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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遇见你不是在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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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莲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慕白是三月三的这一天。
天着微微的薄雨,邻家枝头的春杏已经悄然开了几朵,粉粉红红的,煞是可爱。卖豆腐脑的王家大哥还在路上一声一声的吆喝,赶着最后的时辰卖完这白花花的豆腐脑后就赶紧回家逗弄那刚出生的虎头小娃娃。
李慕白从巷子远处踏着青石板走过来,穿着一袭黛色洗的有些发旧的长袍,该是为了拜访特意换了一双新的黑布鞋子,也不撑伞,双手背在身后悠悠然的走着,好像秀莲早年在兵部尚书齐府见过的一只仙鹤。
想到这里,秀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娘亲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秀莲赶忙收了笑脸,一本正经的端坐在娘亲的身旁。
“在下武当李慕白,拜见俞大镖头。”身子还是挺的像一棵青松,一点也不见恭敬。
爹爹赞赏的看了看李慕白,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去扶住了他的身子,连连说着“慕白兄,不敢当不敢当呐!”,嗓门大极了。
秀莲以往从不觉得自己的爹爹是个粗鄙的人,只不过那一天不知道怎的,只想上前伸手捂住爹爹的嘴,让爹爹也学着斯斯文文的说话。后来在茶馆听了一出西厢才隐隐约约琢磨出这个道理,遇到心动意中人,年轻的女孩大抵都希望自己的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因着把最好的呈现给他看了,自己将来就不会被看轻,也能在那个人的心中重上几分。
俞家是浙西最大的镖局,走的还是官镖,帮着朝廷运盐运铁,提着脑袋舔着刀尖过日子。只不过这次的镖很重要,重要到爹爹一定要请到李慕白出山。
靖难之役,朱棣继位,大杀四方,黄子澄齐泰一干老臣宁死不屈,祸及九族。因着与齐泰的关系,俞家险些也被满门抄斩,只不过,江湖却是另一个天下,江湖事很多时候由不得朝廷。
秀莲不知道爹爹和李慕白在书房里面究竟谈论了什么内容,只记得俩个男人出来的时候神色肃穆,整个天都好像阴了几分。“生死大劫”这个词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了秀莲的脑海里。
李慕白就这么在俞家住了下来。
每天鸡打了第一遍鸣李慕白就会在那一棵杏花树下练剑。他的剑很奇怪,剑长二尺九,宽一寸一,护手一寸,宽二寸六,厚七分,有一对碧耳,各长一寸五,他的剑是石青色,秀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
每当李慕白在院子练剑的时候,秀莲总会偷偷的在石栏处看着他。李慕白练得很认真,秀莲偷看的也很认真。只不过,每每秀莲想起自己大砍双刀的样子,总会懊悔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那秀气的剑法,这样自己今日就能和李慕白来一出“雌雄双股剑”了。
今天的日头爬的很快,李慕白收了剑盘腿坐在树下,现在的杏花看的盛极了。风一吹就会有花瓣飘落,打在树下人的肩头,一片祥和宁静。秀莲看的呆了,脚步不由自主的迈了出去。色令智昏,此话不假。
李慕白的面孔微微有了变化,嘴角轻轻扬起,双眼却不睁开,还是静坐在那里,就像最优秀的钓客,只等着傻傻的鱼儿上钩。
“你这是什么剑呀,怎的这般好看”俞秀莲走到李慕白身边,用手指了指李慕白身边的剑。
“这是青冥剑,欧冶子化女娲石锻造的。”李慕白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明媚英气的姑娘,把剑一抛,落入俞秀莲的手中。
秀莲打开剑鞘,寒光闪烁,不知舔过多少硬汉奸人的脖颈的宝剑冷的她有些发颤。“既是你李慕白的剑,自然是一把好剑了。”秀莲不懂这些,只是执拗的认为宝剑配英雄。
“再好的剑,沾上了鲜血就不是一把好剑了。不过,你可以试一试。”双眸闪烁,眼神复杂,让人猜不透此刻李慕白的心思。
“我是用双刀的,剑法我只略知一二。”俞秀莲也不扭捏,舞了一套武当双牝剑法,剑走游龙,倒有几分意境。
“你有天赋,不用剑可惜了。”一剑舞罢,李慕白接过俞秀莲抛回来的青冥剑。李慕白自然知道俞秀莲偷窥的行为,俞秀莲也明了李慕白对她的默许,俩个人都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
拍了拍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汗,俞秀莲笑了笑说“这天下从来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事,我用双刀习惯了,这剑轻我也用不好。只不过我师父早已云游四方了,这刀法无人切磋不见提升让人着恼。”
“那以后你可以用你的双刀和我练习”李慕白笑了,好像一个春天都在他的笑容里。
三个月,从初春练到了蝉鸣。杏花落了,桃花落了,梨花也落了,玉蝉第一个爬山了树梢,比黄鹂鸟还要勤快的吟唱,王大哥家的孩子开始学会爬行,高兴的请了邻里吃了的豆花脑,浇的卤汁劲头十足,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
至到立夏的这一天,京中有信来俞府,爹爹昭齐了了所有的师兄弟,开始收拾行李赶镖。
娘亲的脸色从那一天开始变差,笑容也一日一日低沉,至到爹爹他们出发前的一日,秀莲听到爹娘的房间里,娘亲的哭泣响了一个晚上。
早晨起来的时候,李慕白还在院子练剑,这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算是这天有大事件他都不会改变。
“你们要出发了,带上我好不好?”秀莲拉着李慕白的衣角眼里冒出了泪花,爹爹不允许自己跟镖,还派了二师兄押着自己让一行人准备搬家去陕甘的叔父家。再是不谙世事,秀莲也知道这趟镖的不同寻常。
李慕白摸了摸秀莲头顶,长叹一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会护好你爹爹的。”拉开秀莲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落。初升的太阳光晕的他的背影,好像当年齐府那只因为管事疏忽而飞天而去的仙鹤。
爹爹和李慕白不久就带着一帮人走了,没有告诉大家这次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二师兄锁着俞家的们,娘亲指挥家里的婆子收拾行装,一点都没有别离的苦楚。大抵江湖儿女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就算成了家,不管多想和伴侣同日而赴死,也要撑着气抚养一双无辜儿女。
秀莲撬开了二师兄落在自己房门口的小锁,踹了一包干粮,留下一封书信告知母亲安全连夜就飞出了俞家大门。
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她俞秀莲不仅使得一双好刀,轻功也是上乘的。
虽然秀莲不知道爹爹去了哪里,但是从那一天京城寄来了信家里有了异动,秀莲隐约猜着大家该是往北边走了。紧赶慢赶,露宿野外,几天都不能洗澡,到了淮北地界被跳蚤咬的睡不了觉,秀莲全手全脚的来到了应天府。
应天府倒是繁华,只不过路上鹰犬遍布,穿着飞鱼袍的百户穿梭在人群中。不时有着便服的面白无须男子经过,身上带起一股尿骚夹着香粉的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大街上杂耍的,吆喝的,跑马的络绎不绝,一派盛世之景。
百姓似乎就是那么没有记性,菜场口数千人的血迹还没有干枯,今天你做了皇帝,明天你叔叔做了皇帝,他们不在乎,也没有能力在乎。
然而应天府的三日,大大小小的驿站客栈茶馆问了不下数十家,却没有爹爹和李慕白的下落。就在秀莲准备放弃打道西行去陕西叔父家后另做打算的时候,有一个路摊茶舍老叟提及自己曾在两日前遇到一行男子落脚歇息,说是走商去湘西。
应天府近来是非极多,方孝孺传言中已经上吊自尽的长子方中宪“死而复活”集结了一帮人士进宫行刺,永乐帝震怒,又开杀戒,方家被灭十族,共计八百七十三人被凌迟,杀得小刀磨损了三百多把,吃的城郊野狗眼冒红光。圣上还是不安心,派出纪纲手下众人全城巡逻,城门也被戒严,大家人心惶惶。
秀莲没有在应天多做停留,收拾了不多的行装匆忙上路追赶。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直觉告诉她似乎这一场走镖蕴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等在湘北赣西边界的时候秀莲才追上了爹爹一行人,她一人吃得了苦,快马加鞭自然是比男人们一伙人的脚程快了。
她爹爹见到秀莲的第一眼脸就黑了,上前一个巴掌打的秀莲险些站不稳脚,还是反应过来的一个年轻男子轻轻一扶,才让她不这么狼狈的晕倒在地。爹爹打了她之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吩咐三师兄把她绑起来,押送到秀莲在湘西的姑姑家。
“爹爹,我不走!”秀莲捂着肿起来的脸倔强的说道。
俞大镖总把头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一句“糊涂”就骂了下来。
此刻,倒是那个轻扶了一把秀莲的男子出声打破了他们父女两的僵局,“既然已经入局了,到哪里也摘不清关系了。还请总把头莫要苛责爱女了。”声音温和,一听就是个好脾气的富家公子。
男子说完,俞崇山这才脸色缓和,对着男子弯了一弯腰,恭敬的说“就按着公子您的意思。”
到这里俞秀莲才明白,原来,这趟镖走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个人。
就是这个说话温和一脸平静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