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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寻凰(一) ...

  •   凤仪死的时候,燕云声一滴眼泪都没有留。

      她知道自己能够活着,完全是靠着凤仪割下了自己的血肉。别说是一滴泪,就算是一丝毫发那也是凤仪的骨血化成的。

      将凤仪的青玉流背在了身后,她终于又捡起了自己的刀盾。

      在山谷之外有长歌、苍云的弟子,还有凤仪养父家的一群家丁,若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她跟凤仪又怎么会落到了这种地步?

      “去告诉你师父,我燕云声屈服了。”凛冽的山风吹拂着玄色的衣襟,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苍白而又憔悴的面容,燕云声仿佛瞧不见那群亮着兵器的人,她一步一拐地走向了那个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倨傲的青年,“我有罪,我有千千万万等罪,我不该与凤仪相恋,不该忤逆师门,不该违背天道人伦。”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马上的青年轻蔑地睨了燕云声一眼,冷笑着问道。

      “我打算……”燕云声忽然间抬起头,她的眸中爆发出两道灼热的光束,厉声喝道,“我打算大开杀戒,以祭凤仪在天之灵!”

      她跟凤仪被困在了凄冷荒凉的山谷中,试图闯过数百次,可结果无一不是败退。那群人不会要她们两个人的性命,只是等着她们放下自己的傲骨,在膝下屈服承认自己的罪过。如今的燕云声腹中饥饿,早已经疲惫之堪,又怎么能是那群人之敌?可是在面对着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敌人时,燕云声心中、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就算死,也要为凤仪报了这血海深仇。

      马上的年轻人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勒住了缰绳,满脸震惊地喝问道:“你说什么?凤仪她死了?”

      “是啊。”燕云声的唇角掠上了一抹讥诮地笑容,她偏着头看着流露出几份痛色的青年人,笑了笑满是无所谓地说道,“如今你们可是开心了?凤仪她被你们逼死了。”

      “闭嘴!”青年人怒喝一声,忽地拔出了长剑,“凤仪跟你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呢?要不是因为你,她早就与我成亲了!何必受此苦难?最应该死的人是你燕云声!”

      “是的,我该死。”燕云声笑出声来,“可是你们也该死,让我们都一起为凤仪陪葬,如何?”
      燕云声的武功原本就在这群人之上,只不过双拳不敌四腿,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罢了,当时还顾忌着凤仪,不敢下狠手,可是现在呢?凤仪已经香消玉殒,剩她一人在人世间苟活,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溅在了脸上的鲜血温热,浓重的血腥味在萧瑟的秋风中蔓延,提着长刀的燕云声如同从炼狱中走出来的浴血修罗。

      一阵阴冷的风吹拂着山谷,力竭的燕云声撑着长刀才不至于跪倒在地,敌人们还没有散尽,一步一步地紧逼,有陌生的面孔,也有曾经的兄弟姐妹。燕云声脸上的笑容极为嘲讽,她仰着头高喝一声,镇住了那些人的脚步,猛地一挥长刀,可最后又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

      “她力竭了。”

      “杀了她!”

      “不行,要把她带回苍云。”

      ……

      燕云声听着那些人讨论着自己的归宿,她勾了勾唇。她还以为自己最终会死于这种可恨人之手,恍惚中似是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琴音,宫商角徵羽,她从来分不清这些音调,就算凤仪手把手地教她,可最后手按在了琴弦上一勾,也只是断了弦。那张温柔的笑容近在眼前,燕云声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挣扎着起身,朝着那一处奔去。凤仪就站在那里,淡青色的衣裙在风中拂动。原以为自己能够抓住那一份温暖,可最后怀中只余下无尽的孤寂与一片冷瑟的空气。她仰起头狂啸一声,再一转头,发现身后横尸遍野,山谷中无一幸存。

      “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山风中隐隐传着歌声,燕云声怔愣了片刻,忽然间燃起了无限的力量,冲着那歌声传来的方向追去。

      山谷中的人都死了,可这一切意味着所有事情终结了么?不!还有扬州凤家!凤狂仗着自己是凤仪的养父为所欲为,步步紧逼,要不是他逼着凤仪嫁给他的独生子,要不是他一掷万金要江湖人士追杀自己与凤仪,怎么会有如此结局?只有屠他满门,方能报血海深仇!

      ————

      十二月的扬州城,竟然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小雪。

      酒,没有雁门关的烈;而雪,也不如北地的那般狂肆。

      燕云声懒洋洋地站起身,酒坛子在她的掌劲下成了碎片。屋顶上的青瓦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她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尽量使得自己的神思清醒一些,可这样,那份生离死别之痛,在她的骨血中蔓延,化作了千万柄刀子,一下一下的剜着她的血肉。

      她在恶人谷足足养了一年伤,当初追杀她的人听见了恶人谷这三个字,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寻。这样也好,在失去了师门的庇佑时,她只能选择投身于恶人谷。

      自在逍遥啊!可天知道,她到底有多少东西放不下,又如何能够快意人生?

      蒙着薄雪的瓦片在脚底碎裂,燕云声眯着眼看向远处苍茫的天色,缱绻低喃了一声,便提着刀一纵身跃入了沉沉的暗色中。

      次日,雪停。

      忽然间传出了扬州首都凤狂一家一百五十八口人都惨死的消息。一夜之间,血腥冷肃之气遍布了整个扬州城,远比这凛冽的寒冬来的刺骨。

      偏角的客栈里,只有几个大汉围坐在一起。小二坐在了火炉边烫着酒,时不时呵手驱一驱寒气。呼啸的寒风从檐角掠过,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在巷子中游走。

      燕云声摘下了斗笠,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客栈的角落里。风吹着那一扇未曾合上的窗,忽地发出了一道砰声。漫不经心烫酒的小二仿佛被惊觉,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冲着燕云声跑去,觍着脸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来壶酒。”燕云声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她轻咳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报了仇之后呢?又该如何?她的眼神从迷茫到清冽,忽地扫去了桌上的东西,将青玉流架在了桌上。轻抚着琴弦,宛如又看见了凤仪的身影。

      一杯杯烈酒烫热肺腑,恨世间事不能如同醉梦一场。

      “凤仪,怎么办?”

      “凤仪,我想死啊!”

      ……

      冰凉的指尖从面庞上滑过,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燕云声伸出握住了那一片衣角,仿佛又回到两人独处时的那段愉快的时光。她紧紧地拥住了凤仪,恨不得将她囚禁在怀中一辈子,手指顺着脊背慢慢地下滑,墨色的长发落在了手背上微微有些发痒。

      轻轻的叹息声响在了耳畔,如梦如幻。燕云声松开了怀抱,手指落在了凤仪的眉眼。曾在春光骀荡之日于晴窗描眉;曾在雨打芭蕉时用画笔勾勒出溟濛的山色……她当初与凤仪并肩做了多少事,如今便有多痛苦。“凤仪,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迷乱的吻落在了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燕云声的眼眸中氤氲出一片水雾。

      如果真是一个梦,那就不要再醒来了罢。

      香炉里一片沉香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随着冷气逼入屋中,燕云声揉了揉因宿醉而略有些发胀的脑袋,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间屋中,也不知道那个迷乱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沉着脸坐起身,半晌后才一言不发地穿起衣物。青玉流放在了琴台上,似乎是有人拨弄过琴弦。

      桌上的茶像是新温的,缭绕的水汽在壶上盘桓。燕云声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到人来。咬了咬下唇,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她背起了凤仪的琴,提着盾刀步出了这间雅致的厢房。

      冬日的风尤为冷冽,还带着一股阴冷与潮湿,踏在了消融的薄雪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扬州街头寂静无人,原先往来的小商小贩此时也缩在了家中拥着暖炉与人闲话。街上只剩下了燕云声伶仃的单薄身影。直到拐过了街角,进入了另一条主干道,才看见一个摆着摊子的算命道士。当初是谁说她与凤仪会长长久久的?一切都是骗人的!眉头皱了皱,她正要走过这算命摊子,忽地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

      凤狂一家被灭口后,别说是各个门派,就连衙门都涉足此事。

      燕云声心中一惊,停住了脚步,只等着后话。

      “罢了,想来你不愿听这个。那老道我要是告诉你,你身上还缠绕着一丝妖气与鬼气呢?你心心念念的人可从来没有离开你。”

      “什么意思?”燕云声从来不相信那些玄怪之事,可到底这等地步,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好歹心中还有个期盼。

      “那孩子不该命尽。”

      “难道你愿意见她魂灵游荡在天地间么?你不愿意见她还魂么?”

      “我该怎么做?”燕云声心中一个咯噔,她不止一次感觉到了凤仪的气息,可除却梦里,并无相见时。她的凤仪,怎么可能死呢?怎么能够抛下她一人前往那阴惨惨的黄泉路?

      “合天下神兵之力招魂,待你寻齐了这些东西,再来这处寻找老道。”算命的老道士捻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还没等燕云声点头,就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幡子在风中招摇。冷寂的摊子边始终无人,仿佛之前所见都是因心切而生出的幻觉与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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