 女妈沉冤昭雪？别幼稚了，做我们这行朝不保夕，命就是下 / 贱，被人玩死了不就是玩死了，你以为世界还有王法公道吗？这年头说是人权皿煮，那你说说又有那些国家真正人权？穷贱永远是蝼蚁，富贵才是真正的尊贵，就算是有合同以及足够的证据，你也一样定不了人家市长的罪，最多掀起一波言论，可你不在理的，钱都收了。”

　　倾满宠眉间印上川字，“那些钱，我没动过，我妈也没收过，是她死后才打进卡里的，不算是她接手的，我也不接受。”

　　张荛花轻叹了一声，挂断电话，下床给她开门，趿拉着拖鞋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我这除了酒也就只有这白开水能喝的了。”

　　倾满宠摇头道没事，接过玻璃杯，象征性呷了口就放在石塌面上，“姨，当天我去过那家酒店，那家酒店故意隐瞒前五天的视频出入记录，还有入住登记，我怕，我怕时间越拖越久，这件事会被人淡忘，再也找不出证据，所以，姨，你们公司一定还有另一份合同，求你了姨。”

　　倾满宠目光深炯充满着祈求，眼下乌青黑眼圈在白细肌肤的衬托下更显惊心动魄。张荛花第一次见到她这幅神情，在她眼里，倾满宠永远是活得最从容不迫的那个，似乎没什么事能真正入得了她的眼，有时她觉得，她不像人，更像是一个季度，寒薄清枝既冷且浓，即便是再多的人，再热烈的情怀都不能将她融化。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醒悟，其实程瑶当年做过不少庸行，可她收养倾满宠这个“拖油瓶”实在是她为人处世中做得唯一一件难得算对的事，平日里她看着倾满宠就觉得她是个薄性凉情之人，这种人养不熟的，可是，她深觉自己是看走了眼。倾满宠比任何人都要注重感情，她是深藏在心底里的重，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有伤心欲绝过，只是她把这份感情藏得至深，当她还在骂她是白眼狼时，她已然默默承担了所有，她才是个孩子啊，她把那么一具尸体送回家火化、安葬，到处打听程瑶死的当晚所有信息，报警，甚至去酒店问出处，不过才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啊。

　　她自己未成年里都干了些什么？不思进取，吊儿郎当，抽烟喝酒………

　　她不忍心拒绝倾满宠，可是她很自私，涉关自己利益，她永远站在自己立场考虑，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合同，那只不过是公司怕家属来闹事要她扯的谎，程瑶人是她带来的，要是闹出了什么事，她也挂不住，那时她就害怕倾满宠会捅出什么篓子，所以才把公司捏造莫须有的合同同她讲了，一个死人无亲无故的，谁会在意？怪就怪在程瑶明知那人是个变态还不要命地撞上去，没人强迫她，她自己要接的客，这种事本就是要考虑后果。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也只是这庞大公司中的一员，我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那个能力、后台来帮你，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努力读书，完成你妈国家栋梁的梦想，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逐客明显程度，只怕傻子也能听出来。

　　“荛花姨。”倾满宠犹不死心，低低唤住张荛花推门的手，“我妈好歹同你一起长大，如今这十多年在外闯荡，你们就算不是相依为命，可也感情莫深，她如今被人活生生折磨死，而折磨她的人逍遥法外，你觉得，我会甘心吗？”

　　张荛花失笑：“那又怎么样？你不甘心，你这么有本事，你有种买把菜刀砍了那个市长去啊！！来找我算个什么意思，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来帮你妈找证据，我自己都是吃完这顿，没下顿的，我要是有这个能力，我早就不用看人脸色吃饭了。”说罢，猛的一关房门，落锁声音之大，耳膜都在发鸣。

　　倾满宠立在石塌几边角幽然望着繁复平雕的木门，一身汗衫下的腰板微微伛偻，“打扰了，以后也不会来劳烦您了。”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如鹅毛轻点湖面，微微泛起涟漪，刹那不见。

　　她早也猜到会碰钉子，只不过侥幸心理作祟罢了，她开始很用心学习，借回家的书籍都是与法律类有关，律法条条框框皆指正着那所谓的国家干部有罪，却又苦于无证，而死的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 妓/ 女，似乎死得理所应当，就像自杀、自然现象，连刑事案件都立不下。

　　她愤懑，娼卑贱肮脏，嫖难道就高尚吗？他们人前冷言厉行斥责着那些不能左右命运的娼，可笑的是人后肆无忌惮的在那些命苦之人身上恣意放纵，全然不顾一条活生生而又鲜明的生命受到迫害，即便是银货两讫的交易关系，即便是娼与嫖的你情我愿的关系，难道就能漠视律法，看轻生命吗？她无法忍受的是那些一个个中饱私囊整日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所干的事却是避害而求其庸被这个社会所侵腐的可怜人。

　　那夜店依旧是霓虹满天、男女成群、牛鬼蛇神，令人发指，一条生命难道就值一千张废纸？他们竟是可以漠视生命到如此地步，她不甘，夜店中她认识的也只有张荛花，她去找她，其实不该去的，她的为人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只会锦上添花哪懂雪中送炭？

　　如今不甘有何用？只是徒劳添悲哀愤叹罢了。

　　…………

　　今年的清明节少有不是下雨天，山路也比往年要好走得多，泥土松软飘着悠悠花草香，不是很好闻，却令人莫名舒畅，小姑娘兴致冲冲抱着塑料瓶摘下山中映山红，敝帚自珍用水将养着，沐淌的山里清明时节想必才是最热闹的一次吧。

　　程瑶的坟头草已芊绵，倾满宠吸取前两年教训带了把小镢头，一点一点刨干净杂草，再打几片草皮堆在坟头。

　　“唷！看不出你这瘦身板倒是挺能干。”张荛花第一次没穿花戴银正正经经着一件深色旗袍外披厚厚披肩，衬得她整个人都显得雍贵、自然，只是，太过刻意反而掩之不住想掩饰的，即便是扑上昂贵的化妆品和径情直遂的好日子也不能拯救她从骨子里发散的腐败与颓靡，眼角眉梢明显的老态更是令人唏嘘不已。

　　“你来做什么？”倾满宠一手草土在这没水洗，不由皱眉，随即一点一点拍干净。

　　张荛花微笑：“当然是看望故人。”

　　倾满宠一对明眸上下打量她，似乎在斟酌她看望故人的诚意，“我第一次见到扫墓的人两手空空来，就算是大城市待久了，也知道带杯薄酒，一束杂花，您可倒省了。”

　　张荛花解释着：“临时的决定，太过仓促。”

　　倾满宠不语，自顾自忙活着，斟了三杯程瑶身前最喜的洋酒，尽数浇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燃上蜡烛长香插在坟两边，再烧上纸钱，不过一会，纸钱的细灰如白蝴蝶飞作起来。张荛花快步过去，也捻着纸折的金元宝丢入火中，透过袅袅浓烟细细看着木上遒劲有力所提的墨字，她鼻腔一下子酸疼了起来，抽着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样，“我其实早就想来看你了，只是……你知道的，我对沐淌的印象差到极点，我不比你，你念旧，我可喜新，这沐淌留下我年幼时太多不想忆起的回忆，我厌这，也没有勇气来这………”

　　倾满宠安静烧着纸钱听她如数家珍一点一点道着她与沐淌的童年记忆，时间似乎过得出奇地快，程瑶离开也有三年了，这三年里，她从高二到大二活得席不瑕暖，课外之余想的不过是生活费还剩多少，恨不能一毛掰成两毛用。程瑶的事件似乎早已被人给淡忘，谁还记得当年有个 妓/ 女被人活生生虐待致死？霈市的市长余震辉在政治上，人民的心中是越发的可敬可爱，报纸刊登着他如何敬神爱民，只要有什么慈善活动必会出席，张荛花活得更是如鱼得水，年将四十傍上有钱大款，整日里过着无拘无碍的好日子，不愁寒无衣，不愁明日黄花，只是过着眼下有衣兼有食的肆意生活。

　　张荛花扯了纸张细细擦净脸上残留的泪渍，整理一脸表情后问着倾满宠：“近来还在给人当零时工？”

　　倾满宠摊着一双脏手等着纸钱烧烬，一挑秀眉，“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张荛花嗔怪：“你这孩子，我不是心疼你嘛，好歹看着你长大，看你吃苦心下不忍罢了。”

　　倾满宠乜斜着她，慢条斯理说着：“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今年还能娇贵了？”

　　张荛花弯眉笑着，眼角细纹微显，“倒也不是，你知道我家那个！那女儿好不皮实，就知道上蹿下跳，今年成绩更是不忍直视，家教也请了不知道多少个，愣是没用，眼下正是缺个家教老师，工资按小时算，你也知道，一个有钱大款生意人衣食什么的都无忧，就忧儿女日夜长，你要是来，待遇绝对是不错的。”

　　张荛花正是急得抓耳挠腮之际，恼恨那个大款女儿秉性简直堪比小恶魔，她本来人微言轻的，在那个大款老爷子眼里也就是个能说得上几句体己话的床伴。他忙着照顾生意，她难道就闲？要她去找家教，找了一个气走一个，一点也不尊重她爹名义上的伴侣的劳作成果，还有他家的儿子，看到她就跟看到一堆垃圾似的，简直挠心窝子的气啊。

　　她其实想到倾满宠也不是没私心，一来自己也算做件好事帮了她一个忙，省得这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怪教人心疼，二来她一身清高独特气质往那一站，怎么着也能给自己驳回几分面子，她的那些个姊妹都是些俗物，肯定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她从不往家里带。

　　张荛花继续游说着：“你也算是在小有名气的大学，搞定一个小学生也不是多难的事对吧？再说，你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我以前说话是重了些，生硬了些，可你也知道我的能力，别看我表面风光，背后不知道多少人骂我就靠一张甜嘴吃饭，没姿色没能力的，我过得也实在苦。”

　　“有什么要求没？”倾满宠是真的很缺钱，她也想过找家教，先不说时间稳定不长的好处，就算是待遇不尽人意也好，可惜家长都要有教育经验的，或者师范在读生，其它专科生，当初她为了有更充裕的时间勤工俭学和就业前景报考了艺术，如今弊利成正比例。

　　张荛花闻言，咧开红唇笑得灿烂明然，“没没没，你去就是了。”

　　“怎么也得有要求，谁的钱又是天上掉的？”倾满宠说着就要收拾东西走。

　　张荛花见了，忙上前搭把手，嗫嚅着：“就是一个月之后要见成效，怎么着也得及格。”

　　倾满宠冷冷淡淡“嗯”了声，就当知道了。

　　张荛花不由打一针预防针，“我告诉你，那小祖宗成绩可差得她老爹听见就头疼，而且女孩子家家皮实得狠，一般人制服不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爸她哥又护她，可为难死我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都说后妈难做，而我这种比后妈还要低几个档次的，简直是只有讨好他们的份。”

　　倾满宠不理她满口抱怨，问：“什么时段去？”

　　“你艺术类的专业，时间应该比较自由吧？”见倾满宠点头，她才继续说：“小祖宗五点半放学，你六点就可以来，教到十点钟，十点钟不算晚吧？四个钟头，你也正好可以等末班车，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提前下课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