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日又没被气死〔三国〕》羊头狗肉

16、灵魂

　　阿斗最后愣是被逼着嗑了头认爹时，内心一片苍茫。

　　诸葛亮婉言谢绝后，刘备居然认定是自家军师怕阿斗心中不忿，故而百般推辞。便更加坚定了把阿斗推给诸葛亮的心。

　　阿斗说他跟诸葛亮是忘年交，刘备冷哼一声，充分地鄙视了阿斗的文化水平：“就你？”

　　阿斗：“……”

　　刘备觉得诸葛亮不是不想认，只是心中有所顾虑，最后干脆耍起了无赖：“我知道你无嗣，想认这个儿子。阿斗小孩子脾气，你也跟他置气？”

　　诸葛亮：“……”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刘备的执拗不是一般人能降住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撒泼耍横没脸没皮的阿斗跟老谋深算智计百出的诸葛亮这日后的蜀汉两大bug都拦不住。赵云之流除非兵谏，否则是压根帮不上阿斗忙的。

　　于是最后，阿斗含着热泪拉着诸葛亮的手，硬着头皮昧着良心，说了一段认夫做父的话。

　　他与诸葛亮对视一眼，两人神色复杂。

　　刘备狐疑地审视他们，却又看不出什么，只得绷着脸道：“公嗣日后需敬孔明，不可胡闹。”

　　阿斗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下午出府的事，眼珠一转，笑道：“既然这样，以后我若有什么小事要办，得了先生应允，便不用巴巴儿地先报给爹了吧？”

　　刘备一愣，随即颔首：“这是自然。“

　　阿斗灿然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我今儿带着黄皓出去了，先生知道。爹就别追究了吧？”

　　刘备连诸葛亮出去都知道，自己溜出去闹了那么大动静，能瞒住他才有鬼。

　　刘备吸了两口气，拎起杯子就要丢出去，想了想又放下，黑着脸叫他快滚。

　　诸葛亮自然跟着阿斗一块儿滚了。到了自己的地盘，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法孝直若在……”

　　阿斗脑中又冒出了那句话，“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使倾危矣”。

　　他沉痛接口：“则能制主上，令不结亲;就复结亲，必非父子。”

　　诸葛亮诧异：“公嗣知我矣。”

　　阿斗幽幽道：“孝直若在……这话你说了快两千年了，怎么？法正这么招先生惦记？”

　　感情又吃醋了？

　　诸葛亮闻言嘴角一勾，不急不缓道：“公嗣日后需敬亮，不可胡闹。”

　　阿斗脸顿时一黑：“你连我爹都搞不定，说认相父就认相父了。先生这军师怎么当的？！”

　　诸葛亮微笑：“也好，若非如此，单凭今日你溜出府一事，只怕又得挨一顿毒打。”

　　阿斗啧了声：“我说要出府先生都不管我。走到门边儿才想起来自己出不去。”

　　诸葛亮笑了一声：“那便要硬闯？亏法孝直还觉你聪明。”

　　阿斗怒道：“王朗的事儿还没跟先生掰扯清楚，咱俩就别提法正了成不成？”又道：“不闯咋办？先生又不提醒我出不去……再说了也不算硬闯吧，略施小计而已。”

　　诸葛亮听到王朗，挑了挑眉，又明智地不加多问，只笑吟吟道：“略施小计？得了孝直青眼，好歹不会太蠢，若事态不重你又何必闹到主公处？”顿了片刻，又慢悠悠补刀：“怕不是被认出来了？”

　　说罢摇头叹气：“这次倒是孝直眼拙了。”

　　阿斗快炸了，咆哮道：“法正法正又是法正！他多招你惦记？！”却听诸葛亮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笑意：“自然不及阿斗。”

　　他脸一红，又强自镇定下来，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诸葛亮看他模样，忍不住又逗他：“子龙未曾带你出去？怎会闹出事儿来？”

　　阿斗把今天的事儿细细一讲，忽然回过味儿来，道：“先生怎么知道云叔刚好在那儿？！”

　　诸葛亮笑而不语。

　　阿斗笃定是诸葛亮知情不报，悲愤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诸葛亮笑得直不起腰，拍了拍阿斗，道：“子龙在城外巡防，出了日蚀自然要回府。亮只道小主公到了府门，逡巡片刻便能碰上，孰料你竟如此性急，一刻都等不得。”

　　阿斗羞得无地自容，却又强撑着道：“说好的算无遗策呢？先生就不会反思下你为什么没有算准我的出府时间么？”

　　诸葛亮深以为然，沉思片刻，点头道：“不错，是亮高估小主公才智了。”

　　阿斗总算恼羞成怒，炸了毛：“谁叫你不了解我？！”

　　诸葛亮好笑，敷衍般点了点头。又伸手将小阿斗往怀里带了带，用披的鹤氅裹住他，温声道：“天色已晚，外面凉。”见他挣扎，无奈道：“阿斗不蠢，阿斗最是聪明。”

　　听了这话，怀中那人乖乖缩了回去，想了想又探出脑袋：“魏子京是谁？我没听说过。”

　　诸葛亮笑道：“不足为奇。魏子京名讽，得钟繇举荐，现为西曹椽。”

　　阿斗听了这话，更是疑惑：“曹椽……我记得是文官吧？他在哪儿做官？”

　　“邺城。”

　　“邺城？！”阿斗脑子过了电似的，叫道：“邺城是魏国首都啊！”

　　诸葛亮眉头一纠：“魏国？”

　　阿斗忙改口：“我说曹贼。”又认认真真想了想，正色道：“先生，若没我，您会让那什么魏讽去反曹操么？”

　　诸葛亮笑了笑：“夫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阿斗明白了，一场谋反案，绝不是一日之功。诸葛亮怕是早就开始拉拢魏讽了。他吁了口气，低声道：“若历史上当真有此事，我为何连魏讽是谁都不知道？不说别的，据我所知，从未听过邺城曾陷于叛乱。”

　　诸葛亮神色淡淡：“那便是中间出了差错。”他垂了垂眸，忽抬眼蓦地一笑，笃定道：“陈祎。”

　　阿斗没听清：“什么？”

　　诸葛亮把阿斗的头往怀里按了按，笑道：“你又不认得。”

　　阿斗想想也对，懒洋洋应了声，悄悄伸手揽住诸葛亮的腰，八爪鱼一般趴在先生身上。由着先生将自己拖回去。

　　诸葛亮忽然道：“公嗣……”

　　阿斗懒洋洋嗯了一声。

　　“你这脾性须得改改……纵然不忿，切勿在主公面前明言。”

　　诸葛亮半天未等到阿斗回话，笑了笑，接着往前走。却听到阿斗惶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那不是我。”

　　诸葛亮猛然住脚，低头看着阿斗。

　　“那是刘禅，先生……那是刘禅，不是我。”

　　他不知道刘禅经历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刘禅对刘备的恶意，深深的恶意。而那恶意与怒气仿佛来自于自身，就被自己给宣泄了出来。

　　他甚至分不清当时控制自己的是他还是刘禅。

　　但若若现在回想，他倒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那样一股怒意。那股气从何而来，又何处而去。

　　现在想来不可思议的事，当时却做得再自然不过。

　　阿斗从诸葛亮僵直的怀里慢慢退了出来，笑道：“先生开心么？刘禅要回来啦。”

　　诸葛亮伸手，替阿斗抹了笑出来的泪，低声道：“胡闹。”

　　阿斗直视诸葛亮，冷冷道：“我没说笑，有一天我将不复存在，刘禅也不复存在。我俩的融合品……谁都不是。”

　　诸葛亮沉默半晌，伸手抱住了阿斗：“你在一日，我喜欢你一日。”

　　“你若不在，亮便视公嗣如君，如子，伏惟此生尽力辅佐而已。”

　　阿斗听了这话眼圈一红，忽然抽噎起来。

　　诸葛亮摸着阿斗的头一言不发，看阿斗哭累了，轻轻拍了他脑袋两下，问道：“究竟何故？”

　　阿斗将眼泪抹在诸葛亮胸襟，低声道：“似乎是日食。”

　　诸葛亮想起下午日食时阿斗的反常，眯了眯眼。

　　阿斗闭上了眼睛。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感受。

　　那种灵魂被撕扯出身体的感觉，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