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渡》缤果酱

47、离观（5）

　　商音见了她这般笑意盎然的模样，更不好说什么责难的话了，恰逢这时，那几个他随手点化的小仙童已然手脚麻利地替他料理好了住处，只见娑罗掩映之中一处雅筑恬然而立，全由香木搭建而成，庭极宽敞，落英缤纷，虽说略微简陋了些，却也不乏野趣。
　　商音扫了几眼，觉得勉强算是可以落脚，遂起身拎着茶壶进了庭院，那扶葭小殿下也是乖觉，见他起身了，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甚至还极为懂事地替商音抱着茶壶，显得很是乖巧伶俐。
　　商音见她如此温顺，倒是挑了挑眉，因眼下重明和渃琮都不在身边侍奉，一时倒还当真缺个趁手的婢子，既然这位小殿下有如此的一番孝心，索性不如就随了她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过得甚是和乐，若非茯苓晓得前情，真要以为这两人是已然有了百多年的交情。
　　那扶葭小殿下是个机灵的，这才几日工夫，便摸清了商音的喜好。
　　譬如吧，商音喜丹青，每逢他作画，她就文文静静地凑到他跟前给他研墨挑灯；知道他爱茶，便每日早早起来取娑罗树叶上清晨的露水，用带着清香的露水亲手为他烹茶。
　　她如此殷勤，商音自然不便再给她脸色看，不免还要在她添茶倒水之后说上一声“有劳”，因了这些不能避免的客气言语，她便也因而在他面前更多了些余地。说来也要算她天赋异禀，重明和渃琮跟在商音身边数万年都还不敢说摸清了商音的脾气，偏她这么短短几日就能知道商音什么时候心情不错，于是时时刻刻紧擦着线向他央求些东西，今天让他给变个妆奁，明天又央他给变根钗子，每日都不重样。
　　商音的脾气虽说还算好，但严格说起来也只是比中洲那位好上那么一些，其实也不见得多么宽容。他们这样的神，居高临下得久了，本就不耐迎合别人，若是往日如此被人痴缠，指不定早就随手将颠倒一开、把人锁进无妄海去了。只是这妮子委实懂得讨巧，文文静静在他左右的模样很是乖觉，向他央告什么事情时也很惹人疼爱，令他实在发不出什么火气。
　　近日她是越发过火，大抵因瞧出了他不会把她怎么样，胆子越发大起来，竟在他闭目打坐时揪了根狗尾巴草到处瞎折腾，扰得他不得清净，迫得他不得不睁开眼，问她：“你又在折腾什么？”
　　这小姑娘一见他睁开了眼，竟毫无张皇之感，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待凑到他跟前席地坐下，又委屈巴巴地说：“我无聊嘛，你总是打坐，又不理我——我都两天没说过话了。”
　　商音挑了挑眉，一回想方觉此次入定已过了两日。
　　做神做到他这个份上，便是早已无所谓朝暮晨昏，时间的长短于他而言早已没有意义，自然也不怎么会留心日子的更迭，因而是当真没意识到已两天没跟她说话了。只是眼下看她如此委屈，才觉得像她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整整两日不说话确实是有些为难她了，遂消减了些被搅扰的不快，无奈道：“前日里不是还给你变了双玉核桃么？又腻了？”
　　这位小殿下撅了撅嘴，说：“早腻了，玉核桃有什么好玩儿，都不会说话的。”
　　商音叹了口气，说：“那给你变个童儿出来吧，你听话些，跟他出去玩。”
　　得商音如此好声好气实乃她扶葭三生有幸，哪料此女贪得无厌，竟说：“才不要，那些童儿不过是石子儿变的，给你扎篱还算凑合，怎能给我逗闷子呢？”
　　商音合了合眼，问：“那你要如何？”
　　听得此言，她讨好得朝他笑笑，扯着他的袖子对他说：“你陪我说说话嘛。”
　　商音哼了一声，抬手就要把她轰出门去，她却抢先一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说：“就一小会儿，就一小小小小会儿，我以前从来都没一个人待着过——成么？”
　　如此这般娇气又赖皮，本该是讨人嫌的，偏生她声音软糯，拉着他的小手更是软糯，令商音意识到眼前的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一朝被歹毒的姐姐推下山崖，连日的见不着父母，想来也很是难捱吧。
　　这个念头一上来，商音便又发不出火了，只将她抱着他胳膊的小手扯开，叱责道：“如此坐没坐相，哪里像个帝女？”
　　扶葭一听，便知他转了心意，自然欢喜，连忙讨巧卖乖，道：“这不是也没别人么，有旁人在时，我站如松、坐如钟，可规矩了，我父君也总夸我懂事。”
　　这话说得，令商音莫名觉得心头一软，神情愈和缓了些，嘴上却还是责备道：“你性情如此这般，想也是你父君过于娇惯所致，难怪你那两个姐姐要将你推下来。”
　　这话实在稍嫌刻薄，扶葭皱了皱鼻子，倒也不记恨，只笑嘻嘻地缠着他问：“性情这般是哪般？是讨喜的这般么？”
　　商音斜睨着这厚颜的妮子，道：“没羞没臊。”
　　这话虽是叱责，但他眼中却带了些笑意，扶葭见了自然蹬鼻子上脸，笑嘻嘻地又朝他身边凑了凑，说：“诚然我父君比较偏爱我一些，可她们将我推下来却并非因为这个。”
　　因今日清修已然无望，商音索性真的跟她闲聊起来：“哦？那是因为什么？”
　　扶葭撇了撇嘴，道：“近来我父君不知发的什么疯，一门心思要给我说亲，那说的亲事倒也算不错，我那两个姐姐想是眼红了吧。”
　　商音皱了皱眉：“你才几岁？这么早便要说亲？”
　　扶葭雄赳赳气昂昂地答：“我不小了，今年已满一万二千岁了！”
　　商音笑了一声，道：“一万二千岁，就凡人的寿命来说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还不算小么？”
　　扶葭又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这般模样，一时让商音想起梵珂座下那只青鸾，若偶尔梵珂惹了它不快，便也是这般将头拗到一边不理睬他，商音觉得有些好笑，为防小姑娘继续不高兴下去，只好又说：“你父君为你说的是个什么亲，竟值得你们姐妹反目？”
　　扶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说：“唉，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反目的，江辞允唐她们一直都不喜欢我，我三哥说了，这是因为她们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
　　商音无奈，不知这丫头怎么如此厚颜，然而仔细一瞧，确乎生得明眸皓齿，因穿了艳色的小袄，格外显得明媚娇俏些，确实……确实生得标致。
　　商音咳嗽了一声，说：“听起来，你与你三哥很要好？”
　　短短几日相处，已提起她三哥数次。
　　扶葭闻言来了兴致，高兴地说：“嗯，我有许多哥哥姐姐，但与三哥最亲近，他从小带我一起玩儿，在书院读书时还帮我作弊，可靠谱了。”
　　语调一转，又落寞起来，说：“我从上头摔下来这么多日杳无音讯的，想来我三哥肯定也该着急了。”
　　见她如此落寞，商音心中也有些不舒坦，因念着这几日她的殷勤，也觉得该报偿这孩子的用心，他心里已打定主意，再过两日就送她回家。
　　不过现在倒不必立刻向她提起此事，还是再享受两天她的讨好为宜，商音遂闭口不言，转而提醒她道：“你还没说你父为你说的是什么亲。”
　　大约是因为年纪尚小，她的注意很容易就会被他岔开，一听他这么问，果然顾不上再落寞，答：“说起来你兴许也听说过他，是九重天的那位储君殿下。”
　　九重天风华君的名声，确乎是三界六道皆知的，商音也晓得，那是天帝的长子，在传闻中是位龙章凤姿的储君。若他记得不差，当年风华君的满月礼他还曾出席过，彼时这位储君犹在襁褓之中，咿咿呀呀的模样甚是讨人喜欢，只是听说这些年日渐沉稳寡言了起来，倒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商音“嗯”了一声，道：“他么？我确乎听说过，不过……”
　　扶葭眨巴眨巴眼：“不过什么？”
　　商音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收回目光，道：“你们不适合，不如劝你父亲早日打消这个念头罢。”
　　扶葭“咦”了一声，说：“我身边这么多人，其他人都说我与他甚是般配，单你和我三哥说不般配。”
　　商音一笑，道：“那你三哥倒难得算得上是个明白人。”
　　扶葭笑道：“我三哥的确多智，虽则平日里不热心政事，但我晓得他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你夸他真是夸对了。”
　　她顿了顿，又疑惑道：“不过，你为何说不般配？你又不曾见过那位殿下，怎知他不是良人？”
　　商音那时心想，这与风华君是不是良人无关。他虽久不曾插手九重天和太平宫的这些琐事，却也晓得如今两界颇有些不安泰的迹象。往日他同梵珂、荒芜在一处手谈时，偶尔会听梵珂提起。
　　他们三人之中，大抵只有梵珂这个神当得最称职，每日里须关怀的事务也最是繁多，三界六道之中大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要劳心劳力地料理一番，很是令人敬佩。商音与荒芜么，大半都是袖手旁观，不过比起荒芜来，商音要来得更有良心一些，偶尔会帮梵珂分担些琐事。
　　关于两界之事，梵珂的忧虑便由来已久。九重天和太平宫必有一战，如今两界之间还算太平，一来是看了他们三尊的薄面，二来是仰赖三界门的安泰，不过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之事会尽在掌握，万一有什么平衡被打破，眼下的平和便会顷刻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倘若这妮子当真与风华在一处……万一日后两界交恶，她当如何自处？
　　如此这般弯绕，一时倒也实在与她拆解不清，商音于是只好道：“我算卦算得挺准的，方才掐指一算，见你二人命格不合，若是强行凑做一双，恐有血光之灾，不如还是将婚退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扶葭忍俊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道：“难怪你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你姓字名谁，原来你竟是个江湖骗子，稍后该不会还要诓我买张符保平安吧？”
　　堂堂执掌众生生死轮回的南泽商音尊座，竟叫人说成一个算卦卖符的江湖骗子，实在令人齿冷，商音只觉得与这榆木疙瘩再没话可讲，撂下一句“本座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便一挥衣袖，将她从房中逐了出去，自清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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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努力码字的一天(?ì _ 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