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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缘起缘灭 ...


  •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面带笑意,却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杀气。

      师兄们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不过那静谧空气中加重的呼吸声悄悄诉说了他们的紧张。秀莲觉得很不安,但是她偷偷看了一眼李慕白,那握着双刀的手却突然神奇的不再颤抖。

      来人轻抚自己下颌的髯须,信步闲庭般绕着一群人转了一圈,等眼光落在人群中央某处的时候,才满意的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好似农民看到了丰收的庄稼。典型的来者不善。

      “建文帝,别来无恙。”仿佛并没有把这群虎视眈眈的人放在眼里。

      人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看来是不假的,神龙遁地,鹰犬作妖。一言既出,平地起雷。

      还没等男子的话说完,秀莲就猛地扭头看向那个包围圈中和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年轻男子,建文帝?建文帝!这不就是靖难之役后消失在应天府一场大火中已经丧生的前皇帝吗?秀莲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闯入的是一个什么泥潭,只怕是万劫不复。

      “纪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水轮流转,还望谨慎。今日留一线,日后还能江湖再见。”李慕白冷冷的对面前的男子说道,言语中已经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纪纲这才打眼看了李慕白一眼,饶有兴趣的说“想不到叱姹江湖的武当李慕白也成为朋党逆贼了,有趣有趣。”

      秀莲最是受不了别人阴阳怪气的讥讽,特别这个对象还是自己的心上人。大步迈前,挥舞双刀:“你们这些鹰犬休得满嘴胡言。”

      男人不欲和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口舌之争,四师兄拉住了还想上前理论的秀莲,力气大的惊人。师伯上前一步,把秀莲和吕公子挡在自己的身后,用手在后面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等下让人杀出重围,直接奔向破云号。

      不知在何时,四围山色已经染上了阵阵阴影,晨起还未散尽的瘴气中人影绰绰,不知道还有多少埋伏。

      进攻是在纪纲把手放下的那一个瞬间开始的,黑色的剑雨和倾盆大雨一样下了下来,李慕白头也不回冲着身后的众人大喝一声“走”,人却率先杀向了纪纲。擒贼先擒王,不把纪纲抓到,没有人能活下去。

      叔伯们挥舞着手上的武器冲向了黑衣人少的一侧,师兄们紧紧贴在队伍的后方,他们像水桶一样把吕公子和秀莲围在中间。

      最先倒下的是大师伯,一支箭直接插入了他的心脏,血溅了秀莲一脸,浇到头上的时候甚至还是温热的。大师伯带着满脸苦楚倒下了,这群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能力为他收尸。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师兄、三师兄、三师叔、小师弟……身边的人相继倒下,秀莲脸上的血也越来越多,挥舞的双手不再有知觉,只是机械的在舞动、杀人。

      短短三里地,他们不知道杀了多少锦衣卫,只记得出来的时候队伍有十五人,现在除了下落不明的俞振山和还在与纪纲厮杀的李慕白,整个队伍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人,朱允炆、俞秀莲、四师兄和那个武功高强的随从,而鱼王的破云号,就在眼前。

      朱允炆显然已经对于这样的生死争斗司空见惯,或者是所有人早已对这场大战有了心理预期,大家都是冷静又理智,仿佛前一刻死去的不是自己的兄弟师长,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秀莲没有由来的害怕了,这个江湖和她在话本子里认识的江湖,不是一个江湖。

      四师兄的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羽,他转头和侍从低声商量了几句,两人达成了默契。等四师兄再次转头回来的时候,秀莲从师兄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悲壮,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身后是如同行军蚁一样密密麻麻的锦衣卫,黑羽箭如同潮水一般落下,前面就是破云号的甲板,鱼王早已带着一行人把板子落下,静候他们上船。

      只不过,界限分明,只接上了船舷交接的人货,船下的纷争厮杀一律不管不问,商人做事情,重利轻别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四师兄和随从两人把朱允炆和秀莲保护在他们宽厚的肩膀后面,一步一退,已然就在甲板跟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鱼王探头看到下方人群的骚动,早已悄悄的把船发动了起来,一旦破云号启动,天高任鸟飞,天皇老子都管不住了。

      只不过四师兄和随从却不再往前一步了,秀莲不明白为什么路就在眼前,这两个人却不逃了。

      沉默了很久的朱允炆这才发声“这船是开往暹罗的,去了,此生无依,漂泊异乡。”

      秀莲怒瞪朱允炆一眼,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师兄弟叔伯们怎的会遭此横祸!

      只是时不我待,命悬一线怎的容你小女儿情怀。师兄和随从奋力一推,秀莲和朱允炆就已经上了船,反应过来的秀莲迅速从甲板上站起来,纵身就想向下跳回去,只不过早已有人先她一步,把她钳制在了甲板上。

      “放我下去!”绝望而声嘶力竭,这不是一个少女应该有的声音。

      船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多言语,把朱允炆请进的船舱,又让人抬起被捆绑的秀莲,准备一并带入舱内。

      最后的一眼,秀莲看到了,这个景象也是她这一辈子的后半生都不会忘记的。四师兄被十几个锦衣卫包围,几十把钢刀插入他的胸膛,拔出来的时候血喷了三尺高,可是师兄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好似这不是死亡,而只是一个美梦。

      远处,纪纲和李慕白还在空中打斗,他们的招式太快了,晃瞎了人的眼睛。只有那一把青色的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一道的白光,不知道两个人究竟谁能在这残酷的厮杀中活下来。

      等秀莲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一摇一晃的船让她直犯恶心。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着急的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推开舱门,却是另一番风景。

      四周都是碧蓝色的,天空是蓝的,海水是碧色的,没有陆地,没有山峦,只有数不清的波浪和空气中散发出隐隐的鱼腥味。

      随手抓的几个人船员都对秀莲好似看到瘟疫,恨不得离她三丈远才没有性命之忧。好不容易有愿意和她交流的船员,可人家一口的闽南腔,让江南吴侬软语养大的秀莲又是鸡同鸭讲,形同对牛弹琴。

      唯一认识的竟然只有朱允炆。
      秀莲不想和这个人交谈,尽管前几日这个吕公子还好心为自己和李慕白做了一回庙下月老。
      可是无言和寂寞让生性好动的秀莲不得不打破自己的誓言,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试探,不知道这个落魄皇帝是不是还存着天子龙气,一生气起来就可以要人命。

      “你可知道我爹爹他们如何了?”闭眼前的最后一幕中并没有自己的爹爹,有种负罪感式的欣慰。

      朱允炆看了看俞秀莲,眼神有些怜悯。他喜爱这个女孩儿的天真和质朴,却不知道如何告诉她残酷的真相。“慕白大侠武功在纪纲之上,保命无虞,我尚未看到俞总把头,想来或许能逃过一劫。”真是自欺欺人,朱允炆为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感到羞耻。他不仅不配做一个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的政客,连撒起谎来都心存愧疚。

      他的叔叔朱棣是什么人他最是清楚。心狠手辣、阴险多疑丝毫不为过,朱棣是天生的皇帝,皇爷爷看走了眼,选了一个他这么一个错误的继承人,而自己心慈手软,养了朱棣这一头白眼狼。朱棣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又怎么可能让纪纲这条最忠心的狗松开保护了自己的人。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大家挫骨扬灰,一寸不留。

      有希望总归是好的,甚至没有坏消息就是等于好消息。秀莲开始认真吃饭,帮助船上的人照料起居,更多时候就像是朱允炆的贴身侍女,照顾这个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倒霉皇帝。只不过,每隔几天她都会请求下船,鱼王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她也不气馁,日复一日的请求,日复一日的被拒绝。

      人说要落叶归根,俞秀莲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大明的江山上,她不愿意背井离乡,去那个什么鬼暹罗。

      认真吃饭是不假,只不过人却是一天一天的瘦了下去,衣服空荡荡的罩在身上,陌生人乍一看,以为是那一家的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发了慈悲心的还是这个自身难保的倒霉皇帝,他亲自开口让鱼王停泊岸边下船放人。再是落魄,好歹他也是大明的皇帝,正统的真名天子。只不过谁不知道他爷爷前半生不过是一个人人讨打的乞丐,这样的真龙,也让人要想入非非,肖想说不定自己也能明朝坐上帝座九龙椅。

      鱼王不肯将船停泊在岸,秀莲跪着求了鱼王三天,跟着飘摇的小木筏子被人护送下了大的破云号。临别的时候朱允炆把自己手上的扳指送给了秀莲,让她好生珍重,切莫再回浙西老家,此生也别踏足应天府,秀莲一一应了。

      小木筏子在大海上飘了一个晚上,秀莲再次踏上陆地的时候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又晕死过去。

      这次救了她的是渔村的阿哥,叫铁柱,人长得牛高马大的,皮肤被常年的海风吹得黝黑,只有一双牙白的渗人。铁柱和妹妹小花住在一起,没了爹娘,相依为命。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心思重重,下了船的秀莲一直在发烧,嘴里还在说在胡话,一会儿叫嚷着阿爹阿娘,一会儿哭着喊着师兄,很多时候又喃喃喊着李慕白的名字。
      渔村的大夫从没见过这样的病症,只能吩咐铁柱和小花听天由命。铁柱和小花都是实心人,拿出家里最好的鱼干去三座大山后的镇子换了一些草药,捏着秀莲的鼻子,硬生生灌了下去。
      还是上天觉得秀莲命不该绝,竟然断断续续的发汗,人也不再一直迷糊,开始清醒,只不过时不时又陷入昏睡。

      等再次下床看窗外景色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冬天了,海边是没有雪花的,只不过风变的寒冷,打在人身上有些痛。

      秀莲莫名奇妙开始遗忘很多事,她记得自己的爹娘,却记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她记得她在找一个人,却想不起那个人是男是女长相如何,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去,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一枚玉扳指,精致的好像不属于她。

      铁柱似乎爱上了秀莲,这是多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事。秀莲有着海边姑娘不曾有的白皙光嫩的皮肤,秀莲有着江南女子温柔的说话嗓音,秀莲还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女孩子……

      等到铁柱向秀莲求婚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春天了,秀莲凭着做豆花的手艺在这个小渔村站住了脚。村里的人接纳了这个海里来的女子,认为这个是海神龙女,他们看向秀莲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看向铁柱的又多了一丝羡慕。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生了孩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三年。

      村里又来了一个陌生人,背着一把宝剑,孩子们叫嚷着要去村口看热闹。

      初春的杏花开了,秀莲背着孩子还在售卖新鲜的豆花,渔村的人喜欢在清晨来她的铺子上吃一碗热腾腾的豆花粉丝汤,她没有那一份好奇心去看是谁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年轻的男子从远处远远的走来,秀莲忙中抬头看了一眼,男人背着光,穿着一袭青色的衣服,一双崭新的黑色布鞋,好似神话故事里的仙鹤下凡,这样的场景好像有点眼熟。

      等来人站在她面前,秀莲仍旧沉浸在那一份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之下,可惜,想了半天,不知道个所以然。索性笑了笑,问了一声“客官,是不是要吃一碗豆腐脑?”

      男人期许的眼神骤然暗淡,背上的宝剑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肩头,让人身形都低垂了几分,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说什么,但是看到秀莲背上的那个尚未满月的孩子却又缄默了。“恩,一碗豆花。”

      “好呢……郎君您稍等,马上就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又天真,是他第一眼见到的俞秀莲的样子。双手紧了紧,不知道背后背的那一罐子她父兄叔伯的骨灰壶应不应该拿出来。

      “阿莲!小美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死丫头天天往外面跑,真是要好好说说她了。”铁柱的声音远远的从房门后面传来,今天他没有下海,难得睡了一个懒觉。

      莫名的心慌,秀莲忙过去拉住了铁柱想要伸手掀开的帘子,拉住铁柱的手让他乖乖在房间里面等自己把早饭送过去。
      背上的孩子被母亲的疾步震醒,开始哇哇大哭,秀莲又赶紧把孩子抱到胸前低声安慰,场面一片混乱。

      等到秀莲意识到给那个客官的豆花还没有上的时候,铺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不过桌子上留下了几锭金元宝。秀莲赶紧抓着金元宝冲出了店铺,环顾萧条的四周,除了几株杏花开的有些落败,不再有人影了。

      怎能想到,那一天的初杏花开,就是缘起,杏花落了,就是缘灭。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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