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白溪沉烟

10、青山脚下有人家

　　晚秋天凉，尤其是在山区，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情况下，更显得寒意入骨。崔媛背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大竹篓，伴着夕阳的余温，一步一步地走向山根底下。
　　汗，浸湿了衣衫，再被山风一吹，就算再好的体质也禁不起反复的折磨。小姑娘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寻找着人烟的迹象，脚步一刻不停。因为她坚信，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
　　这份信心并非空穴来风，早在下午，她就在这荒郊野岭中发现了人工的痕迹，那就是捕捉猎物的陷阱。
　　那是一个连环陷阱，布局极其讲究，不似普通猎户的手法。然而从陷阱四周并未掩盖密实的痕迹可以看出，此人布置陷阱的手法尚有些生疏，显然不是经常使用。
　　说来也奇怪，猎户常年居住山中，日夜捕食，这套连环陷阱如此成熟，但是布置手法怎会如此青涩？
　　崔媛摇摇头，感觉自己似乎又去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费神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崔媛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似乎是饭菜的味道。
　　猛一抬头，一座别致的小茅屋出现在眼前。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这是崔媛看到这山间小茅屋时脱口而出的诗句。
　　趁着夕阳的余光，隐隐约约可见茅屋的雅致，一弯溪流环绕，花木相伴于侧，这番闲情逸致，倒像是隐者的情调。
　　崔媛踱步上前，敲了敲院门。
　　无人回应......
　　崔媛再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如此三番，崔媛便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她皱了皱眉，带着疑惑退身出茅屋一里地之外再次确认。
　　没错呀！青烟寥寥，饭菜的香味儿的确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崔媛不甘心，再次回到茅屋门前，这一次，她不再敲门，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有人吗！”崔媛深吸一口气，养精蓄锐，也顾不得害羞，提满中气大喊一声。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里面传出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何人？”
　　男的！崔媛心下微沉，硬着头皮道：“大哥，不好意思。小女子山中迷路了，能否借宿一晚？”
　　里面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并未开门，而是沉声回答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若是迷路了，我指一条明路便是。沿着这条河流一直向东走，就能......”
　　“大哥！”崔媛赶忙制止：“天色已晚，您不会忍心让一小姑娘在这荒郊野岭中留宿吧？”
　　里面再次沉默，许久才回答道：“抱歉！”
　　眼看着门缝将要关闭，崔媛一横心，门缝中狠插一脚，左手手肘顺势撞开柴门。
　　抬头入眼，是惊愕的眉眼。
　　崔媛看着那张脸，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
　　那张脸，好精致！
　　柔和的轮廓，似精心修饰过的眉，星晨般明亮的双眼，英挺的鼻子和完美的唇形，再加上那与众不同的贵气，一瞬间恍若神明降世。
　　崔媛放空的双眼猛然回神，尴尬地咳嗽一声，面上微红。
　　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见到男人，至于嘛？
　　心里虽这么想着，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不停地飘向旁边那张脸。
　　那柔和的面庞肃然，双眉微皱，出声道：“姑娘这般擅闯民宅，也不知避讳？这样于情于法都不合理吧？”
　　崔媛心中微慌，结巴回道：“避讳什么？我都不怕毁了自己的清誉，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不就借宿一晚嘛！大不了我明儿给你借宿费好了！”说罢，崔媛径直向屋内走去，生怕慢了些就会被人赶出屋外。
　　男子眉头越发紧凑，脸色也愈发阴沉，他脚步轻移，猛然转身道：“我这没有多余的房间！”
　　崔媛身形一顿，不敢回头，僵着脊背道：“我...我打地铺，睡你屋檐下就成！”
　　“你！”清冽男子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的确，他被崔媛说中了，让一个柔弱女子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万一被山中野兽吃了，那可如何是好？
　　崔媛见他不说话，当他默认了，径直向飘香的厨房走去。
　　“你干什么！”见崔媛的走向，清冽男子猛然低呵一声，听得崔媛直皱眉头。
　　试想一下清澈干净的男中音在没有经任何过度下突然将男低音的感觉，似从地底三千多米涌上来的沙哑，咒怨吗？？？
　　崔媛脚下不停，回答中恢复了些底气：“帮你端菜啊！小扣柴扉久不开，原来你是在做饭啊！”
　　男子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脸色愈发阴沉：“我的菜只够一个人吃！”
　　崔媛双手端菜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满脸不悦道：“你一个大男人吃少点不会死！”
　　男子的脸色黑的如同锅底一般，漂亮的双眼直勾勾地定在崔媛身上，死死地，狠狠地盯着，一动不动。
　　这个女子，动不动就拿大男人来压着他，有意思吗？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软肋就这么暴露无遗了？！
　　他转身一拂袖，走了两步，却被肚内的咕噜声扰的心烦意乱。
　　思前想后，他为自己找了个“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借口，回到了饭桌前。
　　两碗饭，他的那碗明显多一些。
　　他心头忽然一暖，怒气也消散了一般，但脸色仍然阴沉，缓缓落座。
　　拿起筷子，慢慢地夹起一口饭送入嘴中，习惯性地加一口菜吃。
　　就在他的筷子快要碰到碟边时，对面一双筷子横插进来，将他的筷子打开。
　　男子原本快要熄灭的怒火瞬间燃起，这一次，他再也顾不得仪态，站起来指着崔媛忍声道：“你这个女子好生无礼！我做的菜你一人独占，此是何意？”
　　崔媛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严肃道：“你傻吗？也不看看自己煮的什么菜？！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男子气结，长这么大，还有人第一次敢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的。
　　崔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两只手指的指甲捻起了一根不知道是菜还是草的东西。
　　崔媛抬眼，微扬下巴，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男子看着那根奇怪的，明显和其他野菜长得不一样的油绿绿的植物，目光微收，摇了摇头。
　　崔媛将手中的草放在男子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地教育道：“这叫断肠草！断肠草！知道这草名字的来源吗？”
　　“吃了会肝肠寸断？”男子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呃......”似乎没想到男子能回答，崔媛顿了一下，点头道：“就字面意思，是的！”
　　说罢，她站起身，左手扶住推开的窗户，右手将那颗断肠草连着整盘青菜都泼出窗外，放下菜碟的同时顺手拿过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道：“断肠草又名勾吻，全株含剧毒，尤其是根茎和嫩叶的地方，吃下去，保证你立升天！”她深深看了男子一眼，挑眉道：“要不要吃吃看？”
　　男子浑身僵硬，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
　　崔媛回到餐桌前，夹起一口饭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遍含糊道：“外头有一个连环陷阱，是你布置的吧？”
　　她说这句话是，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是！”男子的回答倒是干脆利落。
　　崔媛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男子僵硬地挪动步伐，回到餐座前直身跪立，双手轻搭膝头正襟危坐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崔媛嚼着饭含糊不清，随口答道：“这附近就你一户人家，不是你是谁？”
　　男子微微点头：“没有另外的可能吗？”
　　崔媛抬头看了他一眼，咽下白饭后说道：“那陷阱的布局极其巧妙，但是手法却略显生疏，连草皮的边都没掩盖完全，可见是不常用的。山中猎户虽没有这般复杂巧妙的心思，然而手法老练，是断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的！”
　　说罢，崔媛认真地打量了他，继续回答道：“看你一身贵气，不像寻常的山野农夫！这屋子倒是新净，只怕刚搬来山中没多久吧？”
　　男子叹了一口气，道：“姑娘高见！”
　　崔媛摇摇头道：“也不知你父母怎么就放心的下，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也不怕死了！”
　　“我！我逃出来的！”一句略微慌乱的语调，炸出了一句平地惊雷的话来。
　　“逃？”崔媛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惊奇地看着他：“看你的人模人样，不像是叛逆父母的孩子呀！怎么会逃出来的？”
　　“我父...父亲要和一家贵族联姻，我不喜欢那家的女子，有拗不过父母的命令，就...就逃出来了！”男子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句话，无地自容。
　　崔媛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哈哈哈哈哈！逃婚！你一个大男人竟然逃婚？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崔媛不是那种爽朗的女子，相反还有些含蓄，能让她此时如此不顾形象的大笑，也只有世界上那些荒唐事了！
　　男子柔和的脸上再次蒙上了一层黑云，眼神如箭一般直直地射在崔媛身上。
　　“又是大男人这三个字！”男子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底吼一句，却被淹没在崔媛的笑声中。
　　慢慢地，崔媛停止了笑声，笑意盈盈地将剩下的饭全部送入口中一粒不剩，起身收拾起碗筷来：“你快点吃！ 吃完了歇息会就去就寝了！”
　　男子看着崔媛的背影，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何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