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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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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县。
这天,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一片漆黑的乌云下,眀树巷子第七家向县丞向老爷的宅邸后院处,突然从巷口外边抬进了一顶青衣小轿。
乌沉沉的天色下,向府里却到处灯火明亮。
来来往往十几个丫鬟婆子下人里,所有人都捧着从正屋里赏下来的银子,每个人脸上都照的亮堂堂,美滋滋的。
正屋里向家一家都在。两个女儿围在向母身板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向母一脸掩饰不了的喜色。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说着又望望自回了门说出消息后就意志消沉只顾一旁坐在太师椅上沉默无言的向老爷,拿帕子摁了摁眼睛,“老爷,我们这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向晚连忙体贴地奉上一碗茶,“母亲,你就别哭了,这样好的好事还哭作甚,咱们应该笑啊。”
向母听到她的话破涕为笑,“是,我还哭干什么,晚儿说的对。”
向离在她旁边扣着向母赏下来平常还难以吃到的糖,放在嘴里裹了起来,一面天真地问,“爹爹,明州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好玩吗?”
向何芳闻言眼睛朝这边看了一眼,却没说任何话。
向晚看着他爹这回来后就宣布了自己即将升职加薪,将到明州任地方官明州通判后就一脸天欠了他,死活没个好颜色沉默以待的模样,心里不由开始莫名其妙打鼓。
这是怎么了。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爹这么多年没升过官,一升就连升两品,还是地点微妙的明州通判是怎么回事。但看他这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的模样……
难不成,其中还另有隐情?
正思量着,大厅里正其乐融融,只听得一声清脆而稚嫩的女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留着头的藕色衣裳小丫鬟跌跌撞撞,神色惊慌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
那丫鬟穿着的还是她给她的布料做的夏衫,所以只微微一打眼,向晚立马认出来了是她身边的小丫鬟,木花。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凝,所有人都看着她,就在木花在众人的注视下瑟瑟发抖,不敢讲话了的时候。向晚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屏除了似真有些山雨欲来的杂念之后,笑着柔声问她,“木花,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就是,就是……”木花眼神左右晃动,最后一咬牙一扣头伏在了地上,“后门外来了一顶轿子抬了一个人,说是……说是上峰令大人送给老爷新要过门的姨奶奶!”
一句话,向夫人只觉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猛地背住口气就向后瘫在了太师椅上。
向晚,向离见状立刻就扑了上去,“娘!娘你没事吧!”
向离是真心慌,向晚和这真心待她的向母待了半月,也有了感情,此时也是真心一脸惊慌地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灌茶水的灌茶水。
“快,快去找大夫!”向父此刻也没了安稳劲,连忙叫来下人就步履焦急地来回走动。
所幸也才不过过了小半会,向母突然猛咳一声,幽幽转醒。
两人都破涕为笑。
向父也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走过身,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四娘,你干什么要这样吓我们。”
向母神色一时还有些迷蒙,等换过劲来了,听到他那句话,再想想木花那小丫头不似作假的神情,顿时一阵恶意涌上心头。眼睛盯着向父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凄寒的光,她就听到她自己道,“向何芳,你问问你自己你做了什么好事。”
“娘……”
“娘。”两个女孩怔怔地看着两人。
向母似颇为疲惫地对她们挥挥手,“晚儿,离儿,时辰不早了,你们两个先回自己房间吧,我还有事……要和你们父亲亲自谈谈。”
这时候都下了驱逐令了,两人也无法硬着头皮留下来了,只好眼巴巴地一步一回头,忧心忡忡地走出了正院。
两人一出了正屋院子门,向母顿时还状似安歇的双眼猛地一睁,朝着向父蓦地射出一道冰冷凄厉的光,“好好好,向何芳,你好大的胆子!上峰送的小妾都领进门来了!你说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妻,你要怎么给我一个说法!”
“四娘。”向何芳望着她,眼神挣扎,“你以为是我自己要求的吗?升官宴席上令大人知道我们家的家事,他知道我年已近半百,却依旧膝下无子,这才动了给我纳妾的想法。不然你想想,你一无嫡子所出的二十余年里,我不该早就动了纳妾的想法了?”
一语戳中向母心地埋藏最深的伤心事,她不禁大哭一声,用帕子猛地捂住了嘴,转而还带着泪意狠狠地盯着向父,“那你是说这二十年里没给你生下一个儿子的我的错了?!”
“向何芳,你还是不是人啊!我年仅十七不顾众人的排议一意孤行从原本的书香门第嫁给你,这二十多年来,我跟你辗转流连,吃尽苦头,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到头来,还是要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要纳别家女子为妾!”
“四娘……”她的话而搅动起的回忆现在还历历在目,她执意力排众议嫁给了那时候还是个穷书生的他,也是她,日日从自己的陪嫁中经营度日,补给家庭,时至今日她和他已走过半百风雨。她心有不甘,心怀怨愤,他又何尝不是。
许是大哭地累了,向母只呆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如墨的雨丝发呆,一抹滚烫的泪留下来的时候嘴角还噙着一抹笑,“你可还记得贞元四年那年夏天的七夕?你在桥上遇上和家人走失了的我,你陪我看烟火,送我回家,还说,你发誓要娶我,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罢,她凄然一笑看着他,“现在呢。”
“向何芳,现在呢。”
“四娘。”向何芳语音已有些颤抖,但还是克制着自己不显露分毫。
雨渐渐地大了。屋内向何芳看着颓然的妻子,又握了握手,正准备一咬牙招来下人说送院外的“姨娘”回去。
只听得银铃似的“咯咯”一声笑,两人朝门外看去,一个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在向府的下人撑的伞下娉娉婷婷走来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年芳不过二八,眉不染而墨,唇不点自朱,韶华天成,自有一番风韵。
只见她弱风扶柳的身段微微一摇,附身行了个娇弱妩媚的礼,“小女玉珠,正是府上上峰送来的姨娘玉氏。看您们好久不曾出府接我,小女只好自己只身冒雨前来了。”
这狐婢子,竟然自己找上了门来!
向母不禁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转而含而不露地冷森森笑了,“没想到我们向家也是这样一户好人家,要人上赶着做自家姨娘。不过今日这姨娘估计是纳不成了,我们家老爷说了,谢过令大人的美意,我们向府家事自有自己做主。玉珠姑娘,天也不早了,我吩咐下人送您回去复命吧。”
“姐姐真是说笑了,”谁知道向母这一番都快摆在明面上说她上赶着做妾,不要脸,还要送她回家的话一点都没让她那副宛若春风的笑脸动摇,更甚者还直接叫出了姐姐,让向母又是一阵气结。“小女已经进了令府的门,说出去,还有人会信我不是向府的姨娘。还有,小女可是令上峰令大人亲手所赠,向大人,这可是令大人怜您年过半百还无子嗣继承香火的美意,您怎生舍得推辞。”
看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看过毛遂自荐,但能把上门做妾说的这番大义凛然,还是为他人着想,向母想许是自己阅历太少,竟有些瞠目结舌。
打官司她斗不过她,她只好眼神一撇求助一旁的向何芳。
“老爷……”
向何芳却只是脸色阴沉,就在向母担心向父会摇摆不定的时候,玉珠又下了最后一计猛药。
“向大人,您这次升官考核为优可都是令大人的功劳啊!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小女子既已被送进您家门做妾,却又被退回来,这让人看了,让小女子怎么活啊,令大人的脸面,又放在何处?”她哭拜在前。
那嘤嘤哭泣的声音响在耳侧,向何芳眉头锁紧又松开,松开又锁紧,二八佳人身姿楚楚,哪个男人看了没有几分怜惜?再从事理上来看,这次升官最大的助力令大人,如果强行拂了他的好意,那以后在官场上,还怎么做官?向何芳权衡了重重利弊,最后只能揉着眉心叹口气,“事情既然已成,你以后就住在后院的荷风院里吧。”
向母顿时睁大双眼,“向何芳!”
“四娘……”他现在颇为疲惫,不仅为多年无嗣埋藏在心里的烦恼烦忧,也为接下来如何安抚自己的结发妻子而困扰。
他看了眼还站在原地嘴角噙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望着向母的玉珠,“你下去吧。”
“是。”玉珠盈盈跪拜,随即转身退出门外。
屋内。
向母顿时嚎啕大哭。
她哭自己破碎的自尊,哭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更哭自己操持了半辈子最后还是落得和别人家一样迎小妾进门的下场。
向何芳还是和这个虽说有时候有些任性,有时候又有些不讲道理的元妻有感情,知道她心里也苦。在原地伸手半天,最后坐到了她身侧。
“四娘,她是上峰所赐,驳回不给情面,以后我在官场上也难做人。还有,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古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如今,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了。你又到今日都没有有幸生下一个儿子,为了我向家的香火着想,如果她真的能生下个儿子,之后是留是送,还是就放在家里把她当菩萨好生供着 还不是你一人的主意。”
向母抽泣半晌,也终于是想清了。
她这一辈子就是命苦在没有儿子,眼看也四十多岁了,以后还能不能生还难说。她也不想真断了向家香火,只听得他说生子后任凭她决定她的去留,又或许向何芳也概不碰她,不禁缓缓拭干了脸上的泪,定定地看着他,“向何芳,你可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不得反悔。”
向父难得露出了个笑颜,“我可有说过谎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