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火树银花不夜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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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夏日仿佛总是过得很快。
说不出缘由。就是很快。
一开始觉得好热，好热，使劲地吃冰，过两天就觉得吃不下去了。
刚开始肩膀开始发冷，然后后背开始发冷。
然后披上披肩，然后穿上皮毛。
然后用上手炉。
冬天就真正来了。
齐国人不喜欢冬天。
冬天意味着要命的寒冷和饥饿，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冬天，就像那场宫变。
所以齐国人很少选择在冬天进行什么喜庆的活动，但澄琉却把婚礼定在了冬天。
十一月份的冬天。
宫里从半年前就开始打点准备，灯笼和各项陈设，花了好些天才布置完备——一场冬天的婚礼，准备的东西总要更多一些。
澄琉看着满眼的红帐子，心里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她见过太多人成亲了，大哥，二哥，大姐，二姐，甚至高澄珪。
高澄珪成亲的时候，她的眉是母后帮她画的。
母后画眉画得非常灵动美丽，她们小时候都喜欢求她帮她们画。
女孩子们画眉的时候，动作慢、细致，所以她们还会聊聊天。澄珪成亲的那天，屋子里就她跟母后两人，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比起母女，她们俩更像是姐妹，无论外形还是关系。每当她们俩开始聊天，澄琉就会变成不受欢迎的透明人，所以她自觉地离开了。
当母亲偏心姐姐的时候，还有什么比父亲对自己的溺爱更舒心？
所以她这时候总跑去找高嵘。
他拭去她脸上的汗：“跑这么急。你看见姐姐的嫁衣了吗？”
澄琉点头。
“漂不漂亮？”
澄琉想了想，然后说：“我要比她的还漂亮。”
高嵘大笑：“你的什么？你的嫁衣？”他喝了一大口酒：“我们澄琉想嫁人了？”
“我总有一天会穿上的。”澄琉哼了一声。
“当然，当然。”高嵘拍拍澄琉的头：“等过几年，你会遇到一个对你很好的、正直勇敢的英雄，他跟你父皇我一样英俊，一样武艺高强，跟我一样对你好。然后他会像个笨蛋一样向你示好，不过你会跟你的朋友一起笑他笨口拙舌，接着你发现你也开始喜欢他，他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定情信物，然后来向我请求，求我把我最喜欢的女儿嫁给他。”高嵘的眼睛有些潮：“我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他最起码得跟我过过招，我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好汉，是不是配得上我的乖乖澄琉。”
“我觉得我已经遇到这个人了。”澄琉低头微笑。
高嵘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看着外面即将黎明的天：“澄琉，你是我的小太阳，你的婚礼，也应当是天底下最铺张最美丽最奢华的婚礼，以后每一个女孩子在许愿的时候都会说，求神保佑她能跟你一样拥有美丽的婚礼和完美的丈夫。”
“那当然了。”
那当然了......
当时她怎么有自信这样说呢。
不过她的婚礼的确很美没错。为了她的仪仗能顺利通过，元昊甚至拆了城墙。
他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明事理的君主，但在铺张这一点上，他跟所有的纨绔子弟一样。
珍珠披肩、金牡丹、碧玉葫芦......在跟女孩子示好的时候，手段也如出一辙。
他带她去看嫁妆的时候，澄琉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一座山。
当然了，成亲的时候，她穿得也像座山。
她被端庄的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下台阶，身后是金童玉女一样般配的元昊与澄珪。但澄琉知道他一定注视着自己，一点点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远去——
远方是什么地方？远方有多远？
其实它并不需要太远，只需要让你不那么容易就可以回家，只需要带走所有你熟悉的人，然后让你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跟一群陌生人打交道，那么这个地方就可以称为天涯海角。
澄琉就走在去往天涯海角的路上。
“澄琉，诶，澄琉，”生夏推了推假寐的澄琉：“你看，我听他们说那边好像就是齐国。”
澄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她俯到窗边，把帘子撩开，只看见大河那边远远的有一排城墙，城墙上是一排铁墙般的士兵。
齐国的士兵！他们穿着最坚硬的铠甲，手上握着最锋利的武器，他们是齐国最值得依赖的一道防线，保卫着他们身后千千万万的齐国人民。
澄琉也是齐国人。
她却被簇拥在晋国人中间，身后跟着魏国人的军队。
她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马车前坐的一位晋国女官伸手把帘子拉了下来。
澄琉被她粗鲁的举动气坏了，她很想冲出去扇那个人两耳光，但她的袖子却被生夏拉住了，生夏伸出头去，笑嘻嘻地对女官说：“姐姐，劳驾您过来一下。”
那个严肃的晋国女人凑近了些，她原以为生夏会轻轻在她耳边提一些女孩子的小要求，然而招呼她的却是女孩子的尖指甲。
生夏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指甲留下了一道血痕：“我们殿下要透透气，你要闷坏我们殿下吗？”
“对不起，贤妃娘娘，”女官捂着脸说：“齐国人虎视眈眈，将军命令我们要小心一点。”
生夏又扇了她一耳光：“那也轮不到你来做我们殿下的主。”
女官不甘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澄琉——这个他们花了大功夫才娶回国的公主，澄琉微笑着坐在马车里，对她说：“并且你也不要一口一个贤妃娘娘，我跟你们陛下还未行礼，有些事情还说不准呢。”
然后她也重重地把帘子拉了下来。
澄琉死气沉沉地坐着，她或许并不那么生那个女官的气，她只是自己心里不痛快。
就在看到齐国城墙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比想家，然而她也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外人。
她不再喜欢宴会上的血腥味，不再那么接受男人衣服上的马粪味。
她已经不那么像一个齐国人。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
“郑兵部和卫刺王他们要回去了。”生夏说。
澄琉掀开门帘，冲了出去：“三哥！”
高海转过头来：“澄琉......”
“你......”她嘴唇颤抖，最后也只能说：“你多保重。”
“你也是。”
郑英就在高海的身后，他看着几个晋国女官上来拉澄琉，不由皱了眉头，他说；“殿下，有任何事情，一定要来信。”
他们最终还是与送亲的队伍背弛。
澄琉丛车子的小窗向后张望，她只看到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一身铠甲，人脸已经模糊了，那可以是送她的郑英，可以是金光灿灿的魏国的缩影，也可以是一个她等待着的，思念着的英雄。
他们的车队赶了几天的路，好像真的害怕魏国中途反悔似的。在这样的急迫和颠簸里，澄琉有一种被贩卖的感觉。
但是所有的敏感多疑和小心眼都可以被疲倦赶去，她今天已经坐了一整天的车，现在急需一大盆加了牛乳的热水，还有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晋国当然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当她走进屋子时，澡盆里水温凉得刚刚好，牛乳和香粉都已经化在了热水里，热水边就是一些果酒和点心。泡澡会让人饥饿，等她吃完这些点心，开始打哈欠的时候，她只需要走几步就可以躺到铺了十层丝被的大床上。
澄琉浑身的疲惫都已经和香粉一起化在了热水里，她倒在床上时，柔软得就好像初春的柳枝。
原本这时候她应该闭上眼睛，然后在丝绸里滚两圈，但她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还竖起了耳朵听——
外面有人在争执。
好奇好像是一种女人的本能。
她与生夏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澄琉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然后贴着门偷听。
“谢大将军，太后命某前来，自有太后的道理，天允许某前来，也自有天道，你区区凡夫，怎可违背世俗皇权和天道？”澄琉听见一个苍老怪异的声音。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贤妃娘娘是齐魏两国的公主，也是你们晋国的娘娘，身份尊贵无匹，又事关两国和平，哪是你说见就见的！”说话的是魏国的使者。
“使者稍安勿躁，”谢遥的声音有些着急，澄琉可以想到他夹在中间焦头烂额的样子：“沈天师，娘娘舟车劳顿一整天，此时一定早已疲惫不堪了，再者说，此时天色已晚，男女相见更是不妥啊。”
“可恶，可恶——这是什么污言秽语！”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神灵在烛火里告诉某，娘娘是不一般的人物，神灵指引某一定今夜来面见娘娘，你们懂什么！”
原来是个神棍——澄琉回头看了生夏一眼，两个女孩子捂着嘴偷笑，生夏拉着澄琉到远处，然后问：“这神棍你是见还是不见？”
澄琉绞了绞手指，眼睛转了两圈：“我还是去看一眼吧？”
两个人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澄琉理了理衣冠，又干咳两声清嗓子，这才眼神示意生夏把门推开。
门一打开，门外三人都吓了一跳，澄琉一个个扫视了一遍，这才拢了拢裘皮：“你们这是——”
“微臣该死！”
“末将该死！”
使者和谢遥都忙跪下请罪，只有那个沈天师把手藏在厚厚的袖子里，眼睛眯着打量澄琉，背很直，立得像座丰碑。
尽管十分好奇，但这样被人盯着，澄琉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不敬，她也端端正正地站着：“这不一般的人物不是一眼两眼就看得出来的，更何况夜里烛火昏昏，眼力就更不济了，”她的语气非常嚣张不善：“沈国师，看清楚我了吗？看清楚了就走吧！”
澄琉转身就回了屋子，生夏瞪了沈天师一眼，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澄琉打了个哈欠，立马缩进了被子里，生夏怨道:“这晋国到了冬日里就是冷。”
“要不要再添床被子？”澄琉问她。
生夏立马点头，然后笑着说：“我还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被子！”
烛火一柄一柄地熄掉，生夏的呼吸也渐渐均匀。
澄琉在棉被里滚了几圈，这些昂贵舒适的丝绸却没有给她带来睡意。
她轻轻转动着中指上那枚小小的金戒指，他就曾这样轻抚她的手，然后把戒指套上去——就在她出嫁的前一晚，算起来也没过太久。
可是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恍如隔世。
他那时候看起来那么迷人多情，他变戏法一样地从指尖捏出了这样一个戒指来，然后交给她。
这枚戒指的戒面是活动的，可以翻过来，一面是阴刻的牡丹花，另一面则是个玉字。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看他。
元昊轻轻笑了，他说:“牡丹是你，玉是我，我的小字叫玉郎。”
澄琉忽然低呼一声:“你提醒我了。”她把挂在脖子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交给元昊:“我带着这个去齐国不安全，你替我保管一下。”
元昊握着扳指，笑着问她：“你舍得给我呀？”
“我迟早会要回来的。”
“澄琉，我等着你回来。”
想起他那时候的样子，澄琉忍不住笑了两声，这样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非常突兀。
生夏含糊地问：“三更半夜的，笑什么？”
澄琉连忙咳了两声:“鼻子痒。”
接着是一阵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生夏说:“是不是着凉了，我去让人请太医来。”
“不用了。”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容易鼻子痒。
但比鼻子更容易痒的，是那颗懵懂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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