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神》笙殳

39、七月鬼（十四）

　　金水河边，浣衣的女子蹲在一块青石上，拿着捣衣棍“咚咚”地洗着衣服。
　　此刻已是二更时分，天上没有月亮，她的身边只有一盏灯笼搁在地上。大约是心里委屈又加害怕，她一边洗着衣服，一边低声啜泣着。
　　只是夜太黑了，灯笼的光只能照亮她身前那一点点的地方，照不亮远处漆黑的河面。
　　所以她看不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正无声地从水面底下朝她游来。
　　女子捣好了衣服，正要放入水中浆洗，就在这时，一只苍白浮肿的手突然从水里伸了出来！
　　“啊！”
　　女子发出一声惊叫，划破了这夜晚的宁静。
　　她灵巧躲开了那只鬼手，转身欲逃，却听“哗啦”一下水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水里扑了出来。随即她便觉右脚脚踝一紧，一股大力将她猛地往后一拖。
　　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动作却也快，两只手一把抱紧了身边的石头，大喊一声：“擎暮！”
　　几乎同时，一道炽烈的火焰犹如一条狂怒的巨蟒朝着她的方向喷涌而来。
　　火焰擦着她的头顶飞过，随即身后便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
　　脚上力道一松，她这才敢回头去看，只见一只浑身已被水泡得浮肿不堪，甚至连面容都看不出来的水鬼正在火焰中挣扎着。它的下半身还浸在水里，可是火蛇顺着它的身体很快便将它吞噬殆尽。
　　黑色的鬼气蒸腾而出，原本还张牙舞爪的水鬼化作了一颗黑色的鬼珠，掉落在岸边柔软的泥土上。
　　苏念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紧抱的石头，瘫软在地上。经过刚才这么一出，她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男子有些低沉的声音兀地在她身边响起。
　　她侧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擎暮正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了她刚才被水鬼抓住的那只脚。
　　“你……”她脸上一红，可是话未说完，便见他问都不问一声就拉起了她的裙角。
　　她这才看见自己的脚踝上竟赫然有五根漆黑的手指印。
　　擎暮眼神微凝，一把按住了那手印所在的位置，顿时一股剧痛直窜上苏念的脑门。
　　“痛痛痛！”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了，她差点从地上弹起来，两腿乱蹬，想要把脚缩回来，可是擎暮却一把将她抓得更紧，手上有红光隐现，“忍着点！不把鬼气拔出来，你是想这条腿不要了？”
　　苏念顿时被他的话吓得不敢动了，可是那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她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却再不敢吭声，只能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拼命咬着下唇忍耐着。
　　幸好这股钻心的痛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擎暮放开手时，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居然有种恍若重生的感觉，甚至呆呆地想到，经过这一次，从今往后，每月来葵水时的腹痛应该都不算事了吧。
　　擎暮见她一副脱力的模样，眼神微沉，觉得这什么引蛇出洞的主意实在馊得不能再馊了。
　　这些天来他们几乎没有停歇地满汴京城抓鬼，除了那只赌鬼，先后又抓到了六只厉鬼，可是前两日在这金水河中发现的这只水鬼却颇为狡猾，一直躲在水底不出来，他如今法力有限，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它。
　　只是它已经把两个人拉进水里淹死了，凶戾得很，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它。于是苏念提出由她来作饵，把那只水鬼从水里引出来。
　　眼看离七月十五越来越近，他想了想，觉得这也还算是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便同意了，只是他没想到，虽然自己的动作已经尽量快了，但还是让这小丫头受了伤。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因为他的私心，平白受这无妄之灾，自己如今真是有够无能的。
　　终于喘匀了气的苏念这时才发现擎暮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蠢得居然真得被那水鬼抓住而生气，心中顿时有些惴惴，看见那颗鬼珠还躺在地上，忙道：“尊神大人，鬼珠！”
　　擎暮闻言这才瞟了一眼那鬼珠，起身将珠子收入袖中，看上去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
　　苏念心想完了，尊神大人果然是生气了。却见他突然又蹲下身了，还是背对着自己。她正有些茫然，便听他低声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啊？”苏念满脸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擎暮不耐烦地抬高了声音，“怎么，你还想躺在这儿过夜不成？快点上来！”
　　被他这么一吼，苏念的小身板颤了颤，果然这才是她熟悉的口气啊，赶忙坐起身，趴在了他的背上。
　　擎暮托着她的腿站起来，颇为嫌弃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重，以后少吃点饭。”
　　苏念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抗议道：“我、我这是正常……啊！”
　　她吓得又是轻叫一声，一下搂紧了擎暮的脖子，只因这位神明大人居然一下蹿上了河边的大树，然后又连续几个腾跃跳上了附近人家的屋顶。
　　夜风呼呼地吹来，苏念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真真是欲哭无泪，这位尊神大人的原形其实是猴子吧，不然为什么总是喜欢上树上房呢！
　　还好没过多久，擎暮总算是想起背上背的是个伤患，将速度慢了下来，苏念趴在他肩头，有气无力地问他，“尊神大人，您现在只有一个灵体，怎么还能背着我呢？”
　　心中同时默默补了一句，还蹦跶得挺快。
　　擎暮听到她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个，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连这个都做不到，本神这神位不要也罢。”
　　苏念心想您的神位本来就没了，如今可不就只剩下个空空的小庙？嘴上却只能应和着，还要陪上两声干笑，“是是是，尊神大人自然是神通广大的，不然咱们怎么能这么快抓到八只厉鬼呢？只是如今只剩下三只在逃……要不咱们明日休整一天吧，这毕竟是地府的失职，本该由他们去弥补，尊神大人已经帮了他们许多了。”
　　这些天为了收服那些厉鬼，尊神大人已经消耗了许多力量，她看得出他的灵体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清晰了，心里实在有些担心。
　　可是擎暮听了这话，却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你以为本神为何会出手收服那些厉鬼？”
　　苏念咧嘴一笑，“尊神大人自然是因为不忍见我们这些凡人被厉鬼所害，所以出手相助咯。”
　　不料此话一出，擎暮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哂笑，兀地停了下来，“原来在你心中，本神竟是如此悲天悯人的神吗？”
　　苏念愣了愣，心想你这么问，到底是想要让我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擎暮却也好似没打算听她的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了起来，“本神捉这些厉鬼，不过是要用他们去与地府做一笔交易，并非为了救人，你可千万不要把本神想得太好，以免以后太过失望。”
　　听到他这话，苏念的嘴惊得许久没有合拢，这话说得也太直接了吧？天上的神不都是希望得到凡人的崇拜和敬仰的吗？这位尊神大人就算目的不纯，好歹也粉饰一下啊……果然香火不旺、沦落至此是有道理的……
　　她默默地想着，看在擎暮眼里，却误以为她真是对自己失了望，心中顿时一沉，嘴角自嘲的笑意却是更大了，“从今夜开始，你便在家休息吧，剩下的事用不着你了。”
　　说罢，不等苏念回答便重新腾跃而起，很快，两人便回到了林家食肆。
　　擎暮将苏念放到床上坐下，交代完明日午时需将腿曝晒在阳光下驱除剩下的鬼气后，便转身从窗户离开了。
　　苏念愣愣地看着那扇开着的窗户，心中有些懊恼，要是她不被那水鬼抓伤，尊神大人就不会嫌她拖后腿了吧？可是就算是去了，她也确实帮不上忙，每次都只能躲在一旁看着。
　　为什么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呢？要是她也有法力就能帮上尊神大人的忙了……她气馁地倒在床上，一把掀开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二天，苏念下地时，受伤的脚还隐隐作痛，她便遵照擎暮的话，在正午的时候，搬了把竹椅坐在店门口。只是这几日的天都是阴沉沉的，远不像六月那会儿骄阳似火。
　　“真是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苏念抱怨着天上的太阳，伸出那只受伤的脚，企盼着这可怜的阳光还是能起点作用。
　　林三娘见她举止又这般不文雅，而且还是坐在店门口，便忍不住过去说了她几句，没想到她居然蔫头蔫脑地听完了，完全没有像往常那样和自己犟嘴，心中顿时大为奇怪，正要问她，许玉菱却在后厨叫她过去，她只好作罢，任由苏念大喇喇地坐在那儿。
　　太阳虽然不露面，可天气还是闷热得厉害，苏念心中越发烦躁，她担心擎暮会受伤，更重要的是，她突然有些害怕，尊神大人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最近工作确实有点忙，又要带娃，所以这段时间暂时改为隔日更新一次，每次保证在三千字左右，还请大家理解，一如既往地支持笙殳～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