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白溪沉烟

7、砍柴

　　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的霜降过后的一个星期。一大早，余阳就被崔媛从府中拽了出门，带着一帮奴工帮手，上山开始着手收集制作宣纸的原材料——青檀木。
　　早在一周前，崔媛就已经打好招呼，要求余阳和她一起砍材。可怜余阳每日忙的死去活来，直到半夜三更方能歇息。这不！清晨鸡鸣刚起，余困未消的他就在崔媛的催促下半拉半推地坐上了牛车！
　　“好臭！”半梦半醒之间，余阳咕哝了一句！
　　崔媛兴奋的面孔上划过一丝嫌弃，不顾男女之嫌地拍了拍他：“喂！睡什么睡！快起来！”
　　“你让我陪你去砍材，我答应了！做牛车！我也忍了！睡觉都不让睡，还让不让人活了？”余阳哭丧着脸说道。
　　“你现在睡觉了，待会手脚发软，怎么砍材？”崔媛无奈耸耸肩。
　　崔媛所说的砍材，是取材于山上的青檀木。青檀木是一种落叶乔木，具有纤维细密、均匀、造纸成浆率高的特点，是造纸的首选原料。之所以选择在霜降时节开始取材，是因为此时的青檀木已经进入了休眠期，此时对青檀枝条进行砍伐，能对青檀树起到保护和抚育的作用。
　　看着牛车慢慢走进山林，崔媛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为了鼓舞士气，崔媛朝着身后的奴工们大喊一声：“兄弟们！大家唱首歌，打起精神来！待会儿好做工！”
　　“姑娘！唱什么歌呀！”干瘦干瘦的少年垣生按捺不住高歌的心情积极回应！
　　“这样！我唱一句，你们跟着和一句！如何？”崔媛清秀的面孔朝气蓬勃，笑容灿烂如同最美的阳光！
　　听到崔媛的呼声，余阳猛然回神，皱着眉拽了拽她的衣裳，压低声音警告道：“女孩子家，唱什么歌！不要形象啦？”
　　崔媛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角，笑道：“大家肯帮我，也不容易！想当年，这么多人要买他们，有这么多轻松活不要，选择了我们，可见他们的诚心！大家以后还是要长期相处的，一首歌，不仅活跃气氛，振奋人心，更是将大家团结在一起！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崔媛笑着拍了拍余阳的肩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说罢！崔媛从牛车上站了起来，单手做喇叭状朝山中歌道：“耶哦！太阳出来咯！山青青哟！”
　　崔媛清亮的声线在风中划过，带动了众人的情绪！素来音乐天赋超群的垣生率先投入，带头和声：“耶诶~哟！”
　　“我们驾着牛车哟！车轱辘转儿哟！”听到和声的崔媛心情愈发愉悦，嘹亮的歌声回响山中，更显空旷！
　　“耶哟！车轱辘儿转了哟！”壮硕的二牛也慢慢被情绪感染，加入了和声的行列！
　　“山风清凉哟！晨光好哟！”
　　“晨光好哟喂！向太阳咯！”慢慢地和声的人越来越多，伴随着咕噜前行的声响，在山间回荡！
　　“镰刀弯弯哟！砍材忙哟！青青树干哟！造福子孙哟！”
　　“哟喂！青青树干哟！造福子孙哟~！”嘹亮淳朴的山歌，没有经过修饰的旋律，那是独属于自然的声音！
　　一直恪守成规的余阳渐渐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取之而代的是愉悦的笑容。多少年了！自从踏入商场以来，就再也没感受到这份淳朴的、不带任何杂质情感的愉悦了！每日在利益的漩涡中与人勾心斗角，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初心！每每午夜梦回，总能回到小的时候，在秋收的季节里，挽起裤管，和父亲一起踏进农田，收割着一片金黄的光芒。那时候的笑容，是发自内心里的最真诚的呼唤啊！
　　牛车慢慢前行，跟随着山歌的步伐，慢慢地停在了一块空地上。
　　“到啦！”崔媛拍拍双手，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下牛车！
　　余阳的思绪随着崔媛的一声欢呼回到现实中。他单手撑着车沿跳落，双眼环顾四周，欣赏着附近的景致。
　　霜降之后，就逐渐入冬了。无边落木萧萧下，满地都是枯了黄了的败叶，光秃的树枝将天空局限在杂乱的框中，转眼望去，满山一片荒凉。
　　余阳被自己的想法一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时候，他的心境竟已如晚秋般悲凉了？
　　甩了甩头，将纷杂的思绪抛之脑后，看着崔媛背起箩筐，他随手从牛车上拿起了两把黑色的镰刀紧随其后。
　　满地枯枝被脚步踏得沙沙作响。崔媛看着脚下的路，双手扶着树干一路前行，一边走一边高声吩咐道：“待会大家两两一组分头行动！记住！要从枝条的两边开始下刀，避免刀口紊乱！还有，刀口要成元宝的形状，内比外高，不要割反了！记住了吗？”
　　余阳飞快地抬头看了那背影一眼，跟着众人齐整地回答道：“知道了！”
　　这时，好学的垣生抬头问道：“崔姑娘！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崔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说！”
　　“为什么砍柴还要如此讲究呀？”少年稚嫩的声音中透露了好奇和兴奋。
　　“问的好！”崔媛朝气十足地回答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刀口切成内陷外高的元宝状，就是为了能更好的保护树木！等来年之际，这些青檀树就会长出更多的新枝条了！我们选择霜降之后取材也是同一个道理，霜降之后，青檀树开始进入休眠期，这个时候修枝能够更好的维持他的生命！”
　　“原来砍个柴还有这么多知识呀！”精瘦的老刘头刘礼笑着回应道！
　　“是呀！不然为什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只有掌握了知识，才能比他人做的更出色！”许是走的久了，崔媛兴奋的声音中微微有些喘息。
　　“我们跟着崔姑娘准没错！崔姑娘懂得这么多，咱们以后啊也一定能成状元！”二牛憨厚地脸庞上透着红色，笑容上满是钦佩和赞扬！
　　阳光穿透树枝落在整个山丘上，为大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在山间的林中，传来的是人们的歌声！余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涌起的何止敬佩！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枯燥乏味的砍柴，在知识的推动下，也能变得如此生动有趣！

　　炎热的夏日扰乱着人们纷杂的思绪，树上的鸣蝉早已耐不住寂寞，一遍一遍地合唱着相同的的乐章，没有起伏的旋律一如累趴下人儿的心情，压抑得不想说一句话。
　　余阳晓得，最近崔媛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例如现在，长吁短叹之后又是一阵牢骚。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竹篾，温声道：“别发脾气，仔细他们又要离开！”
　　余阳口中的他们，是集市上被贩卖的奴隶，身份低微，脾气却不太好。自从工坊运作以来，由于材料太重，累到了不少体弱的劳工。又由于制作工序太过复杂，智商堪忧的工人们记不清背不全，几番下来，不仅工人们怨声载道纷纷辞退，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崔媛也忍不住发火了！
　　“有本事他们找个出路去啊！”崔媛虽然还是在发牢骚，却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余阳叹了口气，朝远处正向他们走来的的奴工二牛吩咐道：“二牛！把中院那堆青檀木也一块劈了！”
　　二牛是个老实人，感谢二位知遇之恩，干活倒也是兢兢业业。听得余阳的吩咐，马上应承了一句，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呼哧呼哧地干活去了！
　　崔媛看着二牛忙碌的身影，放下手中正在编织纸帘的竹篾，郁闷地摇了摇酸疼的脖子，转头道：“余阳，找到水潭了吗？”
　　“别急，这不帮你找着吗！”余阳试了一把汗，略微精神不振的脸上展露着安慰的笑容。
　　“实在不行，借你府中的水道先用着！”崔媛自从和余阳熟了之后，还被邀请过到余阳府中做过一次客，与丞相府不同，余阳的院子曲水流觞，别有情趣。
　　“你少来！”余阳想都不想马上拒绝：“等浸透你的那些木头稻草，我家的水道都可以养泥鳅了！”
　　余阳爱干净，这一点崔媛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故意提出要拿他家的水池泡原料了！
　　余阳不知道崔媛的来历，说不怀疑她的能力，那是假的。只不过，看着崔媛制定的有条不紊的制作工序，再看她指挥运作的熟练程度，仿佛练就了千百遍一般信手拈来。余阳心中疑惑，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脑海里，掠过一堆堆厚重的竹简，上面记载的内容清晰地浮现眼前。
　　宣纸（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制作工序：取青檀木，沙田稻草，辅料杨桃藤或猕猴桃藤汁等加入草灰反复的浸泡蒸煮后放在山坡上摊晒六至九个月，最后将多种原料混合发酵、打浆，用竹廉抄成纸张焙垅烤干，如此形成宣纸。
　　这一百零八道有条不紊的工序，崔媛是如何想出来的？既然如此熟练？为何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成功？余阳心中疑云漫起，看向崔媛的目光也不禁复杂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