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克莱顿]这才是我要的结局》青山VIP

72、七十二

　　Michael没料到Karen还挺记仇的，一整个早上都没怎么搭理他，始终冷着脸，连门都是Livre去开的。Michael对Karen这种态度很不适应，他突然发现，自从进入了热恋期，他们已经很久没闹过矛盾，他也很久没被Karen横眉冷对过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她了，其实并没有。他自信得过了头。
　　鉴于Karen这样的态度，Michael的话匣子只好通通丢给Livre。当然，Michael的话并不只是说给Livre一个人听，而是同时说给桌上的两个女人听的，只不过Karen丝毫不给他回应，而Livre却是有问有答，这样看起来就像是Michael和Livre在聊天而把Karen晾在了一边，没出五分钟，Karen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在Livre不知第几次地开口准备接上Michael的话题时，Karen突然把叉子用力丢进了盘子里，伴随着刺耳的一声巨响，Michael和Livre都被吓了一跳，同时怔怔地看向她，哑口无言，原本融洽的气氛被击溃，散落成一片诡异的寂静。
　　Karen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端起自己吃了一半的早餐走进厨房，接着便响起一阵水声。
　　她素来是这样，看不惯的事情，从来不会留情面，分明得很。倔强得很。
　　不过，她“看不惯”的具体是什么呢？Michael想不通了。
　　她是嫌他话多了？可是他俩认识这么久了她都没有提及过，怎么今天就突然不能忍受了呢？
　　还在因为早上那通电话生气？可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Michael挠挠头发，一脸疑惑地看了一眼Livre。他本以为Livre也会以同样的甚至程度更深的疑惑来回应他，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Livre眼底闪过的神色，是一丝慌乱。
　　“你惹到你姐了吗？”Michael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呃？我……我不知道……大概，没有吧。”Livre一时不知该怎样答，因此有些语无伦次。她虽然把结尾落在了否定上，可那不代表她心里没有一点点异样——难道Karen发现了什么吗？她不得不这样想。
　　“唔，那我觉得，她生气还是因为我。”Michael迅速把三角面包撕碎，丢进汤底，囫囵吞枣喝了个干净。
　　“我得去跟你姐好好谈谈……你吃完了吧？”Michael伸手托住Livre面前那只盘子的一角，作势准备一起拿走。
　　Livre点点头，向后撤了一下身子，示意他可以拿走。
　　“Livre，你去准备准备吧，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Michael利落地把碗碟摞在一起，然后端进厨房。Karen还在赌气，一见他进来了，立刻就要抽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等等！”
　　他认真地看着她，反手关上了厨房门。
　　“Karen，你在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刚才在电话里责备你吗？”
　　Karen用力甩开他的手，向后退到洗碗池旁边，双臂环抱靠在那里。
　　“你的确没有好好关心Livre，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时间！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自理了吧？！既然牙痛，为什么不去看医生，一定要等到被你发现，这样就可以让你亲自带她去，回过头来又让你有机会责备我！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在说什么？她不是你妹妹吗？！身为姐姐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Michael原本一直在压抑的语调突然抬高了，他愤怒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冷血？！如果我有妹妹，我会尽力腾出一切时间来陪着她，而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听之任之！你给她做顿饭吃就觉得已经很委屈了是吗？你们好好聊过天吗？她来了这么久，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吗？她来的第一天你就撒手不管，理由还是那一个，工作！全世界只有你有工作吗？有工作有什么了不起？！你没空的时候就把她丢给我，如果我也没空呢？哪有姐姐这样对妹妹的！”
　　“她算哪门子的妹妹？我又算哪门子的姐姐？”她像一只受到攻击的幼兽一样不顾一切地反扑回来，“我又没有看着她长大，在这之前我不过才见过她几回，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你觉得我们像姐妹吗？我们不过是比陌生人稍稍熟悉一点点罢了！你以为我是喜欢她才同意她来我家住的吗？我之所以同意，那是因为我爸！”
　　她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了，眼泪飞速地夺眶而出，给了Michael一个措手不及。
　　“他可以在我九岁的时候把我扔给妈妈一走了之，他可以把我的钢琴送给最疼爱的小女儿然后把她培养成众星捧月的钢琴家，他可以对我人生的残缺视而不见，毫无愧疚地把小女儿送到我这里来，一点都不考虑我会不会心酸，会不会嫉妒，只是因为她喜欢纽约！可是我呢，我却不能这样对他！你还说我冷血？如果不是因为忘不了他留在我记忆中的那些温暖，我……”
　　哽咽和啜泣把她说出口的话颠沛得支离破碎，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现在说起这些，她竟然还会觉得委屈。这么多年来，她从不允许自己想起这些，因为她知道过分纠结于旧伤患会削弱迎击新风险的战斗力，只有忘掉疼痛，才能无所顾忌。可人毕竟是脆弱的，她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如何又能百毒不侵？她幻想中的坚不可摧，终究，还是做不到。
　　此刻，Michael再一次被Karen的眼泪震撼了。尽管他怕她从来不会为他而哭泣，但他还是更怕她真的哭泣。他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可怜极了，他后悔刚才那样责备她。一直以来，他都在用自己的眼光审视一切，却一点都没有体谅过她。从小就目睹着家庭残缺的孩子，与家庭一直都完整和睦的孩子，看问题的方式是不同的，他都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完全认清这一点。他的错处实在不浅。
　　“对不起啦，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都收回来，好不好？”Michael走上前去，用宽厚的手掌为Karen擦眼泪。她的泪是灼热的，渗入他的掌心，融进他的血液，淌进他的心脏里。一瞬间，他被触动了，情不自禁张开双臂，紧紧拥住那个还在因为啜泣而微微颤抖的女人。
　　“你一点都不冷血，亲爱的！这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让我后悔的话了。”
　　……
　　原谅对方的不完美，是两个人的成长课。爱人之间就是这样，总要经历一次争吵，一次和解，才能更加了解对方，两颗心才能贴得更近。
　　这次短暂却激烈的碰撞，不仅使Michael得出了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结论，Karen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Michael的感化。她知道自己的确不是个称职的姐姐，她在这方面一点经验也没有。她对Livre的感情是复杂的，一面渴望着爱与被爱，一面却又有所保留，不肯与Livre以百分百的真心相待。很多时候，面对着那个青春可爱的女孩，她的嫉妒心会占上风，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得到所有人的宠爱，而另一些人却要受伤害。尤其当她看到Michael对Livre也那么好的时候，她会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仿佛自己手心里那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幸福也要离自己远去了。然后她的应激机制立刻就会启动，她对Livre充满敌意，疯狂地想报复她。好在她的理智尚存，最终的“报复”手段无非是冷待与躲避。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愧疚。她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个人，永远在经受着内心的煎熬——
　　她总是做出令自己内心煎熬的选择，就像明知Don Jeffrey在利用她却依然不肯彻底一刀两断，就像明知后果如何却依然选择做Don Jeffrey的“替死鬼”，就像明明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却依然同意Franklin把Livre送到自己这里来，就像明明对Livre有所牵挂却依然摆出无视的态度，就像明明那么在乎Michael这个人，却永远不肯说出口，不肯让他知道。
　　……
　　毕竟是坚强惯了的人，Karen迅速收拾心情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待眼圈与鼻尖的潮红褪去之后，她淡淡描了个妆以提亮气色，然后，该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
　　给Livre拔牙之前，Landry又一次仔细看了一遍牙片，然后他告诉在场的三人，Livre那颗倒下的智齿刚好在一个神经十分丰富的位置。
　　这就无形中增加了一些危险性。Livre听说之后，不免紧张，第一反应是看向Michael。这个细节立刻被敏感的Karen捕捉到了，不过，鉴于当下还是更担心Livre的牙齿多一些，也就暂且把这件事放下了。
　　“因为我作为医生，有必要告知患者及家属真相，所以把这个具体情形说给你们听了。但我还想说的是，我对这个小手术很有把握，因此你们并不需要担心。”Landry不疾不徐地说道。
　　“真的吗，Adams先生，你可以保证？”Livre急忙追问道。她可是个表演者，一个演员，她不能容忍自己在外貌上有一丁点的瑕疵。
　　“放心吧！”Landry轻拍Livre的肩，“我用我的生命担保。”
　　见Landry说到这份儿上，Livre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因为是阻生智齿，手术还是得照做，她只好签了协议，然后在一阵忐忑不安中，躺在了凉嗖嗖的牙椅上。
　　“请家属到门外等候吧。”小护士对Michael与Karen二人说。
　　于是Michael便拉住Karen出了诊室。
　　诊室里，护士给Livre盖上一张蓝绿色的手术洞巾，透过孔洞，只有嘴巴露出来。Livre闭上眼睛，紧张得浑身僵硬。
　　“别怕，现在我们打麻药，不会痛的。”
　　Landry的声音像温柔的催眠曲，回荡在诊室之中。
　　……
　　走出诊室，只剩下Michael与Karen，难得的交流空间。
　　“坐下等等吧，也不知道要多久呢。”Michael对Karen说。
　　Karen默默地坐下，眼睛看着地面，半天也不说一句话。Michael只当她是刚才那阵子伤心还没过所以情绪低落，于是陪着她一起坐下来，轻轻牵起她的一只手。
　　Karen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扣的十指上，本是令人心生温暖的画面，却没来由让她一阵心悸。他有这样宽厚又温暖的大手，女人们都想把自己的手心放他的手掌里，都想在这样的手掌之下离魂哭泣，微笑沉沦。一想到这，她就心痛得发狂，妒忌得发狂，尽管她此刻才是那个让别人心痛和妒忌的人，可她不得不去想得多一些：一朵花的花期能持续多久呢？一片叶的绿意能绽放多久呢？而人生的繁盛，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的人生惯于否定，因为她对自己能够留住幸福的能力表示怀疑。
　　“Mike，你这么关心Livre，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