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语者》熙大小姐

93、蝮蛇胆

　　“她们应该是故意分开走，掩护九王妃逃出去。”周显指肚划过冰冷的石壁，“人心险恶，血脉亲情在龙椅前都可以不值一提，但铁卫舍命护主，女眷也能舍弃自己的性命。秦将军，这么看，是不是也就没那么绝望？总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亮光不是？”

　　见秦岩没有应自己，周显扭头朝灯火处扬起自己的脸，眼睛溢出一抹熟悉之色，“就好像秦将军，你尊九王为主上，当年是，到现在也没有变过，就好比是…”周显托起一盏长明灯晃过自己的脸，“这盏不会灭的灯火。”

　　——我见过你！七崽竖起指尖划过自己的眼，指着周显奋力比划了下，我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周显眼神温和，“那碗汤团一定很好吃。”

　　七崽眯眼回忆，他是皇帝身边的护卫，那天马车上的灰袍老人…七崽屏住呼吸，绕着手指偷看周显，想问，又没问。

　　“你胆子不小。”周显低笑了声，“敢让皇上亲自来问你要玉龙扣，不过不知者不罪，皇上没有怪你。”

　　真是皇上啊，七崽吐舌，越发觉得燕国怪异，皇子藏深谷，公主住小巷，皇帝啊走偏门…七崽想着好笑，掐着腿肉才没噗嗤笑出来。

　　——“你是…黑鹰卫。”秦岩迎向周显托起的灯盏，“你真是黑鹰卫？”

　　“鹰卫阁领周显，见过秦将军。”周显抱拳俯首，口中铿锵道。

　　“阁领大人…”秦岩又是一惊，，普通黑鹰卫已经是五品武将，做到阁领已是正三品官职，黑鹰卫隶属皇上麾下，受天子直接统领，周显官职虽然和自己一样，但其中分量远在自己之上，这礼数太重自己怎么受得起，秦岩赶忙抱拳，“该是末将见过阁领大人才对。”

　　阁领大人？怎么堂堂大将军还对这护卫行礼了？七崽碰了碰秦岩，比划了个怎么了？他是比你还大的官儿吗？

　　“他本事比我大。”秦岩叹道，“七崽，快见过阁领大人。”

　　“秦将军浴血沙场，为燕国开疆辟土，我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周显谦逊摆手，“就是行走皇上身边罢了。”

　　“皇上深谋远虑，我早该想到，他怎么会随手给汐公主指个夫君…”秦岩自嘲摇头，“汐公主知道么？”

　　“汐儿不知道。”周显低垂眉宇，“皇上只想她安好生活，远离朝中暗涌，她越是不起眼，嫁的越低微，才会越安生。只是委屈她过得清苦了些。”

　　“汐公主从没觉得苦。”秦岩忽的顶了下周显的肩，“所以说你本事大，连枕边人都能被你瞒了这么久？黑鹰卫阁领大人…哈哈哈，汐公主要知道，可了不得！”

　　——啥子叫黑鹰卫？七崽还是有点不明白。

　　“就是啊…能做大事的人。”秦岩对周显抱拳拱手，“服气！”

　　三人缓缓前行，终于走到暗道真正的出口，周显一肘顶开头顶的石门，新鲜的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枯叶泥土哗啦啦落了七崽一满身，七崽抹脸抬头，夜空高悬一轮明月，映着他们仨脏兮兮的脸，滑稽的很。

　　秦岩头一个走出暗道，七崽紧随其后爬了上去，只见四周都是茂密的林子，看来已经出了云都老远。秦岩环顾周遭，指着数里外城楼的灯火，“看，那是云都，这条暗道果然是通往城外。”

　　“前朝襄王一家，也是靠这条道逃出城。”周显负手直立，“沿着往南走，就能去到岭南帝王谷，九王妃一定是往南走，但能走多久，又是什么结局，就无人得知了。”

　　七崽面色有些哀伤，想到一个女子，还有那个没出生的孩子，人活着就有希望，但要是死了，便没有希望了。

　　“秦将军。”夜风吹起几人的发束，周显面容清冽，已过三十的他显出比秦岩更多的成熟，他的眼像敏锐的鹰目，直视秦岩时，似乎已经看出所有他藏着的事，“斗胆问一句，九王…是不是活在帝王谷里。”

　　七崽赶忙摆手，没有这回事。秦岩按住七崽的手，“黑鹰卫就是黑鹰卫，你不过跟着皇上去过几次孙府，就能猜出这么多。”

　　“我在皇上身边那么久，知道孙家替皇上寻子多年，自打凌素出现，皇上便开始和秦将军你亲近，皇上已过耳顺之年，能让他这把年纪还念念不忘的，只有九王的事。”周显清淡一笑，“看似神秘，但也不算难猜。要我想的不错，皇上给你俩指婚，也是想你有机会再入帝王谷，打探九王下落。”周显俊眉又蹙，“差点要了你们性命的那帮人，一定也和当年九王的事有关吧。”

　　秦岩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就那么一挥衣袖，男子汉大丈夫，忠义两全，没什么好歌功颂德的。

　　周显顿了顿又道，“下一句，是替汐儿问的，她九哥…身子安好么？”

　　七崽指了指自己的嘴，又闭眼做了个厥过去的表情。

　　“只要还活着，皇上倾尽天下之力，也一定会治好九王。”周显眼中没有伤感，握着的手心也慢慢松开，“汐儿要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月色皎洁，周显忽然朝秦岩单膝跪下，郑重叩首一拜，“我替汐儿和母妃，叩谢秦将军。”

　　“这是做什么！”秦岩托起周显的手腕，“说到忠义你不也是么，还替皇上照顾汐公主多年。”

　　周显站起身，俊脸微微一红，“能娶汐儿，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秦将军，我啊，高兴还来不及呐。”

　　“哈哈哈哈。”云都郊外，三人同时笑了出来，七崽左右看着这俩人，心里忽然生出激荡之感，就好像自己也跟着成了个忠义之士。七崽戳了戳秦岩，大拇指顶住自己的额，忽的想起什么，又指向天上的月亮，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

　　——“等九王痊愈荣归，不知道云都会是什么景象。”周显望月低问。

　　——“我燕云营三万大军，必将出城三十里相迎，云都必是万人空巷，朝野呈惊倾之势。”

　　七崽击掌，表示自己也要留到这一天，秦岩说话时豪情万丈，七崽也跟着热血沸腾，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素素钟意当年的小哥哥，秦岩帮素素时，也是这样的气魄，不管那时他是小卒还是将军，他都是义薄云天的那个人。

　　次日，五王府

　　自从上回在聚泽殿受了弟兄们的“断臂”之辱，朱武阳已经抱病了几天没有上朝，每天就在家里写字喂鸟，大门都没迈出一步。本想好好清静些日子，挨过春节再说，谁知道，午时才过，就传七皇子上门拜访，朱武阳满腹怨念，难得一个还和自己走动的兄弟，却是个最卑微的角色，朱武阳大手一挥，才要称病不见，王妃虞萱姗姗走进，端着热茶走到夫君身边。

　　——“去请七殿下去书房小坐，王爷稍后就去。”

　　“小萱。”朱武阳面露不满，“谁说要见老七了？”

　　“王爷在家已经歇了好几天，是打算抱病一辈子么？”虞萱揉着朱武阳绷紧的肩膀，声音温柔。

　　“等过了年再说吧。”朱武阳仰头倚着软榻，“本王要静一静，好好想个明白。”

　　“自己个儿就能想明白？”虞萱宛然一笑，“你七弟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为求以后得个靠山，自然也是有能用的地方，上回父皇窥望冷宫茹贵妃…不也是他告诉你的？越是不起眼的角色，也许会有出人意料的用处，王爷困在家里不问世事，就更该有自己的耳目，大门不出，还能洞悉所有，不过见一面喝杯茶的工夫，王爷？”

　　“罢了。”朱武阳直起身，“老七心思鬼，去听听又打什么主意也好。”
　　书房里，老七朱戎已经坐了一阵，面带忧容，好像确实有事上门。朱武阳踱步走近，朱戎起身迎去，恭恭敬敬喊了声“五哥。”

　　——“有事？”朱武阳故意咳了声。

　　“五哥，你要帮我。”朱戎抱拳深深俯首。

　　“帮？”朱武阳疑了声，“老七，你也是皇子之身，什么事难到你了？”

　　“上回和你说，我母妃头疾犯了，这回来势汹汹，已经卧床好几日了。”朱戎唉声叹息道，“太医也去了几个，都说这是陈年旧疾无法根治，只能调养缓解，看母妃日日受着病痛煎熬，我这个做儿子的…”

　　朱武阳知道这对母子不得宠爱，算是相依为命走到今天，朱戎心思鬼不假，但也是个实打实的孝子，为母亲头疾找上自己，朱戎做得出。

　　“太医都没办法的事…来找五哥我？”朱武阳有些不解。

　　“五哥知道蝮蛇胆么？”朱戎抢道。

　　“蝮蛇胆？”朱武阳细想，“好像是一味奇药。”

　　“不错。”朱戎点头，“蝮蛇产湘西苗族，胆汁入药有奇效，一直是作为贡品送给大燕，我替母妃求医问药多年，才得了个能治头疾的古方，但须蝮蛇胆入药…”

　　“那有何难？”朱武阳纾解开眉毛，“等湘西再送蝮蛇胆来，给你母妃入药就是，后宫娘娘贵躯，太医院还能舍不得？”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和太医院招呼过…但…这回还真是撞鬼了。”朱戎扼腕，“昨天太医来找我，蝮蛇胆…已经得了长安嘱咐，任何人不得挪用，一送来，就拿去孙家钱庄…孙家，五哥，就是孙荣那个老头！”

　　——“孙家要蝮蛇胆做什么？”朱武阳眯眼想着，孙家人丁不多，孙荣年纪虽大，但身子骨硬朗的很，忙前忙后不像是个有病的，女儿孙玉华出了名的河东狮，中气十足看着也没有暗疾，女婿吴狄…正值盛年在官场风生水起…“他家谁用得上？”

　　“就是啊。”朱戎一脸忿忿，“真要是等着续命，拿去也就算了，孙家一门康健，好端端的要蝮蛇胆做什么？五哥，父皇不待见我你是知道的，蝮蛇胆的事我去讨怕也是没用…所以才斗胆来求五哥…孙家若不是急用…能不能先留给我母妃？”

　　“要真是给孙家，倒也好说…”朱武阳若有所思，“孙荣是个懂事的，你去和他说声，他自会先给你母妃…但…要不是孙家…就难说了。”

　　——“不是孙家？”朱戎瞪眼，“还能给谁？”

　　“蝮蛇胆…能治头疾？”朱武阳起身走向书桌，掸开摊放满桌的书卷寻着什么。

　　“蝮蛇胆汁是奇药，尤其擅治不动之症。”朱戎道，“头疾生僵，长期不治就会渐渐卧床不遂，所以要根治头疾，就必须蝮蛇胆入药。五哥？你找什么呢？”

　　说话间，朱武阳已经翻出压箱底的《祝由十三科》，他隐约记得自己翻阅时见过“僵症”，卧床不遂，头疾生僵…就是不动之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