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苏放英

27、第 27 章

　　十方书院依山而建，其势如虹。穿过大门、二门，便可见廊腰缦回、青石苍苍，一间恢弘的讲道堂出现在众人面前，讲道堂里悬挂有“有教无类”四个大字，下设一把紫檀官帽椅，这是平日山长讲学以及每月讲会举行之处。

　　绕过讲道堂，便到了十方书院各斋精舍。梨霜脚刚刚踏进天井去，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喵”声，一只四蹄踏雪的大黑猫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扑到了陈惺的身上。

　　“斋长，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墨卿都快要抑郁了，不是无精打采的趴着，就是不见猫影，你再不回来，他就要瘦的脱相啦！”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月白斓衫的清秀小少年，他见到陈惺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样一直油光水滑的大猫，哪里有半分要脱相的样子？梨霜心里暗暗吐槽。

　　“潜阳，这大白天的你不在屋里练画，跑到外面来做什么？”陈惺不吃这一套，一手抱住大黑猫，一边盘问小少年。

　　“我出来晒个太阳便回去，斋长，可是你说得我们要劳逸结合的。”那少年走了过来，也想摸摸大黑猫，谁知黑猫反身便是一爪，差点将少年的手抓破。

　　“墨卿可真真是翻脸不认人的小禽兽，这一个月都是我大鱼大肉的伺候他，还给它画了好几张画像，它看上去也挺满意的，现在就上手抓我了。”那少年心有余悸的站在一旁，讪讪道。

　　“墨卿自小就是个吃百家饭的小混子，除了和我之外谁都不亲近。”陈惺颇有些自得的说，谁知话音未落，墨卿就从他的肩头挣扎跳下来，跑到陆粱面前，不住地用头蹭陆粱的腿。陆粱从小就是个爱动物的，见这猫可爱，自然便蹲下来想要摸他。

　　“小心！”小少年潜阳惊呼，可墨卿竟然丝毫不反抗，还歪着头眯着眼似乎十分享受的样子。

　　“可见这狸奴也是知道看脸的。”潜阳有点挫败，不过看看斋长仿佛失宠的样子，心中又高兴起来。

　　“斋长慢行，潜阳先回屋练画了。”斋长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自己还是赶紧开溜为妙，宋佚想到了这一点，立刻脚底抹油的溜走了。

　　陈惺心中有一丝丝的不是滋味，不过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同一只不通人情的猫计较？于是他回头对三人道：“我先回屋收拾一番，子长你带他们两位先见山长吧。”见徐蔺奇仿佛看透了自己的样子只是微笑点头，他觉得心里更憋闷了，转身便走。

　　没走两步，便听见一声猫叫，刚刚还赖在陆粱身边的墨卿又赶上了他，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他就说墨卿只认他，陈惺又开怀起来，自觉离去的背影十分潇洒。

　　“两位随我来吧。”徐蔺奇带着梨霜同陆粱绕过精舍、藏书阁和草木扶疏怪石林立的花园，来到一处幽静的竹林前。

　　竹林里结着一个不大的茅庐，颇得野趣。徐蔺奇此时肃立在外，恭敬地道：“山长，学生徐子长携陆粱、陆霜在外恭候。”

　　茅屋的门开了，梨霜见一个四十多岁，留着一把飘逸长须的清瘦儒士站在门口，他手里还拿一把铁锈色紫砂壶，见到三人便道：“子长回来了。你父亲近来如何？”

　　徐蔺奇敛衽恭敬道：“家父一切安好，还托学生给山长带两瓶家中自制的鹿肉酱同一壶清江乐。”

　　嵇善听罢哈哈大笑，道：“仲和倒是没忘记我的喜好。”然后又转向梨霜陆粱，那双眼睛带些潇洒疏狂，却又十分和善，他问道：“这两位小友又是为何到此？”

　　徐蔺奇便将这一路的遭遇简要的叙述了一遍，末了道：“学生看两位小兄弟诚心上书院求学，便将二人一道带回，请山长考察。”

　　“既是如此，两位小友留在此间，你先回去收拾休整，半个时辰后同秋什一同前来罢。”

　　“弟子遵命。”徐蔺奇朝陆粱和梨霜鼓励地点点头，青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间。

　　见徐蔺奇离去，嵇善将两人请进茅舍之中，这茅舍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却古朴雅致。两面竹帘将屋子隔成两明一暗三间房，正屋上挂一副舒朗大气的山水图，落款是沧海先生。下面是一张宽敞的竹榻，竹榻小几之上有一个粗瓷白瓶，里面插着山野间生长的不知名野花。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毫无纹饰的木桌，上面除笔墨纸砚外别无摆设。木桌旁却有一个红泥小暖炉，地上还躺着一把扇火的大芭蕉扇。

　　嵇善将手里的紫砂壶放在火炉之上，又在竹榻上坐下，望着陆粱和梨霜说道：“十方书院广开山门，自来不问来听讲人的身份，但要成为四斋弟子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听子长的意思，二位小友背井离乡，放弃田产来到此间，二位为何对十方书院有如此执念呢？”

　　陆粱顿了顿，抬头道：“自小家父便常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吾虽一届小民，却不敢忘先父遗志，愿为颍川之学，遵圣人之训，忧国忧民，以报苍生。”

　　“好，有志气。这位小友呢？”嵇善听完这话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表示，而是将头转向梨霜。

　　梨霜自小便有些豪气痴气，愿过些无拘无束的日子，只是从来不得。如今重活一世，帮助陆粱的同时自然也想放开一回，痛快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因此便答：“学生别无所求，愿一生钻研自己喜爱之事，潇洒逍遥。纵观神州，唯有十方书院的四斋能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

　　“好，好。两位都想入什么斋？”嵇善问道。

　　“学生愿入思忧斋。”陆粱道。

　　“学生愿入钤丹斋。”梨霜回答。

　　“那便如此，陆霜小友到那桌上去，以风为题作一幅画。陆粱小友来竹榻上坐着，待我问你几个问题。”两人乖乖照做。

　　风，无色无形，能做什么画呢？梨霜执笔沉思，少时便有了想法。她回忆上一世自己临摹的秋什君画作里的风骨，先勾勒出两岸青山的轮廓，山的主体由石头构成，仿佛被天地的鬼斧神工劈开，一座座均是孤高独立，唯有藤条孤树在其上。一颗劲松自岩缝中生长出来，虽枝叶都被风吹得歪斜，却仍奋力的抵抗。山下是一条奔流的江水，一叶孤舟顺水而下，舟上一人背手而立，宽袍大袖在风中飒飒，头发也被吹得凌乱了，却仍然昂首独立，天地间仿佛唯我一人。

　　梨霜用一只狼毫沾上浓墨，在画的右边写下行草“快哉”二字，这才将笔放下。身为女子，她喜欢画些细腻精致的草木虫鱼，就像之前为淑姐画的花样子；可只有在画这山山水水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快意。

　　快哉，此风！

　　“时辰已到，陆霜小友请将画让我们一观。”嵇善的声音打断梨霜的沉思，她尚有些懵懂的抬起头来，便看见陆粱已经坐在嵇善的身侧，两人身边有两杯清茶，看陆粱的表情，似乎两人谈的不错。

　　梨霜站起身来，道：“墨渍未干，烦请先生与堂弟移步一观。”嵇善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在梨霜身边细细观看，微微点头，道：“陆霜小友的画作与我那不成器的学生秋什竟有些许相像。虽仍旧差些火候，于此道却有可为。”陆粱的眸子里却有惊艳之意。他自来知道梨霜是个与众不同有成算的丫鬟，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心境。

　　“两位小友具是有潜力之人，自今日起，你们可以入住我十方书院，随意阅览藏书阁里的书籍，每月两次的讲会也可参与。若是明年陆粱能通过县试、府试，便可正式入思忧斋。”嵇善朝陆粱笑道。

　　陆粱也未想到竟然这般容易便被十方书院接纳了，虽然正式入斋尚需时日，但他对县试、府试均有信心，也不在话下。

　　“至于陆霜小友想入钤丹斋，也是要经过考验的。”嵇善又道。

　　“先生有何指教？”梨霜恭谨地问道。

　　嵇善有几分调皮地说道：“我十方书院平素开支颇大，虽有学田几亩也不大够用，是以来求学的学子必先做些贡献。你早晨便负责填满书院东南角的水缸，此外还要在厨房胡妈妈处帮忙准备诸生的晚膳。若一年后仍能坚持，便可正式入钤丹斋。”

　　“学生遵命。”这任务听上去倒也不繁重，梨霜在田头庄几个月做惯了活，此时更没有异议。陆粱却思索了一下，想着梨霜看上去虽不是那等纤瘦文弱的女子，却毕竟还是个姑娘家，便抬起小脸，严肃地对嵇善道：“山长，学生愿同陆霜一道挑水煮饭，磨练心智。”

　　嵇善笑了：“你若有这份心，自然是很好的。从今日起你们便同别人一般叫我山长。想必子长和秋什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你们出去吧，子长会安排你们的住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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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东坡大大的词就是那么有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