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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蚀毒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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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后折鸢便与贺兰婴等人分道扬镳,一路走走停停,穿过纵横交错的田野,终于看见了村口。
也远远就望见了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上山之时为四月之初,如今已入了七月中。
一开始的目标是求助于温先生,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始终没有找到温先生,却通过山洞里的铭文得到了启发。下山时路过一间小茅屋,屋里只有一个小药童,道先生已出门半年之久。折鸢谢了药童便离开了,宁远还在帝都等她。
对面那人不自然地伸手扶了扶斗笠,一回眸间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她,霍然站起。
折鸢对他笑了笑。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姑娘会回来的……”
左阑喜极而泣,伸手去抹自己的眼泪,不想让折鸢看到,身体却还不停地发抖着。折鸢走上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们该回帝都了。”
散了早朝,宁远在宁逊陪同下照例准备回宫。从文德殿到寝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了前面知语轩便是他的寝殿。
知语轩。
那时宁逊想着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在他身边,而知语轩离他的寝宫最近,于是便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宁远用锦帕捂着咳嗽了两声,金丝锦上染了斑斑血迹。
近来他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
宁逊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却也不知说什么好。折鸢姑娘失去消息后主子就日日忧心。原先政务繁多影响主子养病,晏相给挡了便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就连晏相也束手无策。他和主子一块长大,是主仆,也是挚友,担心自然是少不了的。
宁逊去搀宁远的手,却被宁远给轻轻推开了。
“无妨……”
宁远继续向前走去,宁逊只得跟上。
不多时便到了知语轩,宫门前有人着一身淡雅的水色宫装,仰头伫立在御路上。她在抬头看宫门上的牌匾,像是在默念上面的刻字,又或是在思考着什么。
宁远有一霎间的恍惚。
记忆里初见那个女子时就是一身水色衣裳,几分温婉,几分疏离。他缓缓走近,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转过身来。
他忽然停在原地。
“陛下……”
那女子敛了惊讶之色,恭敬地一礼。
白朵。
不是你。
白朵想要上前同宁远说些什么,宁远却摆摆手,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她也不多在意,福了福身子乖巧地退下。
折鸢与左阑会合后当日就出发离开平临,好在当初晏祈予给她的印鉴没丢,一路上过关畅通无阻,不日便已到了临近帝都的河西道的一个小城。
晚饭后折鸢随左阑上了屋顶,躺在青黑色的屋瓦上。左阑还算规矩地坐着,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却仰着头看天上若隐若现的星子,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举止是否合宜。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闺阁里养出来的,在温梦谷时也只有夫人担得起她的礼,后来认识了宁远,宁远也不是个拘礼的人,于是礼节于她本就不那么重要。
星子忽明忽暗,衬得月亮的光华更发耀眼。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书阁里翻阅书籍时看到的一首诗,似乎是叫做《车遥遥篇》,是一位范姓诗人所作,诗中写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捏在手中,不觉笑了笑。
宁远。
分别这几个月,我竟有些想念你。
她将装了蚀毒草的锦囊小心收好,浑然不觉旁边左阑的心思。她和左阑打了个招呼,翻身下了屋顶,从窗户蹿入自己房中。
左阑久久地望着那扇半遮半掩着的窗户,默然。
七月末,帝都。
十多日的马程终于到了帝都,进城后便只剩折鸢一人一骑,左阑同他手下的隐卫们一起退入暗处保护。当日由于太晚,宫门已下锁,她便去了晏府。守门的护卫道晏相近来住在宫中,未曾回府。
晏祈予留宿宫中,可是宁远的身体出了问题?
她有些不安,恰好晏府的管事妈妈看见她邀了她进去。这管事先前见过她一次,因而认得她。
“姑娘且在府中暂住,奴婢明早就替姑娘通报相爷。有什么需要的,姑娘只管和奴婢说。”
晏管事微笑着带她去了厢房住下,她谢过。晏管事带上门,去忙别的事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她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闻来那茶和宁远宫中的倒是相像。
这两人关系还真是好呢。
他原本已有些倦了,喝了那茶,反倒精神起来。说来自己的武功荒废了许久,也该捡起来了。于是她就练了起来,然而总觉得心神不宁,无法专心修炼。
也罢。
她爬上已经备好的温床,拉过一片被角盖在身上,一直过了半夜才入睡。
次日她也早早地醒了。
她推了门出去,院子里的婢子们也早早地起床做洒扫工作,偶尔有几个在嚼舌根。
“唉……还以为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呢,结果走了没多久人家就变了心。”
“说来也甚是可怜,为了陛下远赴千里之外,却……”那婢子偷偷向这边瞄了一眼,“换来这么个结果……”
“圣心难测……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的女子,还是实际些找个踏实男人嫁了,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看后院那个刘护卫就不错……”
折鸢立在那里,清楚地听见了她们的话,目光流转。婢子们见她看过来,都装作扫地的样子,低头干活。
“府中婢子不懂事,是奴婢管教无方,还请姑娘不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晏管事赔笑道。
“怎么会?”折鸢转过头,对她一笑。
晏管事给她行了个礼,转身去教训下人。晏管事转身的那一霎,折鸢温顺的笑容冷了下去。
她摸出她小心收着的锦囊,从里面取出那棵蚀毒草,微笑凝视着它。那笑里有一分荒凉,像茫茫的草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来年还能如初生长。
她的笑也是如此。
她还是可以没有感情地笑的。
折鸢在雕花的回廊里站了许久,风吹动着她的发,渐渐乱了她精致的发髻。
这是她特意挽了打算给他看的。
乱了也罢。
她伸手取出那枚在归程中精心挑选买来挽髻的发簪,收进了袖子里。乌发落下来,披在她的肩上,一直垂到腰际。
“姑娘,相爷请您入宫。”一个婢子小心地走到她身边。
“知道了。”
折鸢转身后到屋中,收拾好东西。
“左阑。”
“属下在。”不知何处传出声音。
“带好东西,随我入宫。”
那人犹豫了片刻,应道:“是。”
晏府为她准备了马车,她谢了管事的好意,自己骑了马去宫里。宫门口的守卫见了她的印鉴放了行,宫中本不该行马,但侍卫也没能来得及拦下,她便过了宫门,一直行到文德殿外。
这个点,按理说应该刚好下朝。
果然她便看见了宁远从殿中走出,身边跟着宁逊。
宁远也看见了她。
今日一早,晏府就有人来宫中报信,说折鸢回帝都了。他几乎是欢喜疯了,猛咳了几口血,还是晏祈予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了气。
“折鸢……”
他走到折鸢旁边,折鸢骑在马上,看起来比他要高上一截。
但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折鸢跳下马,第一件事是抓住他的手腕,探了他的脉象。
难怪晏祈予留宿宫中。
“宁逊,送陛下回宫,我一会儿过来。”她说完,翻身上马,跑回知语轩。
宁逊听话地照做了,后头晏祈予跟了上来。
“左阑,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折鸢站在桌边,手中捏着“灵武城主”的印鉴。
左阑现了身形,半跪在她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她放下印鉴,偏过头看他。
“姑娘当真要如此做?一旦如此,姑娘这些年练的武功就白费了。”
“那又如何?我还有很长的时日,他却……时日无多了。武功废了大不了重练就是,你且助我,事成之后我随你离开。”她扶起他,一笑。
两人出了知语轩,恰巧碰见白朵,俨然一副宫妇打扮。折鸢笑了笑,从她身边走过。
“姑娘可好?陛下他……很担心你。”白朵的声音很轻,但她确确实实地听见了。
她不想听见。
“左阑,跟上。”
折鸢很快带了左阑到了宁远的寝宫。晏祈予也在,看到左阑,他有一丝犹豫,但没说什么。折鸢命人取了一只瓷碗,一柄热水泡过的短匕,还有一卷纱布。宫人们很快送上来,她一一检查过没有人做过手脚,方取了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取血。
鲜血从她手腕上流出,一滴一滴落在瓷碗中。盛至半杯,左阑迅速取了纱布替她包扎好,带她往偏殿走。她将少量药草放在案上,示意晏祈予把血和药草一并给他服下,晏祈予叫来医官验过药草,确认无事后,吩咐宁逊在殿里守着,亲自端了瓷碗捏了药草出去煎药。
入了偏殿,折鸢和左阑面对面坐着。折鸢取出那棵蚀毒草递给左阑,请他为她拔毒。左阑接过,仍然犹豫不决。
“左阑,你既是我的属下,就应该服从我的命令。”
左阑无奈地摇摇头,开始运功。
两个时辰后,左阑按折鸢的吩咐将吸附了折鸢体内毒素的蚀毒草交到宁远手中,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宁远久久地捏着那发紫的药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