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情丝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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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一瞧，却只见石桌上，荀素手执红绳，正手把手教厉明磊编织藻井结。
厉千凉悄悄站在荀素身后的槐树边上，也不扰她们，只静静瞧着。
两人皆很专注，也并未察觉到厉千凉的到来。
藻井结不但盛行于宫廷，更流传在民间，且种类繁多，有平安结、桃花结等……
此物不但能作装饰之用，佩在腰间、剑鞘上，又能寄托情怀，让幸运降临，更能保佑佩戴者前路顺遂，一生平安。
教厉明磊打结的时候，荀素心细地放慢手速，方便对方瞧个清楚，而轮到自己编织之时，她的手指灵巧，手法娴熟，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对面的厉明磊也是学得飞快，墨黑的眸子紧紧跟随荀素的动作。
有个手法灵巧极了，厉明磊怎么也学不会，急得直挠头。
荀素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厉明磊身后，动作轻柔地执起他的手亲手教他，口中耐心地解释什么。
厉明磊立刻就懂了，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雀跃与满足，方才眸中因困惑而腾起的迷雾消散无踪。
他朝荀素甜甜一笑，嘴角弯弯。
气氛和谐融洽，两人的年岁又相差无几，相处时就像是亲姐弟一般亲密无间。
厉千凉的目光放远些，越过这两人去看他们身后的满池荷花，去看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
荀素的编织手法其实是厉千凉传授她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荀素一直记得。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天冷得连门都出不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待在深山老林里实在无聊得紧，便决定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厉千凉虚长月牙儿三岁，懂的东西也多，便将自己的编织技巧传授与她。
彼时月牙儿年纪尚小，正值懵懂好奇的年龄，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学得也快，两人坐在屋中编编竹蜻蜓或是藻井结，一整天就过去了。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与月牙儿相处的时光，厉千凉冰冷的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她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口上，透过衣物去感受某个物件的存在。
而她脖子上挂着的，正是当年两人离别时月牙儿赠与她的平安符。
那时，荀素泪流满面道：“茵茵姐姐，请你不要忘记我。”
她依依不舍握住厉茵茵的手，将自己亲手做的平安符放入她的手心。
“茵茵姐姐，你要好好的，要平平安安的，我们有缘会再相见的……”
一晃十五年。
厉千凉收回涣散的目光，将平安符取出来紧紧握在手心里，感受着上头残存的体温，像是要找回内心早就逝去的温度。
她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在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在那个年幼无知的年华里，有太多含冤而死之人的愿望与寄托需要她去完成。
如同驮着一座大山前行，步履艰难，那令她承受不起的重量压迫得她险些跪下。
而每天饱受仇恨的侵蚀与折磨，她的内心早就千疮百孔。
自以为坚韧不拔从不屈服的厉千凉竟开始惶惑不安。
她将有利于自己的一切牢牢抓在手上，自以为掌控全局。
可依旧是前路茫然，面对着晦朔不明的未来，除了复仇这一念，她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
她心烦意乱，焦虑不安。
而在荀素身上，每次见到她，她总会回想起那段年少欢愉的时光。
幸亏还有她在，让厉千凉能够短暂地脱离江湖上的勾心斗角与血雨腥风。
也因为那份纯粹真挚的感情，她的心灵重获平静。
说来奇妙，她在荀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也是厉千凉总爱来荷花苑的原因。
能时常见见荀素，看看她的面容，听听她的声音，这总归是不错的。
不知过去多久，又似乎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厉千凉将平安符塞回衣襟中掩好，迈步朝两人走去。
“堂姐！”厉明磊惊喜地抬起头。
“厉宫……厉姐姐。”荀素复杂地看她，生涩地改口。
几日前两人分别时，厉千凉就曾对荀素说，以后别唤她宫主了，原因是怕厉明磊起疑心。
所以不得已，她对她改换了称呼。
而对于厉千凉一反常态的穿着打扮，荀素早就见怪不怪。
头梳飞仙髻，面挂薄纱，身穿绛紫色高腰襦裙，暗紫中略带些红，色调适中，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压抑。
荀素坦荡大方地打量厉千凉，内心暗想这身衣裳倒是意外的合适，穿在身上无一不衬托出她的高贵优雅与不屈倔强。
不论是殷红如血的红罗裳，雪白无暇的留仙裙，甚至是暗如天幕的压抑色调，穿在身上或妖艳或超然或深沉。
明明是几种相去甚远的气质，可被厉千凉穿着又总是意外的契合。
就好像……
就好像厉千凉这个人本身一样。
那么，厉千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荀素不由得微微出神，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若是找个寻常的江湖人随便一问，他必定会告诉你：厉千凉是个残忍凉薄的女魔头，万万招惹不得。
这样想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很简单。
可荀素觉得不是的。
初见她时是在牢中，她一袭红衣，口中道着冷酷无情的话。
之后，她设计她与兄妹感情破裂，并将父亲抛弃她的真相残忍告知她。
那时她想，厉千凉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没心没肺的。
她是如此憎恶她，憎她玩弄人心，憎她手段凉薄。
她们明明井水不犯河水，厉千凉凭什么将她玩弄于鼓掌？
她凭什么要肆意践踏她为数不多的尊严？
再之后，她带她南下姑苏，而她伺机而动，通透杀手去刺杀她。
就算是杀她不得，也要给她添些糟心事，她不能让厉千凉这般恣意快活。
而后官道上，她将她分筋错骨，雨幕如瀑，她痛至心扉。
可不知为何，她又将她救起，带回客栈好生照料。
她本以为自己的手会废掉，可是没有，还是前来探病的千落告诉她，是厉千凉用黑玉断续膏保她一臂。
而黑玉断续膏，据说是有市无价。
她想，难道那魔头突然转性了？
为什么要在伤她后又将她救起？
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解释，荀素是打死也不信的。
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直至今日，荀素依旧云里雾里。
在那之后，厉千凉的态度更是转变得突兀，她不再对她冷言冷语，反而细心体贴，
她会对她笑，而那笑容……
看上去相当的真诚。
那日田垄上，她望着余杭的方向，眸中哀婉，口中道着忧国忧民的话语。
那是第一次，荀素亲眼目睹厉千凉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那时她想，也许这女魔头并非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冷血吧。
就这样，她在浮梦宫安顿下来。
厉千凉很忙，十天半月不见人影，而她在荷花苑也乐得清闲。
某日，她发现房内某处角落遗落的一把古琴。
她抚上古琴，试了下音质，奏出百转千回的一曲。
弹完一曲，她整个人畅快淋漓，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而那日，也是她与厉千凉第一次正式的情感交流。
她将自己的过往，将自己在荀家遭受的委屈倾诉与她。
厉千凉拿出锦帕给她拭泪并出声安慰她，让她学会放下。
而那么高傲矜持的一个人啊，居然放下身段同她道歉，还保证从今往后会好好待她……
有句话厉千凉说得不错，放下过往，做个心宽洒脱的姑娘又何尝不好呢？
心情豁然开朗，她朝厉千凉露出感激的笑容。
之后，她听厉千凉细细道来，道出这把古琴的由来，道出古琴背后那段未曾道完的旷古爱恋。
那时，她感动得就要落泪，才惊觉自己同厉千凉讲了那么多话。
她想，她对厉千凉的刻板印象又变得不同了。
这厉千凉啊，到底不是泯灭人性的。
而厉明磊的到来也使得厉千凉从冷漠变得鲜活，据她的属下透露，这厉明磊似乎是厉千凉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厉明磊是个不幸的，可厉千凉对他极尽温柔，她的眸中，全是长姐对幼弟的呵护之情。
她甚至换下了血红色的衣裳，改换成一些温暖的色调。
厉千凉曾说，厉明磊见到血色就会想起某些不好的过往，她不能吓着他。
那时候荀素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厉千凉啊，她到底还是个有温情的人。
慢慢的，她不怎么憎恶她了，偶有闲暇，她也会细细揣摩厉千凉变成如今这般的缘由。
就像是……两个极端。
可厉千凉留在她心底的那些创伤终究还是留下了。
她虽然大度，虽然看得开，却并不表示她会放下，更不会原谅她。
她想，厉千凉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好似千变万化的……
“还未吃早饭吧，我自制了些吃食，你们尝尝。”
厉千凉将竹篮搁在桌上，打开盖在上面的盖子，从中拿出几个碟子依次摆好。
思绪被打断，荀素恍恍惚惚收回心神，抬眼去看厉千凉。
桌上摆着一盘马蹄草炒蛋，一碟凉拌黄瓜，一盘桂花糕。
荀素轻轻嗅了嗅菜香，心情愉悦道：“我屋内也做了些糕点，我去拿出来。”
其实厉千凉做的菜卖相很不错！
不一会儿，石桌上摆满各式糕点与小食，嗅觉与视觉的双重刺激，厉明磊的口水都快流出来。
厉千凉一哂，道：“吃吧。”
厉明磊急不可耐地动筷。
“堂姐这马蹄草炒蛋可真好吃！”吃过一口，厉明磊就赞不绝口，看向厉千凉的眸中写满崇拜。
荀素也由衷赞叹道：“没想到姐姐做菜这般可口，荀素有口福了。”
厉千凉淡然骄傲地一笑，她决计不会告诉这两人，其实这道余杭的特色菜肴是她为了他们刻意学的。
心中微叹，到底是许久没回余杭了，连家乡的特色都快忘了……
饭后，三人赏着映日荷花与戏水锦鲤，谈论坊内民间的传言趣事。
阳光温暖，气氛欢快。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情丝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