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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我妈她现在在哪?”倾满宠很冷静问出关键。

      霈市的第一医院在省内以及国内都具有非常良好的口碑,代代人口耳相传,像她这种平日里没什么大病大痛,感冒发烧都忍过的人自然是不会吃饱没事就往这儿逛上一圈,所以即便是在本市她也从未真真正正踏进过一步。要她说,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她宁愿永远待在昨天,从来不曾踏进过这。

      当倾满宠遥遥窥见科室门牌上的那三个字时,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心脏虚晃的停顿,她难以置信看着张荛花那张花脸,双腿犹如灌满了铅一样挪不动,她其实有想过千种情况,即便是最坏的那种也不该是这样的,她想程瑶既决意要去,她也不能阻挠,只要她回来,她接完最后这一单不做了,她以后就算是读不成书一样也要养活她。

      可眼前的停尸房就像是对于她无知想法的嘲讽一样,有力张扬。

      她不敢揭开眼前拱起的白布,她怕见到那张熟悉且不再明媚的脸,程瑶从未教过她喊她妈,甚至有时神经质地逼她直呼她姓名,她说这样心里会有种莫名的安慰,每次这般她那双丹凤眼都会笑得如狡黠的狐狸一样,满满当当的舒畅,她努力挖索着回忆中程瑶的模样,断不会是这样悄无声息的………

      “一早医院打电话给我,说是叫家属处理,她那个倔脾气,竟是真真不给我打电话,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好肉,阴 / 道更是被撕裂得无法修复,渗出的血流进内脏,勒痕、掐痕,还有伤口不计其数,死死撑到那臭男人离开,才打电话给急救,死女人,你竟是和我撒气也不能这样想不开啊!”一路上张荛花的五官未曾舒展过,悲愁兼并,真真见到遗体那刻整个人都是虚晃的,流着眼泪鼻涕哭嚎,和孩童时期偷钱买发卡被母亲抓包拿柳条抽打时一个模样,她想,就算是被男朋友背叛又平白无故背负着莫须有的债务,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毫无形象了。

      倾满宠算得上是最冷静的人了,关注点永远最是致命,“那市长呢?他在哪?”她那张淡漠的脸上少有大起大落的情绪,不觉中透着几分狰狞。

      张荛花也少见她这副模样,一时间怔住了神,掩唇呆愣,都没来得及拦住夺门而出准备去找始作俑者的倾满宠,就这样看她如困兽左右碰壁。

      张荛花想笑,不知是笑她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冷血,“他在不在又能说明什么?这种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死了人又能怎么样?这个钱权当道的社会,他是市长,而且给了钱,你又能奈何得了他?签了合同,杀人偿命也得看怎么个杀法,这种只能说是银货两讫,钱,顾老板一早便给你妈打到账号上去了,怪就怪在你妈财迷了心窍,这种人也接,明知招招要命还来故犯,上次我就已经说了,被送进医院住了那么十几天也不长记性,没好全又接他。”

      似乎悲伤至极生出一股恨劲,没头没脑就是一顿错骂出口:“你妈就是个死脑筋、倔脾气,明日黄花又怎么了?我不照样厚着脸皮待着拿工资!她一张嘴就知道阴阳怪气损人,故装清高当真以为自己也能当读书人了?在稍稍沾些墨水的人面前又自卑,她有什么用?文不成,娼不就的,她自己父母不给她书读,把她当牛看,还怨起我把她拉上这条道,我不是看她老实被欺负看不过去,我他娘的早就不管了,她………”

      “够了!”倾满宠沉声打断张荛花枚举程瑶的种种不是,阴沉的眸子不能掩其煞气,吓得张荛花止了满腔满意的恨铁不成钢以及心头郁结不去的悲痛。

      倾满宠无法接受程瑶已经死去的这件事实,更受不了张荛花在她的尸体前的一番抱怨,她知道张荛花是真心难受才口不择言,她也并不想迁怒于他人竭力平息脑中翻江倒海的情绪。

      良久,久到张荛花有些站不住,脱了脚下高跟鞋,倾满宠才说:“人已经走了,说再多也无意义,她也听不见。”

      张荛花捏着一双高跟鞋鞋跟,死死盯着她无悲无喜淡漠的脸,她似乎极快接受程瑶去世的这件事也不再多问细枝末节,本就不痛快的张荛花更觉胸臆悲愤兼集。

      她早就知道倾满宠不会是什么重情义之人,面相薄情寡义,她只是替程瑶不值,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这份不值随即转化为实质性的情绪,郁堵于心,轻颤着细白见纹手掌,哆嗦着指向她,“走了?走了她也是你妈,你别忘了是谁整日赚钱养你,是谁愁容满面为你计划未来,她去接客不就是为了让你这个小崽子过得好些,省得整日整日挤着那么一点小地方缩着读书,当初她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抚养长大,偏生不扔,什么都供你好,你如今是怎么样的?死了个妓/ 女妈高兴了?终于摆脱了有个 妓/ 女妈的噩梦了?连滴鳄鱼泪都不滴上一滴………”

      她的话在冰凉空郁的停尸间内回响,余音犹杳杳似听在耳中却又听不见。

      犹记得,她说要等她赚钱了,她便带着自己住好的、干净的、大的,还叫她等她回家,金盆洗手,那段就在眼前的记忆被拉长、延伸,那她人呢?………她怎么能………放得这样开,撒手就不管了?说好等着她成为国家栋梁再来将养她的人呢?她这样,她如何养?她宁可相信这是梦,一梦醒来,那狐狸一样说着明日黄花的女人就在眼前,要她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国家栋梁,等她老来饴含抱孙。

      倾满宠目光涣散,那颗明润的黑珠子似乎被蒙上一层雾纱,毫无神采,她对着张荛花说:“我想带妈回老家,落叶归根。”说出的声音暗哑紧绷。

      “归根?”张荛花一听,嗤笑,黑乎乎眼圈挂起讥讽的弧度,“她回家一趟都被人戳着脊梁骨错骂的人,你带她归根是见不得她好吧?”

      “我妈是沐淌生的,死也要在沐淌!”倾满宠知道程瑶挂念老家,在那里有她敬爱的老师,童年记忆的朋友和乡人,程瑶不止一次向她诉说着老家,那目光纷杂有着回忆、憧憬,更多的是一层层浓烈的思念。她知道程瑶每逢过年都会花遮柳掩回去一次,她家里向她要钱时也会藏踪蹑迹摆上一桌鸿门宴叫上她,她从不学乖,巴巴凑上去,却是没人看得起她,只是看上她身上有几个钱,她一生从未真正为自己想过活得艰辛。

      其实程瑶有为自己想过的,她第一次见到扔在倾云路那条隐蔽不起眼的巷子的婴儿便有认认真真为自己后半辈子想过,都说养儿待老积谷防饥,她这辈子也指不上有自己的娃儿了,嫁人都是个问题,如今想睡觉天上就掉了枕头下来,她实在高兴,兴高采烈抱回家想着以后如何隐瞒这娃儿是她捡来的这件事,谁成想张荛花那张嘴巴平日里多精怪的模样,却被一个女娃套了话,之后张荛花自觉自己是破坏了她的防老大计,逮着女娃就向她洗脑,都快赶上邪教了。

      张荛花气得捏着那双高跟鞋就往倾满宠身上掼,抖着指尖,笑骂道:“好好好,你有能耐,你就把她迁到老家去,让她死去沐淌,不知好歹的小崽子!”

      那卡里的钱一共十万,倾满宠一分也不想动,里面的每分每厘都是程瑶用生命换来的,流淌着死亡以及心酸,攥在掌中她只觉烫手、难堪,把那张卡牢牢锁进箱底。

      她用自己勤工俭学的一些私房钱找了一家殡仪馆,在主事人频频侧目奇异的环境中谈好价钱,把程瑶遗体运回离沐淌不远的市区,那儿有火葬场,她从不迷信,可心中还是有着一丝旧思想的念头,程瑶在家火化,魂魄应该不用为了回家而受累奔波吧?

      她知道程瑶乡下是生葬,可苦于生葬实在耗费资金、人力,加之程瑶伤口太过明显她不可能就这样贸贸然执行,只能推进本地的火葬场里火化,望着一群前来吊唁的人,她拿出程瑶手机无意识地按动着,最后按向联系人,找到那上面标有“妈”的联系人,拨通………

      “瑶瑶?”电话那头说着本土方言。

      “外………”倾满宠不确定程瑶有没有对着父母说过她,她有一丝犹豫,“是程瑶妈妈吗?”

      “啊,你是?”那头一听普通话也回了带有浓重乡音蹩脚的普通话。

      “程瑶乞养的女儿,倾满宠,我要叫您一声外婆。”

      “义女啊?”对方似乎不惊讶,甚至很平静,那分明是不在乎的表现。

      盛夏烈阳如火,火葬场内却带着阴郁,臂上挽孝的亲人哭叨着,为何丢下后人不顾,这般撒手人寰,她一下子哑了嗓音,“外婆,我妈去世了,前三天刚走,当天没有通知您是因为我还有课,忙着请假办理一些手续,现在我把我妈带回她心心念念的老家,她应该就是想着要您原谅她,我妈临走时还念叨着您,如今她也去世了,纵使身前她有百般错,好歹也是母女一场,只希望您来祭奠她,虽然我也不能强求您,可我还是希望您看在我妈为了这个家牺牲这么多的份上,看看她。”

      最后一句“看看她”,倾满宠说得极是轻飘,如做口型一般,没有任何声音,似乎这段话用了她平生全部的气力,直到说不出声。

      “你说什么呢?小姑娘,你打错电话吧?”电话里程母的声音充满着难以置信,甚至再三确认着灰黑小格屏上的一串号码。

      倾满宠不得不帮她回忆回忆程瑶念叨过的一些陈年旧事,她将信将疑,倾满宠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她甚至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家人,程瑶为何要留念?

      很久,久到倾满宠已经丧失等待的耐心时,他们才冲冲赶到,跟来的还有整日坐在家无所事事的程季,覃蒲离沐淌乡说远也远,说近也近,一路上他们火急火燎坐着亲戚家的三轮车赶来,难得有良心。

      程母第一眼便注意到倾满宠,一个人孤零零站着,不由多看几眼。

      而这几眼也得到倾满宠侧视,她见过程瑶家中的黑白照片,虽然有些出处,可也能分辨,知道他们就是程瑶的家人,勾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一一叫了人:“外婆、外公、舅。”

      程父有些别扭,想他连女婿都没有,就被人叫外公,“你就是程瑶收养的义女?”口气中分明夹杂着不屑。

      倾满宠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意会不出他语气中浓烈的轻蔑。

      黝黑的眸子凝然翻涌,她用从未有过的逼人气势回视着他,“我母亲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即便走错了路也改变不了她纯良的本质,而有的人就算是为官为圣贤,心也不一定是红的,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尊重她。”

      程父还待反驳,被程季扯住了,拉扯着一口微微乡音的普通话,“行了爸,妹都去了,你少说两句。”

      倾满宠不由多看他几眼,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目光交错,里面赫然明诏着倾满宠所熟悉的亢奋和 /色/ 情,分明是程瑶带回家那些嫖客的眼神。

      程季盯着她,问:“今晚就回家住吧?住你妈的房间。”

      倾满宠摇头,说着明天还要赶着上课,要回霈市。

      程季一急,扯着自己母亲的黑粗手臂,要她说几句挽留的话。

      倾满宠很累,并不想同他们周旋,因为程瑶离世她几乎好几夜未阖目,不免有些乏力,双目无神望着一墙之隔的火葬区域,事后她还有很多事不得不去办。

      抱着程瑶骨灰罐,低低调调葬在另一座孤零的山头,她本想着把程瑶同她爷爷奶奶葬在一处,谁知程瑶一家死活不同意,说的话令人心寒,她也无精力同他们过多纠缠就葬在另一座山头,好歹可以看到回家的路。

      遗像他们自然是不可能会问的,倾满宠知道程瑶一家的秉性,索性也不带回来,看,果然没人问。

      这里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只觉浑身郁气难泄,当天办好一些杂事晚上就坐火车回到那五十几平米的老式楼房。

      程瑶的离去伴随消散的还有倾满宠心中唯一的光亮,小窝安静得可怕甚至充满了莫须有的萧条,桌碗凳筷凌乱倒在地上,她疲惫不堪忍着眩晕感一点一点收拾干净。

      囫囵吞枣洗了个澡,扎起趟着水滴的乌发就出门。

      张荛花家租得地方离夜店也不远,高档小区,可比这几十平米的小窝好不止一两倍。她也从不会亏待自己,衣食住行能好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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