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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莫教飞石到幡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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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好像总是容易跟血腥和悲剧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阻挡不了宫里办中秋宴,要知道长安的贵族将这样的聚会看得非常重要,即便今天高嵘没在,宴会也照样热火朝天。
秋风正瑟瑟,但宴会上永远涌动着青春的气息,因为这样的活动正是为那些教养得体、面容姣好,又想要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们准备的。
你看他们的打扮、他们的穿着,就知道他们已然把这里当做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澄珪是一个不甘平庸,并且好胜心很强的女孩子,向来这样的宴会,她是不允许旁人代替她成为焦点的,但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过分张扬。
“绿蜡,你说他看见我,知道了我是公主,他会不会生气?”
原来是因为他——那个魏国质子也会参加。
“只要殿下好好跟他解释,他一定不会怪您的。”绿蜡说:“奴婢觉得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
“可我们之前在跟他的国家打仗,而且他还被送到这里做人质。”澄珪心烦意乱地撕着手里的花:“他一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殿下,天底下没有谁会舍得恨你的。”
“真的吗?”
“当然啦,只要你好好跟他说,他怎么会不讲道理呢?”
“绿蜡,”澄珪低声说:“那你说,他喜不喜欢我啊?”
“只要他不是瞎子,不是呆子,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澄珪把花瓣揉碎了,狠狠地扔掉:“我瞧他眼睛并不怎么清亮,头脑也不灵光!”
绿蜡笑着别了一朵花在澄珪的鬓边:“您今天真是漂亮极了,别家那些姑娘浓妆艳抹、争奇斗艳,可我们公主偏就清清淡淡、楚楚可怜。他肯定一眼就可以看到你。”
元昊的确一眼就看到了澄珪。
她永远喜欢最后到场,然后顶着众人仰慕的目光从容落座。
一个女孩子早一些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坏事。
就在她走过时,元昊已然听见了邻桌两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
“我忽然觉得秋天穿浅紫色真好看。”
“她的裙子是杭绸的,走起路来好漂亮。”
“我要把那些花罗裙子全扔掉,以后秋天我都穿杭绸。”
“你不冷啊?”
“冷怕什么,你看景和公主那身衣裳,我真是喜欢得要命。”
淡紫色。
杭绸。
元昊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去看过谁。澄珪走过的时候,他只觉得好像是一位面熟的仙子飘了过去。
于是他在喝酒的时候偷偷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澄珪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淡紫色的杭绸堆在脚边,好像云霞。
元昊忽然觉得,如果以后有人问他仙境是什么颜色,他会说——淡紫色。
澄珪挺直腰板坐着,她瞥见了旁边的空缺:“澄琉那个臭丫头呢?她怎么不来?”
绿蜡摇头:“今天上午也没瞧见康乐公主。”
“臭丫头......”澄珪扫了一眼元昊的方向,却忽然发现他也不见了:“他人呢?他去哪了?绿蜡,你看见没有?”
“他会不会出去了?”
澄珪偷偷瞄了一眼正在跟几个妇人聊天的皇后,然后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风里断续地传来交好的姑娘们谈天时的笑声。
澄珪忽然有一种很孤单的感觉。
她是一个美丽纤细的女孩子,穿上这样柔软轻薄的布料,走起路来就像仙子一样。
有时候她摘朵花,或是荡着秋千,就足够让有些男孩子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澄珪喜欢这样的布料,她也喜欢别人看她。
她还年轻,但是早熟并且貌美,所以她有心事,所以她会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感到孤单。
月亮也正孤单,所以它的光芒陪伴着一道孤单的回廊,回廊里,也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人。
“元昊——”澄珪小声地说:“你怎么出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头就已经低了下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好像都特别容易害羞。
“我听说可以不必一直坐在里面。”他说。
他仿佛是面对着她的,澄珪看了看周围的草,又看了看屋檐,眼神偶尔掠过他的脚尖,接着又像烫伤一样躲开。
“你不要生我的气!”澄珪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她的声音正在颤抖,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没有什么。”他轻声说。
澄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低声说:“难道没有分别吗。”
“有一点。”他说:“我觉得你当公主的时候,好像脾气比当宫女的时候要更好些。”
澄珪忽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他们都笑了。
“那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澄珪低声问。
“当然是,就像月亮跟星宿一样。”他说:“你知道吗?你写信告诉我齐国的月亮很美,我看到信的时候,恰好正是晚上,然后我就跑出去看外面的天,这才发现原来月亮真的那么可爱。”
“你从前不赏月吗?”
元昊摇头:“我看星星。”
“星星?”
“你不觉得很像棋子吗?”
“棋子?”澄珪抬起了头。
“我喜欢下棋,我看什么都像棋子。”
“那我呢?我像不像棋子?”
元昊忽然低下头:“你像月亮。”
澄珪先是悄悄勾了勾嘴角,然后忽然瞪了他一眼:“我像月亮一样圆?”
他低声说:“你像月亮一样可爱。”
澄珪的心咚咚地开始跳,现在在她的眼里,不止月亮,连聒噪的小虫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看她不说话,元昊清了清嗓子,说:“你的裙子看起来好薄,不冷吗?”
澄珪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夜风吹来的时候,它飘得像一阵烟雾。她问:“漂亮吗?”
“漂亮。”
“嘿,这个颜色,像不像蒲桃?”澄珪说:“你吃过齐国的蒲桃吗?“
“我在家的时候吃过,好甜。”
说起齐国的蒲桃,好像连晚风都开始变得甜丝丝的。
澄珪问:“你......想回家吗?”
“当然想。”
澄珪不说话了。
元昊看着她,问:“你不开心吗?”
“我发现有人不止是瞎子,而且很呆。”
“呆子是看不出你不开心的。”元昊说:“我也不瞎,我能看见你很漂亮,而且脸红了。”
澄珪立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接着她的手就被元昊拉住了,然后就贴在了他的脸上。
“我也脸红了。”
他的脸的确微微发热,要他这样一个骄矜高傲的男孩子说这些话实在不容易。
“我必须回家,否则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我很喜欢你,澄珪,我想要给你最好的。”
他的语气温柔得就像这阵阵的夜风,风中带着菊花酒的香气,好像只要多站一会,人就微醺了。