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苏放英

3、第 3 章

　　自从看不见父母棺木那一刻起，陆粱便仿佛失去了魂魄似的，任由赵大拖拽着，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陆府。

　　角门外早已有一辆皂青马车候着了，赵大将两人塞进车里，便与黄管事一道驶着马车出了城。

　　此时天色已半明半暗，仿若浸了水的青色罗纱。陆府如同一个静默的看客，以沉默送别了他的主人。

　　梨霜听着粼粼车声，一时间思绪万千。上辈子始终没有跨出的门这辈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出来了？她虽两世为人，却从未踏出宅门一步。更何况，如今身边又有个尚未懂事的陆粱，身后或许还有二房的眼目。应该如何自处呢？

　　陆粱自上了马车起便缩在马车一角，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颤。梨霜回过头来便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下不忍。别管今后如何，他如今只是一个垂髫之年的孩子。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被叔叔叔母赶出家去，前途未卜，生死未知。陆伯父为人谦和，一生廉明，陆伯母温柔可亲，曾经待她也是极好的。思及此，梨霜便移到陆粱身边，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陆粱低低地呜咽声。梨霜转过脸去，只见他头发散乱，几缕青丝垂在肩上。她便想起在素心阁的日子来，虽然日日有书为伴，她也曾望着那一小方窗子抱头哭泣，自然是无人管无人理的，想来陆粱此刻也是这般无助吧。

　　于是梨霜伸开自己小小的双臂，环住了陆粱，陆粱竟然似一只小乳狗似的，扒着梨霜的肩膀大哭起来，几日下来他越发地瘦了，单薄的身子竟膈的梨霜发疼，然而她并没有推开这个没有依靠的孩子。

　　“给老子闭嘴！”车外陆大不耐烦地大吼一声：“个小忘八还当自己是嫡少爷呢？”紧接着一鞭抽在车辕上，梨霜感觉自己怀里的孩子狠狠一抖。

　　黄管事和陆大是王氏的心腹，自来对大房不满，更别提这趟差事对于陆大来说就是个没油水的活儿，一肚子邪火正没处发泄，哪里禁得陆粱这样厮闹。

　　“别怕，少爷。”梨霜低声安抚住陆粱，又掀开车帘一角，只见窗外是一大片田地，车子早已出城了。

　　“少爷，你来看。”梨霜朝陆粱招招手，他狐疑地抬起眼看向梨霜，因着方才那一通哭，眼睛也肿了起来。见梨霜还是温和而带些鼓励的看向他，便也慢慢挪到窗边。

　　梨霜一下掀开青油布帘，广袤的天地便呈现在陆粱眼前。空山新碧，漠漠水田。早稻刚刚种下，禾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几只白鹭飞过，一头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陆粱睁大了眼，望着窗外失了神。由于神志有亏，身子又不好，他几乎从未踏出家门一步。此时的景象让他惊叹，一时竟看得呆了，便一直扒着窗不松手，梨霜也便随着他一路看过来，从白天一直看到日暮。

　　如此晓行夜宿，直到第二日接近晌午马车才停住。

　　“我说今日门外喜鹊喳喳叫的人睡不着，竟是黄大爷您大驾光临了！”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在马车外响起。梨霜听见黄管事与赵大从车上下来，三人走得远了，声音也听不分明。

　　“这值得什么，您放心好了！”帘外传来一阵笑声。马车又动起来，不过片刻再次停下了。赵大便将车门打开，赶陆粱和梨霜两人下车。

　　眼前是一带粉墙黛瓦，好大的一个院子。梨霜知道这样的田庄通常分内外两院，外院住着二三十余家丁护院，内院则由一房主人的亲信把持着，若这些人有个什么歹心，自己与陆粱的命顷刻便可交待在这里了。不过二房再愚蠢，也不会这时候就要他们的性命，起码也要住上些时日，再让陆粱“暴毙而亡”，这样饶是谁也没法说清了。

　　一个头戴百柱帽，身着绿团花纳袄，脚踏皂靴的大汉朝他们俩走来，他生得膀大腰圆，看上去绝非良善之辈，想来就是刚刚与黄管事对话之人了。他瞥了梨霜一眼，又眯着眼睛瞪了一眼陆粱，便“啪啪”地敲着门板喊道：“鸳儿、鸯儿，快开门！”

　　内院的木门开了一道缝，大汉指着陆粱两人说：“这是大房的二少爷，来咱们庄子里守孝散心的，叫你们太太快给安排安排。”

　　木门开得大些了，陆粱和梨霜刚刚走进去，门便在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等着他们的是两个穿着石清色上襦，搭配着水红撒花裙的丫头，想来就是鸳儿鸯儿了。她两个是双生子，一般的细长眼儿、圆脸盘子，只是双丫髻上一个扎着蓝头绳，一个扎着黄头绳。

　　两个丫头朝陆粱见礼，梨霜自然也向她们见礼，笑称“姐姐”。那个扎蓝头绳的冲她笑笑，黄头绳则朝她点点头，两人也不说话，引着陆粱与梨霜穿过狭窄的天井，来到了堂屋。

　　堂屋挂着四副紫檀山水条屏，下设两把嵌玉板花梨木龙头官帽椅。一个满头银丝的姥姥坐在椅子上，她见二人来了，便将手里的香茶放在花鸟高脚几上，还未说话，身边穿宝蓝色背子的妇人抢先道：“可怜见的，爹娘一下子都没了。我们太太几日前就差人吩咐过了，您的衣裳也拿来了，便安心在这里住下吧。田头庄虽然偏僻了些，却最是清静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粱身上穿的粗麻斩衰，剔的细细的眉毛蹙起来，涂着殷红口脂的唇一开一合：“二少爷现在重孝在身，也不好与我们妇道人家厮混在一处。鸳儿，你把少爷领到我准备好的屋子里去，他便在那里为陆老爷与陆太太尽孝吧。”

　　这便是要软禁陆粱了，那个蓝头绳的丫鬟原来是鸳儿，她走上前去轻轻地道：“少爷，请吧。”可是陆粱哪里愿意离开梨霜，这是他唯一熟悉的人了。

　　看着陆粱如小兽般的眼神，梨霜却只能笑着哄他：“少爷这些日子没有好好歇着，肯定累了，先和鸳儿姐姐去歇息，梨霜一会儿就去看少爷。”陆粱仍然不愿离去，却被鸳儿拉着强行带离了。

　　待陆粱走出堂屋，那满头银丝的姥姥才抬将视线挪到她的身上，笑道：“倒是个忠心的。”

　　梨霜低头道：“婢子不敢，老爷夫人既让婢子照顾少爷，婢子便尽本分。如今随少爷来到田头庄，自然是听从老太太、太太的吩咐。”

　　那姥姥乃是阮氏，在陆玠尚未出生时便在陆府当差。阮氏的丈夫侯管事被派到田头庄，阮氏便也随着丈夫离了陆家本家。后来田头庄被老太爷拨给了庶出的儿子，一家子又归了二房。方才门外的大汉是阮姥姥的儿子侯四平，而宝蓝背子妇人则是侯四平的妻子刘氏。一家子在田头庄过得也算是滋润，自己也用着丫头下人，摇身一变也成了“老爷”、“太太”。

　　刘氏笑道：“我们虽不是多事的人家，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儿也不少。你既是二少爷的贴身丫鬟，就在此做些洒扫的活计，平日里帮着看看哥儿姐儿也好，我那大姑子没生养过的人，没人搭把手可不行。”

　　这话说的阮氏脸上一黑，她的大女儿淑姐不能生育，被丈夫休弃赶回娘家，连带着她在儿媳面前也直不起腰来。她将手中的茶重重放在几上，吩咐道：“鸯儿，你带梨霜四处熟悉一下，再去见淑姐和清哥儿、柳姐儿。梨霜，你既来了田头庄，便安心呆着，别起什么歪心思，这门外的看家护院儿可不是吃素的。”

　　梨霜唯唯称是，她如今外貌上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阮氏和刘氏也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挥挥手便让她下去了。

　　这是个二进的院子，鸯儿领着梨霜往里走，却也是个不大的天井，天井中央有一口井，四周种着一些矮树和花草。正面是三间正屋，南方多雨潮湿，故正屋一楼只住着一个淑姐。侯四平夫妇，清哥儿、柳姐儿均住在二楼。而左右两间耳房则是丫鬟们的住处，为着干活方便，他们倒都住在一楼。

　　鸯儿领着梨霜进了屋，鸳儿已经在屋内了，此时正在整理一个灰色的小床。

　　鸯儿指着那小床道：“你今后就住在这里。平日里麻利点干活儿，别给我们惹麻烦。”

　　鸳儿闻言回过头来，道：“我看你竟一件衣裳也没带，我这里正好有往年穿小了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待会儿我便翻出来给你。”

　　梨霜赶紧道谢，从自己手上摘下两个前日杏雨给的错金银手镯，递给鸳儿鸯儿，道：“两位姐姐，我与少爷出来的急，什么也来不及带，这两个镯子是我给两个姐姐的见面礼，你们莫嫌弃。”这两个银手镯虽然不重，却细细地雕刻着亭台楼阁，翘起的飞檐上点缀着金色，看上去十分精致。

　　鸳儿鸯儿在田头庄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手艺，自然欢喜。梨霜趁机问道：“鸳儿姐姐，我们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鸯儿插口道：“他自然吃好喝好住好，你来了这里，就少操些空心，这个少爷，你从今起便当没有过就好了。”

　　梨霜抿了抿唇，笑道：“老爷夫人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们少爷，只是今日是我们来府上的第一天，所以便打探一声。”

　　鸳儿看出了梨霜脸上的苍白，有些不忍的道：“你放心吧，少爷现今一切都好，”她看了看鸯儿又道：“你先同鸯儿去认一下灶上的秋妈妈，然后再去拜见大娘和哥儿和姐儿，我过会再告诉你少爷如何。”

　　“姐姐！”鸯儿不赞同的叫起来，可既然拿了梨霜的东西，这下子也便不好开口了，到时候盯紧她些也就罢了。也不知道这丫头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若是年长日久了，说不得还能多得点。想到这儿，鸯儿也放缓了神色，道：“你随我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鸳儿鸯儿可能不太好分，大家就记住鸳儿比较善良，鸯儿比较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