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夜北》林药药

2、清叶

　　姐姐的屋内始终没有传来哭声，这让我一直担心。母亲的哭声彻夜不绝，昨天我们收到了父亲的信，未来的夜北之王背弃了婚约。
　　我仿佛听得见姐姐心碎的声音，伴随着父亲沉默如山的愤怒。我们离父亲很远，但我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那石刻般坚硬的脸。那张脸除了悲哀，更让我感到恐惧，因为信里说，“另一场婚姻”。
　　我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的脸，心好像沉入了图颜河底，我的姐姐美得闪耀，比起我自己的这张平淡的脸，和他站在一起似乎更加般配。北山家族有两个儿子，她仍然可以选择。
　　几天后，哥哥却连同他的新娘一起回来了。原来北山连戈所说的另一场婚姻，不是让他的弟弟代替自己来娶姐姐，而是把他的妹妹嫁给了我的哥哥。这让我松了口气，况且北山连莹非常美丽，哥哥向来喜欢美丽的女孩子。
　　但似乎连莹的美丽也抚平不了哥哥的愤怒，在新婚之夜以及之后的三天，他没有踏进过自己的婚房。城堡里又多了新的哭声，更加低弱，更加孤独。
　　父亲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带着部族的大部分战士归来，我听见他和哥哥低声的交谈。我知道此刻白马城的金顶大帐之内，夜北新王正在大婚，而在我们幽暗的城堡内，却笼罩着丧礼一样的氛围。夜北七部中，我们图颜部是唯一一个筑建城堡的部落，因为我们的草原内有黄金矿脉，这是无尽的宝藏，有了它们，我们不用再像先祖一样迁徙、游牧、居无定所、驻营扎帐。父亲说，我们要像中原的华夏一样，立在城堡的高墙之内，坚不可摧。可现在，那些城墙、屋顶、回廊却只让我觉得压抑，我宁愿姐姐和我还可以和小时候一样，拉开帐篷就可以冲进一望无尽的草原之中，策马奔腾。
　　父亲和哥哥似乎彻夜未眠，第二天，我才终于知道在暴风雨之夜中，他们酝酿出了怎样的决定。
　　父亲决定把姐姐嫁给黑水部的王子，并与黑水部遗孤联合，推翻刚刚登上王位的夜北之王，北山连戈。我不明白，父亲刚刚亲手把他送上宝座，一夜之间却又要把他拉下来。看来，父亲无论如何也要使姐姐成为王后，不管这草原的王是谁。父亲的野心至此，我只为姐姐而感到悲哀。先王在世的时候，人们就传说他的儿子是个疯子，王子的生母来自以巫术著称的黎迖部，素来为先王所不喜。但因是结发妻子，又有嗣子，所以立为王后，但全夜北的人都知道，自从热河部的七海舒窈进宫后，她就是真正的后宫的主人。王子和王后，住在离金顶大帐很远的帐篷内，像被遗弃的牛马一样默默生活。人们说王后是巫后，王子是疯人。可巫后却带着她和王子的残部，在先王咽气之际，在白马城被踏破前逃走了。据说，他们逃到了鹰角岬，到达那里要横渡夜北海，是羽族的势力范围。
　　我为姐姐感到心疼，她一直将北山连戈当作生命中的太阳，太阳落山已经足够黑暗，可父亲却要让她往更幽谧无光的地方里去。我的姐姐美丽，但却并不因美丽而脆弱，她拒绝了父兄的命令，以舍弃俗世生活为代价，她披上了白衣，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神的手里。当月神的祭女是一个需要勇气的抉择，这意味着一生将沉默、静谧、洁白、无波，永远活在无声的祷告中。再也没有歌哭与哀乐，也没有机会去承欢父母，侍奉夫君，养育子嗣。姐姐自己动手剪去了头发，吞服了去秽霜，它夺取人的声音，因月神厌恶喧嚣。
　　母亲哭了，我的心也在哭泣。姐姐的白衣在秋日的风里显得格外凄孤，与此同时，王帐中正举行婚宴，她本该是着红衣，骄傲地展露笑容。
　　我的泪水还未干，就传来父亲的命令。由哥哥率领的最精锐的骑兵的护送，明天我将踏上驰向宁州的旅程，代替姐姐成为结盟的工具。
　　一个疯王子在海的那边等我。
　　我也想效仿姐姐，可我不忍心再看着母亲一夜苍老十岁。姐姐逃避了家族使命，把自己放逐给沉默，我不能再逃。虽然我并不美丽，也不坚强，但总得有人承受这个重担。父亲受了屈辱，他的反击究竟出于庞大的野心还是受伤的自尊，我并不知道。哥哥满身伤痕，却没有应得的嘉奖。他们在战场上完成他们的使命，哪怕驱动着的是并不光荣的目的，我也得完成我的。
　　为此，我把我秘密的爱人关进了心房的最里层，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他出来。他使我软弱，使我想要抛弃一切，扑到他怀里痛苦，与他私奔，远离一切。可我不能。
　　再说，出发的时间如此仓促，我甚至没有时间把消息递送给他。此刻的他，正在他兄长的婚宴上畅饮吧。我希望他可以喝得烂醉，由美丽的舞女在侧，希望他尽情享乐，最好可以忘记一切，忘记我们的过去，因为明天一早，我将再也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