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苏放英

2、第 2 章

　　陆家这几日热闹了。

　　张丧榜、搭彩棚、做法事，一拨又一拨人来了又去。谁知经念到第三日，陆玠的妻子王氏忽然倒地昏迷，这样水米不进了两天，也一并去了。于是阖府大悲，又是一阵忙乱，两场丧事并做一场，由二房来主持大局。

　　无论外面如何喧闹，陆粱却都没有心思理会了。他日夜呆在爹娘的灵堂前，守着一盏长明灯，两个棺材，哪里也不去。人都道他痴傻，谁知痴儿也有三分土性，硬是如生根了一般，连水米也少进。

　　府里人手不够，杏雨年纪大些，便被借去干活了，梨霜只能寸步不落的守着陆粱。王氏死得颇有些不明不白，根据上辈子的经验梨霜知道是二房下的手，如今怎能不防。

　　如此又过了四日，时已三更，陆粱禁不住困已经在地上睡去了，昏黄的光投下来，他的脸半明半暗，鼻梁的阴影投在地上。

　　梨霜却睡不着觉，她隐隐有些不安。这几日一切如常，可也正因为太正常了，她才越发心慌。李氏和她前任夫君陆亦方是什么东西她清楚得很。李氏贪婪愚蠢，陆亦方则恶毒狡诈，虽然此时陆亦方不过舞勺之年，无法左右大局，但李氏仍旧不得不防。

　　忽然，门发出了一声嘎吱的响声，梨霜赶忙躺下，脑袋被重重磕了一下，可是她也不敢做声。如水的月光随木门一道倾泻在室内，一阵杏花的香味飘进梨霜的鼻子。

　　是杏雨。梨霜安下心来。杏雨平日里擦的香粉用的香膏都是自己用杏花亲自调成的，虽然梨霜才与她相处短短几天，这味道却错不了。

　　杏雨掩上门，轻轻地推了推梨霜，梨霜便从善如流的坐起来。可眼前的杏雨却有些不对劲，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双眼通红、神色灰败，只穿了一件小衣，脖颈上几道红痕。

　　“杏雨姐，这是怎么了？”梨霜轻声问。

　　杏雨却摇摇头，自顾自说道：“白日我无意间听说二夫人要偷偷将少爷送到百里外的田头庄去，这几日-你不知道，老爷夫人一去便人走茶凉……”说到这她哽咽的几乎说不下去了：“养娘和邹管事已经被赶走了，家里的下人不听话便立刻发卖了去。老爷一世英名，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杏雨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将带的小包裹打开，梨霜探头一看，竟是五两银子并四只银镯子、两只金镯子，一对金丁香和两对银丁香。

　　杏雨看着梨霜，梨霜甚至可以看到这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渗人的血丝，可是她并没有退缩，而是坚定地同时又温和的与杏雨对视着。

　　杏雨突然笑了，可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嘴角抽-动了一下。她低下头去，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观音分心和一对儿鎏金蝶扑牡丹银簪，将它们与包裹里的东西放在一起。她摸了摸犹余残温的饰品，道：“这是夫人赏我的，原还打趣儿说是我-日后的嫁妆，哪成想人就这么没了。”

　　她的眼泪滴落在包裹上，缓了片刻，又抬头道：“少爷的屋子早被人看住了，我也就只能拿出这么些东西来，你好好收着。”

　　梨霜还未答话，她又紧紧抓着梨霜的手，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跟着少爷，一定一定要护住少爷。你答应我。”

　　梨霜反握住杏雨，朝她点了点头，杏雨这才松开。

　　她走到陆粱身边，蹲下去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孩子，然后在陆玠与王氏的棺材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去。

　　“杏雨姐，你要去哪里？”梨霜看见杏雨决绝的背影，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杏雨略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身子隐没在两扇漆黑的木门之外。

　　“陆亦方……”梨霜恨得咬牙切齿。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也知道，自己与杏雨此生是再无法相见了。上一世她也曾尽力阻止过陆亦方的荒唐行径，可最终不过落得个落胎、饱受磋磨、自拘素心阁的下场，而这辈子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如同尘埃一般无能为力。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梨霜心里暗道，她深深地看了陆粱一眼，这一世总有一天我们俩会将所有的债讨回来，连本带利。

　　夜更深了，连月也隐去了，天上一颗星子也无。

　　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门甩在墙上发出两声钝响，陆粱应声坐起。

　　进来两个人，借着长明灯，梨霜认出来这是李氏最忠诚的走狗黄管事以及仆人赵大。

　　黄管事一把长须，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向赵大使个眼色，他便气势汹汹的朝尚不知发生何事的陆粱走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便要往外带。

　　陆粱吓了一大跳，张嘴要叫，一个如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死死地封住了他的嘴。

　　“赵大，当心点，这可是二少爷呢，我们开罪不起。”黄管事道，赵大怪笑了一下，手却一点儿也没放松。

　　黄管事走到瞪大了眼睛的陆粱身边，道：“二老爷和二夫人感念少爷一片孝心，便允了少爷到田头庄守孝。少爷既然准备好了，这就上路吧。”

　　陆粱虽然对这个人的话半懂半不懂，却也知道他们想将自己带离父母身边，自然拼命挣扎，只可惜他的小身板在五大三粗的赵大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管事爷爷，少爷身边总要有人伺候茶水，您便让我一同去吧。”梨霜适时地从阴影里出来，跪在了管事面前。上辈子她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官至湘城知府，自有一身傲气。而后来素心阁七年，她阅遍陆玠所藏典籍，烂熟于心，逐渐也体会到了收敛锋芒之义与屈伸之道，只可惜最终这些道理都与她一同葬身陆府。

　　“你就是二少爷那个忠心的丫鬟啊，日夜陪着少爷守灵，倒是辛苦了。”黄管事用手捏着梨霜的脸逼-迫她抬起头来。梨霜适时摆出害怕的表情，身子微微颤抖。

　　“哼。”黄管事将手放下。梨霜马上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又从手臂上褪-下两只银手镯，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管事爷爷，我们为奴为婢的不求富贵，但求平安罢了。我自小跟在少爷身边，手脚笨拙的，我怕，我真的怕……”说罢眼睛里滚下两行泪来。

　　“说的倒还是孩子话。”黄管事看也不看地上的银子和镯子，只是暗忖，估计这个小丫头听到了什么风声，迫不及待地想往外跑，却不知道她这种身份发卖出去许是有个好结局，跟着这个傻少爷嘛，前途便堪忧了。

　　“你若真有这心，我便成全你。”黄管事道：“现在跟着你家少爷和我出去。”

　　“管事爷爷，可否容我们回去收拾一番？”梨霜试探着问道。

　　“放你-娘的屁！”黄管事突然变了脸色，大吼一声：“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成？赵大，将他们两个一并带出去。”

　　沈大不由分说便过来，刚要碰梨霜，梨霜却自己站了起来，迎着沈大道：“赵大哥，我自己走，不劳动你了。”赵大打量了这丫头一眼，既然不用自己出力也是好的，若她要耍什么花招怕是也不能够。

　　“少爷，你别害怕，我们一起走。”梨霜轻声安抚陆粱。陆粱的眼睛只是定定的看着灵堂中那两口棺材，身子却不再挣扎了。

　　两人被顺利地带出了房门。夜凉如水，单薄的衣裳让梨霜打了个寒颤，回头一望，那一点昏黄的灯光越来越遥远，似一个未醒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