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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 167 章 ...

  •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雨正淅淅沥沥地往下下着。

      “……”

      天之雨联系大地,也是它消亡的时候;红的几近绛紫的枫叶,脱离了枝干,之字形下落,等待它的,是化为泥土的宿命;地上的水流三度汇集,又再度分散,将死的蛇似的游走,侵蚀着石砖地面。

      映入眼帘——不,该说,刻画在脑海里的,皆是“死”的象征。

      赤色的伞阻断了屋檐上滴落的水飞向她的轨迹,阿申回头看向来者。

      “主君。”

      白菊一般凛冽的清秀青年,站在这萧瑟的秋景中,宛如被画豪的笔引导的墨一般、自然而然地便融入了微微泛黄的纸张之中。

      “现在是深秋时刻,何况这山上水系众多,此刻又逢阴雨,何况您又一向体寒惧冷。”

      来者不似她大多数的部下,总是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对她的亲昵和了解。他将一件羽织披在了站在屋檐下的阿申的身上:他一手举着红色的油纸伞,一手细心周到地帮她系上羽织毛绒绒的羽织纽。

      这个动作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很亲密。不如说,亲密过了头,早已越过了君臣的界限。

      但是这青年却丝毫没有被主君责罚的担忧。也不知是他骄傲自大,抑或是有恃无恐呢。

      “……”

      天气阴潮,站在她身边的青年又几乎将伞全部遮在了她的身上,自己便被打湿了些,尤其是额前珊瑚色的发丝,变成了一缕一缕的,是和他优雅端方形象颇有些不符的狼狈,可又似乎因为他那张清俊的脸庞而变成了可爱的活泼来。

      “请您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青年说着,有白气被呼出,语气自然,带着毫不遮掩的担忧,“就算是为了我也好。”

      “……”

      阿申看着他。因为天气的缘故,有些雾气的镜片之后,朦朦胧胧的、银鼠色的眼瞳凝视着她——专注的,珍重的,热爱的,既清澈又秾艳——看起来,好像珠宝店里被特制的灯光照耀、从而折射出无可比拟的光彩的宝石。

      “……”

      这本就是该发挥出如此光辉的青年、这正是他原本应有的样貌;他爱着阿申,就像阿申爱着他一样,因为两人的心都如此端正,所以会令人猜疑的、瓜田李下的行为不会带上一丝猥亵。

      “……”

      阿申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露出了人类遇见美好、信赖的人都会露出的微笑,“啊,是龟甲啊。”

      是。

      没有错。

      来者,正是她最信任的,总是担任她近侍一职的龟甲贞宗啊。

      “……我要到哪里去呢?”

      阿申推了一下红色油纸伞,让龟甲也一同被伞所遮挡。

      大脑就像眼前越发急促的骤雨之幕一般,白茫茫的一片,遮掩了不远处的屋舍和枫树林,但是自口中发出的疑问,倒像是一句对自己足下道路究竟会通向何方未来的迷惘。

      “请不必担心,您一定会见到那位大柱的。”

      龟甲握住了阿申冰凉的手,眼瞳之中一片沉着,“当然,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赴在您的身边。”

      ……啊。

      是的。她是来见被沉入黑泽、镇压夜泉的友人的。

      明明只是小小的心脏,但是在思及友人的时候,疼痛却能蔓延到全身——不会让人躺倒在地上悲鸣哀嚎,却足以让人痛苦到宁愿放弃呼吸。

      是不愿被记起、却也不能被时间治愈、更会在夜深人静之刻独自舔舐的伤。

      啊啊……真是悲伤,真是难受……也只能用力地攥紧胸口的衣服。

      “……”

      龟甲握紧了阿申握着伞的手——分明阿申是人类,他才是刀剑的付丧神;阿申是主君,他是部属——将似乎永远都会燃烧的、可以依靠的情热传递给她。

      “……啊,我知道,”

      正是因为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在那一瞬间似乎穿透了泉涌般的悲伤,所以阿申对他笑道,表情是毫不动摇的信任,“我从来都知道。无论……”

      “——欢迎阁下光临——”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回头,看着一身白衣的结女笑着朝他们走来,“……哎呀,砂流大人竟然又来了啊,真是蓬荜生辉啊。”

      结女又看向阿申身旁的龟甲:“只是不知道,来幽婚的,究竟是哪位……?”

      “是我。”

      汹涌的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如同掩埋了一切风景的雨幕,阿申几乎要听不见声音(声音)了。她松开了手,转身看向结女,表情澄郁。

      “我来……见她。”

      阿申的声音有些艰难。

      “……主君。”

      龟甲收起了伞,声音轻若叹息,但是此中蕴藏的执着又热烈的情感却还是让阿申听到了,她背对对他,摆了摆手。

      “……是吗?如果是您的话,应该明白来幽婚,是……”

      结女幽幽地叹了一声,重新扬起了笑容,“有寄香的话……婚约对象已经决定好了吧?来——……”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了一下。

      “……”

      阿申的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了?”在前面领路的结女疑惑地回头,“新娘已经在等着了。这边请吧。”

      “主君?”

      龟甲也跟在她身侧问道。

      “……”阿申摇了摇头,她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铃铛,“没什么。”

      “来吧,”结女引导着,“这边请。”

      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直到走到一个挂满了红绳的走廊,期间路过了一个挂满了新婚夫妇画像与绘马的房间。

      “您本来也是要去里面的,”已经走到了一扇门前的结女注意到了阿申的目光,解释道,“不过您已经携带了寄香,所以便省去了这一流程。”

      “嗯。”阿申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说女性为新郎……但若是您和那位大柱的话,我倒也是不意外呢。”

      不同于阿申初上日上山之时,已经满头白发的结女感慨着,看向龟甲,“但,另一位……这前方除了新娘和新郎是径直进入的。”

      “在下与主君,无论如何都是一起的。”

      龟甲说。

      阿申默认地阖眼点头,于是龟甲释然般的一笑,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默契地化为了本体,落在了阿申的手中。

      “……那么,完成之后,您的身体将会在忌谷中被祭祀。”

      结女安静地看着一系列的发生,跪坐在地上,拉开了移门,“请——”

      叮铃——

      阿申带着刀,走到了移门之前。

      叮铃——

      铃铛再度响起。阿申走入了这间宽敞的大广间,移门在她身后缓缓地关上了。

      大广间的尽头,跪坐着一个穿着白无垢的少女。白色的角隐遮挡住了她原本就低下的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容颜。但是熟悉的人还是能根据身形认出那是谁的。

      “——”

      阿申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了一步,背部贴在了门上。

      ——那少女已然抬起了脸,姿势优美地起身站立:但她一身的白无垢已经被从头到尾腐蚀成了污浊的黑色。

      原本白色的发丝只有一丝丝还维持着原本的色彩,却也宛如垂暮的老人一般苍白了;露出的肌肤,脸部,包括手指,都不再复原本的白皙靓丽,而是带着濒死的青白,更有深色的夜泉流淌过的痕迹残留在了上面;不点而朱的唇,像是有十天不沾水的干涸起皮;浸濡着夜泉、变成黑色的头发贴在她的上半张脸上,只露出眼白乌黑,彻底地黯淡了下去的、原先不明也亮的赤瞳。

      更别提,少女朝她走过来的时候,身上所沾染的秽气也随之扩散开来;走动的时候,有蜈蚣、以及阿申说不出名字的古怪毒虫在她身上爬动。

      鸡皮疙瘩。

      虽然人们总说活人比死人更可怕,但是真的面对上似人而非人的存在时,没有谁能够完全镇定的。朝阿申走过来的少女,在外表、动作上和人类十分相似,但正是因为如此,那和人类之间那一点点的差别,在此时是如此的刺目显眼,只会显得僵硬恐怖,让人产生面对行尸走肉的恐惧感。

      “——!”

      阿申快要喘不过气了,她的背部紧紧贴着门,却没有尝试逃离。

      她只是强迫自己注视着朝自己摇摇晃晃,缓慢地走过来的少女;越是注视得久,越能明白那张脸庞另有一种诡吊的魅力,但是她却完全无法生出名为“欣赏”的情绪——即使她很擅长捕捉美。

      有一种不快的情绪堆积在心头,快要涌出、却又被关起来的闸门堵住了。

      所以只能不断压缩。无声地。

      阿申不言不语,不动不作,只是用那双压抑近墨色的双眼盯着向她走来的少女。她在等待着。

      “……砂……”

      少女咧开了嘴唇,有毒虫从她的唇中掉落,摔在了她的裙角上,“……砂、流,要——!?”

      话还没有说完,少女的笑容与话语一同停伫了:“……”

      因为在她呼唤她的时候,原本还紧贴着门,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拔足夺命狂奔的黑发少女已经迈动了步伐,却并没有拉开移门,而是向她走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跑,用那样满怀希望与光的悲切神情,将她一把用力地拥抱入了怀中。

      “……铃铛!”

      带着哭腔的呼唤在耳侧响起,与此同时,还有滴落在脖颈之间带着炙热温度的眼泪。

      “……”

      在阿申看不见的角度,少女角隐之下、面无表情的脸有大半张脸庞溃烂了。

      “……铃铛!”

      “……”少女并没有像阿申那么激动,也没有抬手拥抱住她,“……不怕吗?”

      一只眼睛已经露出了骷髅黑黝黝的眼窝,少女垂下了另一只眼睛的眼睫,注视着阿申。当她沾着夜泉的手触碰到她的时候,当她身上的虫子爬到她身上的时候,她都会无法抑制地颤抖一下身体。

      一定害怕得不得了吧。

      “……”

      阿申没有回答,但这默认也就是一个回答了。少女露出了一个阴郁凶戾的笑容,却在阿申抬起埋在她脖颈之间的头,复杂地看着她的时候僵住了。

      “!”

      少女下意识地扭过脸,用宽大的角隐遮住了自己的脸庞:“……不觉得,我现在……很丑吗,砂流?”

      “……要说实话的话,”

      阿申尝试着露出笑容,但是她一扬起铃铛最爱看的笑容,眼泪就因为肌肉的变动,就大滴大滴的落了下去,不用说她都知道自己的表情丑爆了,“哎呀!……我还真是没有办法欣赏呢。怎么、怎么看都是铃铛原来好看呢!……”

      “……啊呀,这样吗?……那么,我这张脸,大概会成为你从此以后的心理阴影吧?不行,快走吧,砂流……我唯独,不想被你看见这样……”

      嘴上说着善解人意的话,少女推开了阿申,袖子下化为白骨的手却攥成了拳头,拖曳在地上的头发也蠢蠢欲动。

      “啊,那大概不行吧。”阿申说。

      “为什么不行!”少女捂着脸,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其实很想逃跑吧!很不想面对我这张脸吧!那就快逃啊!明明、明明都是你的错!!”

      “因为,铃铛……现在的脸我已经记在心里、了啊……”

      眼泪模糊了视野,阿申用力地扯着嘴角,想继续维持笑容,却屡屡失败,最后只好用手背擦着泪水,大声哭着,“……怎么可能忘记你现在的脸啊!都是、都是……都是因为我的无能——你的美丽才会变成丑陋啊啊!——我怎么可能忘记啊!!”

      “!”

      已经蠕动到阿申脚边的头发一动,重新变回了潜伏的阴影。

      阿申对变化一无所知。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视野变得清晰;她坚定地伸手,动作轻柔地托起了少女的脸庞,拂去了粘贴在她上半张脸庞的头发;有夜泉腐蚀了她的肌肤,有毒虫爬过她的手背——明明很痛,明明很怕,这个人,怕到连身体都会生理性的、无法控制地颤抖的——现在,她却如入了定的老僧一样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流着泪的眼睛、爱怜又悲伤地描绘着少女丑陋可怕的面容。

      “……”

      突然之间,不敢直视阿申那双远比雨后天空更加清澈的眼睛,少女挪开了视线,想要遮掩起自己,却被阿申温柔而坚定地阻止了,“……不要看……请,不要看……”

      “没有什么不能看的,我说过很多次了呀,铃铛在我心里……无论是‘红枫木铃铛’,还是‘黑泽铃铛’,铃铛就是铃铛呀,”

      阿申努力掩藏自己的难受,平和地将额头贴在了少女的额头上……就像铃铛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啊,我是认真的啊……还有啊,对不起……”

      少女的呼吸一窒:“——”

      “虽然,你可能觉得这句话很可耻,但是……”

      阿申凝视着她,“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你恨着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不起。对不起,铃——……?”

      少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唇,阿申虽然疑惑为什么她不再让她呼唤那个名字,却也温顺地一言不发了。

      ——那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眸。

      少女颇有些着迷地与那双眼睛互相注视着。

      ……那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眸,色彩并不亮眼鲜明,是非常大众的颜色,却让少女联想到了泥土的简朴,树木的自然……还有,沼泽那样,使人越陷越深。

      阿申驯服地任由她打量自己。

      半晌。

      “砂流……要和我,一起死吗?”

      少女这样问。

      “——”

      阿申一怔,因为哭泣而潋滟的眼瞳中,淤塞的悲伤终于要满溢而出了。

      “……啊。”

      她垂下脸,伸出一只手,再度拥住了少女的腰;这一次,少女踮起脚,将纤细柔软的手臂搭在了阿申的脖颈之间。

      “……白伏。”

      下一秒,随着阿申按上去的另一只手,浑浊的光便穿透了少女的胸口。

  • 作者有话要说:  阿申啊呜呜呜呜!又怕死又怕痛又怕鬼!明明是那么胆小的孩子啊呜呜呜!!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呢?
    *无关:今天视频通关了《还愿》,哭爆QAQ!美心啊!老子的闺女啊!!QAQ!!打爆神棍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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