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梦魇》封刃作书

7、琴中圣（完）

　　十二月。
　　扬州城，大雪到了黄昏时刻才停歇。
　　客栈里头传来了琴声，如涓涓细流一般舒缓，又如同春风拂面一般，忽然间，温和之境乍破，琴声压抑刺耳。没有风，外头的梅花树剧烈的抖动着。雪团从树梢滑下，散成了一片。
　　“铿——”的一声，琴音停止了。
　　从架子上轻飘飘的一枝信笺落地，而一侧的梅花枝早已经干枯。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
　　落款是苏雨鸾。
　　“你快乐么？你幸福么？你还能想起过往么？你与林白轩在万花并称琴画双圣，而我已然入魔矣。雨鸾。”指为铁爪全无一丝温度，高绛婷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妖异的笑容。
　　（1）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雪夜。
　　大红色的灯笼在风中剧烈的摇晃着。
　　管弦丝竹声，没有一刻停歇着。
　　高绛婷行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单薄的身躯似乎感觉不到寒冷。黑色的斗篷帽子被风吹落，长长的发丝披垂在肩上，唇边没有一丝血色。在路边的灯笼映衬下，苍白中夹杂着抹妖艳的红光。
　　路过了青楼的时候，里头传来的琴声，让她顿住了脚步。琴技高超的伶人很多，然而仅仅只有匠气，打动不了人心，更无论驭音为刃，琴中有局。
　　纵身一跃，运着轻功就朝着那琴声所在的厢房里头去。里头灯火幢幢，香炉边熏烟袅袅。琴声停歇后，便是那说话声。男的肥头大耳，强行搂抱，而女子则是羞愤的推拒，只是毫无用处。
　　青楼里头有几个能维持清清白白的，这事头明明是司空见惯了的。应该是狼牙军官，不然谁做的这种强占的把戏？心中嗤笑一声，高绛婷却没有离开。若说心存正义，这青楼里头的女子也无需待她来拯救，何况她原就是心冷之人。
　　只是在此刻，她忽然动心了。
　　双剑出鞘，剑锋冷锐，清光流转。
　　红木窗大开，寒冷的风倒灌进来。里头急色的人也有了一丝丝清醒，转身看到掩藏在了黑暗里头的人，立马提刀夺步上前。
　　刀剑相交摩擦出来的火光，从楼阁上打到了外头，那男子脑子中念着佳人，看着那人把他往另一处领，他转身就想回头。谁料到身后那道冷锐的光芒，直接探向了他的心窝。
　　明明暗暗的火光，将躯体彻底焚烧。随着而来的风雪，则是掩埋了一切痕迹。高绛婷轻轻地擦拭剑尖，嘴角上浮了一抹轻快的笑容，就沿着原路返了回去。
　　窗依然开着，烛火被吹灭了，而满堂的夜明珠绽放着光亮。屏风后头，一道绰约的人影映入了眼帘，那上浮的水汽，还有哗哗的水声。
　　“还有心思沐浴，你倒是不怕那将军返回，直接收下了这大便宜。”高绛婷关上了窗，冷哼一声道。
　　“如果是那样，大概就是命吧，我又能做的了什么？”里头的人动作原先停止了，似乎听到了是女子清冷的声音，她才舒了一口气，继续撩起了热水，擦拭着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高绛婷没有觉得有何处不妥当，绕过了屏风就走到了里头，幽深的双眸丝毫不避开那赤裸的肌肤。
　　“苏雨鸾。”女子应答道，身子还是往浴桶里头沉了沉，低头不语。
　　“这浴桶够大的，是原先就准备好鸳鸯浴的么？”
　　“……”
　　（2）
　　“我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
　　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水珠落入了浴桶里，泛开了一道道涟漪。高绛婷的眸光沉静。苏雨鸾霍地站立起来，皎白赤裸的身躯暴露在那人目光之下，墨发披在胸前，似遮似掩，有几分朦胧之感。在这青楼里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缓慢地故作镇定地说道：“姑娘是让我以身相许还是以命相偿作为报答？”
　　高绛婷眨了眨眼，目光坦荡荡的落在苏雨鸾身上，不带有一丝狎意。许久，她轻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为我抚琴一曲。”
　　“……”
　　苏雨鸾的琴声很清。心静气肃，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抚琴实处易，虚处难。急而不乱，多而不繁，深渊自居。清光发外，高山流水，在于神会。或是不落时调，有羲皇气象，宽大纯朴。落落弦中不事小巧，如同深山邃谷，老木寒泉。
　　“松风竹雨，涧滴波涛，有清幽澹远之声。在这风尘里，竟能有这样的琴声。”白玉杯盏在手中打转了几圈，高绛婷轻笑一声说道。
　　苏雨鸾只是微微一抬头，对她说的话语不置可否。
　　“你都不问我的名字么？”
　　“哦。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高，高绛婷。”
　　无骨惊弦，素手清颜。七秀坊琴秀高绛婷，江湖人口中所传的如同澄潭月影一般的女子。
　　不过……
　　“你这是做什么？”眼角跳了跳，苏雨鸾向前走了一步，对着那背着银釭起解罗裳的人，声音提了几度。
　　“外头大风大雪的深夜，你让我寄宿一晚不可么？要是那无耻将领回来我还能帮你挡上一挡，你怕什么？”高绛婷一挑眉，没有回过头。又在心中暗暗地补了一句，那人早死了。
　　“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都是女子，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些什么？再说了，之前你都坦荡荡的在我面前沐浴现在还纠结不觉得晚了么？”一语就说中了苏雨鸾的心思。高绛婷摇头暗笑一声。猛然转回头，她眨了眨眼，“你确实有姿色，可是……”目光向着脖颈之下扫去，其中意蕴不言而明。
　　“……”苏雨鸾暗啐了一口，回瞪着高绛婷，面上却染了一层绯色。
　　（3）
　　繁华的扬州城，除了春日里那份烟花盛景，就连冬日里的薄雪也煞是可爱。
　　当然，高绛婷的眸子里头，又多了另外一个人。暖阳初雪，清风明月，自然的景物再勾人心智，也抵不得这么一个知音。
　　夜间，总有一扇窗开着，不为迎月光入内，而是等待那么一个人，逐渐的养成了一个习惯。
　　冬去春来。清溪破冻，涓涓的细流的蜿蜒曲折。芳草初萌，浅浅的尖芽儿像是个对外物兴趣浓厚的孩子，在风中轻微晃动着脑袋。
　　扬州的月夜，合该听着玉人吹箫声入眠。风从大开的雕花窗吹入，撩动了那有如薄纱的帐幔。
　　烛火跳动着，细微的声响在耳廓中无限放大。发丝倾泻如一道瀑布垂挂在后背，玉钗握在手中，拨动着灯花。苏雨鸾的面上笼着一层深深的忧郁，视线时不时地朝着那户窗望去。
　　深夜打更一声声。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微微掩上了窗。吹灭了蜡烛，合衣躺下。
　　那人怕是不来了。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白日里听着楼中那些人说起过高绛婷，还有一个来自万花的名士，叫做什么康雪烛。听说他们走到了一起去了。如果真是这般，她也不来知会一声。心头暗暗有些埋怨，最终还是化成了一缕长叹。她没有入眠，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头，连那开窗的声响都不曾闻得。
　　“啊——”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忽然将苏雨鸾惊了一跳。贴过来的是一具柔软的躯体，熟悉的体香在周身缭绕。
　　“我以为你睡了，如果没睡怎地这么大的动静都毫无感觉？”高绛婷贴着苏雨鸾笑说道。
　　“我当你是不来了。”苏雨鸾轻哼了一声回应道。
　　“软玉温香在怀，怎么舍得让她一人孤枕难眠？”高绛婷手搭上了苏雨鸾的腰，调笑道。
　　“胡说什么呢。”苏雨鸾脸皮子薄，微微的竟有些发烫，她小声地嗔骂道。
　　“说真的，我以前都是孤身一人。七秀坊那些姐妹，也不大亲近，倒是雨鸾你，深入我心。在这扬州城里客栈那么多家，我哪儿住不得？可偏生爱煞了你这地方。”
　　“哦。”苏雨鸾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口中只出了这么一个字。
　　“雨鸾，你怎么这般冷淡？”
　　那我该怎么回答？苏雨鸾有些无语。扭动着身子，转了过去，冷不丁高绛婷的脸也忽然地前凑。心跳声忽然急劇起来。高绛婷伸出舌微微的舔了舔，苏雨鸾才猛然警觉，扭头转了过去，一只手悄悄的贴上了自己的唇。羞赧之意从脸上蔓延到了脖颈。
　　“抱歉。”高绛婷的眸子有些发亮，她轻咳一声，说道。只是这语气里头可真是一分诚意都不见得。
　　“没事。”苏雨鸾的声音细如蚊蚋。
　　“雨鸾，我遇到了一个万花谷的名士，他肆意清狂，眸子里头有股子疯狂的执念，行动处自成风流倜傥。”
　　“嗯。你喜爱他？”听到了高绛婷这句话，苏雨鸾面上的羞意尽褪，在她自己还未有意识，话语声一下子便冷淡了下来。
　　“他执念深，跟我像是同类。”高绛婷没有听出异样，悠悠地说道，“幼时师父悲悯的对我说，因为天资所限，我身体柔若，是无法修习七秀坊的《霓裳羽衣》武学套数的，后来我日日苦练，终有大成，得‘无骨惊弦’之虚名。”
　　“诶，雨鸾你睡了么？”
　　“……”
　　没有得到回应，高绛婷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眸。等到了清浅的呼吸声响起，另一侧的人儿才动了动，正对着她的脸庞，心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4）
　　苏雨鸾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康雪烛。他是个名士，行动处自成一股子儒风，谈吐不俗，比那些纨绔子弟有修养的多。
　　他是跟着林白轩一起过来的。
　　林白轩这个中年男人，苏雨鸾见过好几次。他的画工极其精妙，不愧“画圣”之名。同他攀谈起来，多觉得快意轻松，几乎忘却了自己身在青楼这么一个污浊的地方。林白轩对自己有情意，从他的眸子里便可以看出。
　　康雪烛只稍稍的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其间他一语未发。
　　“雨鸾姑娘，这青楼，实在是不适合你这般出尘的女子，我带你离开可好？”林白轩望着苏雨鸾，轻声问道。
　　苏雨鸾眉头微微蹙起，抿着唇，沉思了许久。在这青楼里最初的时日，还想着有那么一个情深义重之人，值得自己将终身托付，可惜所遇尽是满脑子欲念之徒，如今倒是听到了这番话，可心湖里头泛不起一丝的涟漪。
　　“高姑娘也将随着康兄去万花谷，我们一路同行的话也有个照应吧。”
　　“你说什么？高姐姐她要跟着康公子去万花谷？”苏雨鸾心中猛地一惊，抬头凝视着林白轩，有些失神地说道，“她要跟着康公子走了么？原来，她还是欢喜康公子啊……”
　　喃喃的自语，苏雨鸾的声音很轻，林白轩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一下子失去了神采变得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的将手放下了她的后背，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从，林白轩手向下滑最后将她揽到了怀里。
　　吱呀一声，细碎的动静将苏雨鸾从神游中惊醒过来，她猛地一把推开了林白轩，有些仓皇的理了理发丝。“你有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
　　“嗯？没有啊。”林白轩有些茫然地向外望去，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怀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雨鸾姑娘，你好好的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吧，这世间难得有几分清静之地了，万花谷的宁静你不渴求么？”
　　“嗯。”苏雨鸾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道，眸光定定地落在了那虚掩的木门。
　　夜中高绛婷没有来。
　　接下去的几夜，还是没有来。
　　像是从人间蒸发就似的。苏雨鸾心头烦闷，琴声中便也带上了那股子不平与郁郁之气。期间林白轩又来了几次，最终苏雨鸾下了主意，随同他前往万花谷。
　　（5）
　　春兰秋菊夏芙蓉，三星望月挂夜空。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仙迹岩处，荷池清澈见底。一道瀑布从高悬的峭壁上飞溅而下，拍在了岩石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抱着琴，苏雨鸾一脸茫然，她凝视着不远处那摇头晃脑诵诗的童子，面上泛起了温和的笑容来。
　　“苏姑娘倒真是跟着林兄来到这万花谷了。”清朗的声音，略有着熟悉之感。一转身，就看见康雪烛手中摇着一把扇子，轻笑着说道。
　　“高姐姐呢？”苏雨鸾眉头一皱，脱口问道。
　　“绛婷？”康雪烛讶异的一挑眉，摇摇头回答道，“我确实邀请她来万花谷，可是她拒绝了。苏姑娘难道你不知晓她的下落吗？”
　　“不知道啊……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低着头神情有几分沮丧和茫然，“高姐姐她在哪里呢，她许久没有来看我了。”
　　“这样啊。”康雪烛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似乎听她说，去寻狼牙军报仇什么的。当初一位狼牙将领从你这儿失去了踪迹，定然会有人追究的。”
　　“这……这不是很危险吗！”苏雨鸾有些惊慌，抬起头，眸子里头闪着几抹泪光。随意的抹了抹，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该在扬州等她的。”说着，就迈开了步子，想要离开。
　　“诶……你也别担心了，绛婷她定然会没事的。”康雪烛拧着眉，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复道。“你在这儿等她吧，万花谷安定些，绛婷知晓了也更放心。”
　　听了康雪烛的话，心头稍稍的宽慰了一些。苏雨鸾喜爱仙迹岩的精致，白日里总在那边弹琴，夜间便居住在了落星湖侧的屋子里头，可是几乎夜夜从噩梦中惊醒，那满是血污的双手令她整个人发颤。思虑过重，整个人便快速的消瘦了。
　　林白轩对于这也是十分的担忧挂心，可是从苏雨鸾的口中问不出一字一句，也不知晓该如何对症下药。
　　春去秋来，几乎半年时间，高绛婷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康雪烛基本都在谷外，无从问人消息。或许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吧，嫁人生子，早就脱离了这凶恶的江湖了。逐渐的，心意冷了下来，如同一堆死灰一般。
　　万花谷的人几乎都熟络了，几乎每个人都将她和林白轩放在了一块儿。苏雨鸾不是钝人，早在扬州的时候，便明白了林白轩的心思。只是除了那种知音之间的惺惺相惜之外，没有丝毫心悸的感觉。
　　答应他吧，随着他在万花谷中平静的度过余生。可笑这种思想逐渐占了上风。始终等不到心头那个人，累了罢。
　　（6）
　　“雨鸾，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七秀坊的公孙大娘愿意收你为义女！”林白轩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这么一个大男子手舞足蹈的，倒是引得几位路过的万花弟子摇头淡笑。
　　“嗯。”苏雨鸾冷淡的应了一声。
　　林白轩只当她是话少，走上前，将苏雨鸾的手紧握住，脸上红光未退。“雨鸾，嫁我为妻吧！我们在万花谷中做一对神仙眷侣！”
　　苏雨鸾的眸子黯然无光彩，心头燃烧的火焰早已经熄灭，那堆死灰冰凉的像是寒冬腊月的霜雪。她仰头看着天际，口中溢出了一声叹息。有何求？何处求？或许就该向一个普通女子一般，平淡的过却一生。许久之后，她恍恍惚惚中点了点头。
　　万花谷中，许久没有喜事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热闹闹的。各大门派皆派了弟子前来恭贺。苏雨鸾心思不安定，想要抚琴舒缓情绪，却忽然地想起数日之前琴弦已经断了。她如同事外人一般，看似凡事皆不关己身。
　　酒宴上，苏雨鸾和林白轩出来会客敬酒。
　　“恭喜啊！”风尘仆仆的男子，脸上也带着几抹喜意。康雪烛是从扬州匆匆赶回来的，他的眸子里似是含着星辰，粲然生辉。“雨鸾姑娘，我得到了绛婷的消息了！估摸着日子她也到了，怎么还没见到她身影？你可不知道吧？她这半年来四处奔走，就是因为一个狼牙将领，也不知道谁把你的画像流出去，好些人肖想你的容貌呢。后来没办法，她就回七秀去求公孙大娘把你收为义女……”
　　苏雨鸾整个人猛地一颤，手中的酒盏险些坠落在地。
　　“雨鸾，你怎么了？”第一时间观察到苏雨鸾的异样，林白轩赶忙扶住她，小声而关切地问道。
　　“我头有些晕。”苏雨鸾勉强的笑了笑，鲜艳的胭脂掩饰住了那骤然苍白的脸色。“我先回房了。”说完这句话后，不顾众人的诧异，踉跄着步子就朝外头跑去。
　　大红色的灯笼在屋檐下晃动。
　　“恭喜啊。”一道含着浅笑的声响。空气中酝酿着一股子酒味。隔着一扇门，苏雨鸾看到了一道瘦削的身影。她提着裙匆忙跑过去，门后的人又急忙的闪身，始终不愿与她照面。
　　“高姐姐……”余音在唇齿间缠绕，苏雨鸾的眼眸蓦地发酸，要不是强忍着，早有泪水流淌下来。
　　“你的夫君来了。”很淡的声音，冷的刺骨。苏雨鸾一转身，就看见一身大红色喜袍的林白轩，又听得啪地一声，似是酒坛子碎裂的声音，再回首，已经失去了那道身影。心中就像是被人剜走了一块般生疼，也空的可怕。
　　（7）
　　瀑布声。
　　水珠四溅湿透了衣襟。
　　高绛婷坐在岩石上，脑子里头乱糟糟一片，因醉酒而显得迷离的眼神，又含着几分仓皇无措。
　　“绛婷，你来了，见到苏姑娘了么？林兄终于如愿以偿了。”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一件外衫披在了身上，恍惚中又听他说道，“夜里风凉，别冻着了。”
　　“哦，康雪烛啊……”高绛婷扯了扯嘴角，掀起了一丝僵硬的笑意，“你多番邀请我到万花谷，又是为的什么呢？”
　　“无骨惊弦，素手清颜。我所求的不过是你这双手罢了。”康雪烛望向了高绛婷的眼神中，带着沉醉与痴迷。不知道为什么，头晕眩的厉害，康雪烛在眼前，也逐渐的分化出好几道人影来。
　　“天下再无此妙手！”失去意识之前，高绛婷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来。
　　一轮明月高悬。
　　因着林白轩的婚事，各大门派之人犹宿在了万花谷中。
　　夜半时分，一声狂笑传彻半空。
　　小屋里，高绛婷被绑缚在床头，一双手筋肉尽被利刃斩下，她面色苍白早已经晕眩多时。在她旁边，有一尊雕像，温婉雍容，似是活人一般，细看却是康雪烛亡妻的雕像。
　　而此时，新房里的苏雨鸾心中不安越发明显，眼角不停地跳动。林白轩已经脱下了喜袍，露出了白色的中衣来，苏雨鸾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面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惊恐起来，最后猛地一把推开他，飞速的朝着外头逃了出去。
　　那些早该歇下的各大门派弟子，此时也窃窃私语返了回来，隐约可听得他们说到高绛婷这个名字。心中一片荒凉，她快步地沿着小路走到了那屋子里。
　　浓重的血腥味四下蔓延。
　　“雨鸾姑娘你怎么来了？高姑娘被送到医圣那里去了。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双手啊，世间还能再重现箜篌音么？”小弟子一边清扫着小屋，一边摇头叹道。
　　苏雨鸾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攀住了门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声音中隐含着哭腔：“你说什么？高姐姐她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
　　“她啊，被康师兄砍断了双手。康师兄也是疯魔了，为了雕成他亡妻的像，解离天下美貌女子。”
　　“砰——”地一声，苏雨鸾晕眩在地。
　　（8）
　　大雪纷飞。
　　呼啸的风掠过了门窗，雕花木窗像是承受不住这压力似的，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高绛婷脸上满是冰霜之色。
　　她弯下腰，捡起了那张信笺揉成了一团，最后还是展平，一个字一个字的摩挲。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
　　在这个时间有谁会来？高绛婷心头泛上了一抹疑惑。她满腾腾的走过去开门，忽地一道冰寒的身体跌进了她的怀里。
　　“高姐姐，我好冷。”似是低喃的嘟囔声，熟悉的声调，熟悉的人影，竟不像是几年未见一般。高绛婷整个人像是被点穴一般僵住，直到怀中人冻的打了个喷嚏，她才半抱着把人带入了房中。
　　苏雨鸾额头有些发烫，意识也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那个林白轩是怎么照顾人。高绛婷心头泛着疼惜，免不了开始责怪那个不知福的人来。她把苏雨鸾扶到了床上，就站起身准备去打些热水。冷不丁的袖子被人给扯了去。
　　“不要走。”
　　“高绛婷！”
　　“高姐姐，你为什么不肯见我？让我看看你罢！让我看看你的手啊。”
　　“你要离开这万花谷么？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迷糊中的胡言乱语，却无一不是当年的情景再现。高绛婷顺从的坐了下来，俯下身，额头与苏雨鸾相贴，眸子一瞬间变得通红。她直起身看了看自己这双铁爪，眨了眨眼，忍住了泪水。
　　当年，她不恨康雪烛。
　　她也不怨苏雨鸾。
　　可是她谁也不想见。
　　这双手如今变成了这份模样。
　　她离开万花谷之前，雨鸾再次来寻她。让她带她走，有一丝心动，最后还是忍住，拒绝了她。是愧疚还是怜惜亦或是爱恋？她已经不想再去猜测。
　　烛火跳动，噼里啪啦。
　　一夜坐到天明，风雪犹未停歇。
　　“高姐姐！”猛地一声喝，苏雨鸾惊坐起，看着那坐在一侧的人，面上浮上了喜意，她按捺不住情绪，扑到了高绛婷的怀中，“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
　　“只是你不信我罢了。”高绛婷低低地轻笑了一声。“你来扬州做什么？林白轩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
　　苏雨鸾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下来。
　　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感横亘在她们之间，她感觉到了。
　　高绛婷准备挣脱她起身了。
　　心头一惊。
　　苏雨鸾死死地拉着高绛婷，甚至是一用力，将她压倒在了床上。低下头，狠狠地咬了高绛婷一口。只是在看着她那副平静的如同死水一般的面容，苏雨鸾忽然潸然泪下。
　　“你哭什么，像个孩子一样。”任由她压在自己身上，高绛婷有些无奈的问道。
　　“你似乎不高兴看到我。”苏雨鸾哽咽道，“当初你为什么不肯带我走？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我？”
　　“雨鸾，这不公平。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高绛婷轻笑一声，问道。
　　苏雨鸾神情立马僵住。高绛婷似是随口一说的话语，就像是大山一样，压在了她的心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
　　挣扎着从高绛婷身上起来。
　　她爬下了床，背对着高绛婷。眸中还噙着泪水，有些话她想问，又不敢问。
　　为什么你能如此平静？
　　你是不是早就厌烦我了？
　　就在苏雨鸾有些绝望的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腰上猛然被人紧环住。只听到一声低低地叹息。
　　“既然来了，那便不要再离开了。”
　　这一天，我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